1、“骑长大人生病了?”
后来,舒芙蕾每当回想起那一夜,都觉得冥冥中早有预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坚决带幽远返回王都开始?
从放弃某段水路而改走山路开始?
从满月披着夜色爬上天空开始?
从听见那阵响彻山谷的厉嚎开始?
也许还要更早。
早到她离宫出走、成为一名猎人、并首次对决一名吸血鬼。那次真是九死一生啊,幸好有其他猎人及时拯救。那晚他们一起围着篝火,喝酒谈天,她又一次听人说起了传奇猎人集团“烈阳骑“,尤其是当家的汉罹拔如何英雄无惧、大义凛然。当时她抱着膝盖,想到如果自己接受命运、留在宫中,也许此刻已经在商榷婚事。亲历血族的恐怖后再来耳濡猎人的伟大,竟令她脸红心跳,一如所有希冀着英雄的少女。
然后,在铠原城外,她终于第一次正式见到他……
简易的营帐扎起了。黑山树影中像是耸起一座座坟包。
幽远和夏天住同一个营帐。周围有四个骑士看守。汉罹拔并不打算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我替他向你们道歉。”舒芙蕾对如被软禁的他们说。
“给你面子,不和他计较。”夏天说,“不过,你还当他是男神吗?相处了这么久,还没有对他幻灭?”
“什么男神啊……”舒芙蕾的脸有点烧。
“我讨厌那家伙,跟他在一起肯定很累。”夏天往地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天天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嘴脸。”
“他的家人全部死于吸血鬼之手,走到今天也吃了很多苦,难免有些愤世嫉俗。”
“得得,你根本已经爱上他了吧?这趟回王都不会顺便结婚吧?”
“你你你胡说什么……”舒芙蕾窘迫极了。
“汉罹拔大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平。”幽远善解人意地说,“凶一点也没关系,他能对阿姨好就行了。”
“哇哈哈哈!阿姨!”夏天大笑。
“阿姨太老了吧,我才大你几岁啊?”舒芙蕾哀嚎。
“那我还叫你公主好了。”幽远说,“公主,可以告诉我关于妈妈的事吗?”
“我知道你会提这个要求的。”舒芙蕾说,“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和亲之夜’后的玫朵姐,我一无所知。”
“我都会告诉你。妈妈也常说起你。”
舒芙蕾的眼圈又红了,她说:“那我们今晚就来聊个痛快。”她反身掀开帐幕,“我去拿些吃的来。”
舒芙蕾出了营帐,四位骑士向她致礼,舒芙蕾对他们点点头。
“呜——呜唔唔唔唔……”
忽然,她听见了一阵沉闷的、似乎被压抑在喉咙里的声响。似近非近,似哭非哭。她不禁一愣。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骑士们交换目光,“荒山野岭,也许是什么动物,我们会严加防守,请公主放心。”
“嗯。”舒芙蕾往汉罹拔所在营帐望了一眼。
今天晚膳时,汉罹拔没有出现,骑士们解释说他有些不舒服,留在帐中休息。”大人有头痛的老毛病,每当发作都会分外暴躁,请公主不要去打扰。”
当时舒芙蕾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说不关心是假的,此刻又想起,她再次问骑士们:“骑长大人好些了吗?”
“还在休息。”
“我想去问候一下。”
“我们会代为转达公主的关心,但还是请您不要去,否则大人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舒芙蕾只得再次作罢,不知为何,心头愈发忐忑起来。没来由的,她注意到透过树荫洒下的银华,抬头一看,一轮明镜般的圆月高悬夜空。
噢,今天是月圆之夜。
“呜呜呜呜呜——啊——”
她又一次听到了嗥呼,似乎是传自某个深谷,溅起一片空旷的回声,苍凉而愤怒。与此同时,恰有一阵山风刮过,林间飞沙走石,属于汉罹拔的帐篷的门帘被风掀起。
里面空无一人。
那只是一顶简单的帐篷,狭小得无处可藏,舒芙蕾一眼看见,脱口而出:“骑长不在?”见众骑士的脸色难看起来,她明白了他们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一名额上有深刻刀疤的骑士上前一步,诚恳道:“公主恕罪,我们无意欺瞒您。骑长大人的确不在营中,但他受到疾病困扰也是事实。每当这时,他会选择远离人群,独自度过。”
舒芙蕾这才发现,在场的骑士有些少。烈阳骑是一支五十人的团队,这次的追踪,汉罹拔只带了一半精锐,但现在在场的却不足十人。回想刚才,他们其实是在监视着自己吧?
夏天与幽远也掀开帐幕出来了,“你们在吵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回去!”一名骑士急躁地说。
舒芙蕾皱眉:“看你们的反应,骑长大人的病那么严重吗?”
“是,那头痛会令他抓狂、失去理智,是他遭吸血鬼灭门时留下的后遗症。即使为了安全,也请公主不要接近!”
舒芙蕾将信将疑,幽远说:“骑长大人生病了?我可以帮他治!”
“是的!”舒芙蕾眼前一亮,“快带我们去见他!”
数名烈阳骑士站成了一列,额有刀疤的骑士忍气吞声地说:“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
“奇怪了,有病治病,他喜欢痛死不成?”夏天说。
“烈阳骑不接受吸血鬼的恩惠!”
“呃呃啊啊啊啊啊——唔嗷——”
那怪叫又传来了,更加凄厉难听,舒芙蕾不再犹豫,一把推开拦路者:“让我们过去!”
“公主!”刀疤骑士叫了一声,竟出手要制住她,舒芙蕾一拳揍向他的脸,手却被抓住反扭,随即有一块飞石砸在对方手背上,替她解了围。
“公主都敢动?”夏天骂道。
“呃……拿下他们!”刀疤骑士握着钻心疼的手说。
骑士们冲向夏天三人,此刻又一阵迅疾山风吹来,夏天灵机一动,忽然拔起身后帐篷的木橛子,扯断绑在树上的线,“呼啦啦“,帐篷鼓满了风脱缰而去,一下罩住了三名骑士的头,他们挣扎之际又绊倒了两名同伴,其他人错愕之间,又被夏天的飞石砸中脑门。
烈阳骑始终忌惮舒芙蕾的公主身份,因此不敢对她使用“回天”,这却成为了三人突围的机会。舒芙蕾努力放倒了一个骑士,与夏天、幽远一起钻进密林。
三人在小路上飞奔,舒芙蕾与夏天都具备一定的行动力,幽远则好赖是个吸血鬼,身后骑士的脚步与呼喊一时不能逼近。
幸运的是,现在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密密树荫更形成天然棚盖,让幽远不至于被月光晒死。
跑了十来分钟,崎路逐渐变成下坡,他们看到前方有十多个人影,正是不在营地的烈阳骑士!他们似乎在守着什么。前方,骤然下凹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大坑。
“哗啦!哗啦!哗啦!”“咔吧——砰咚!”
他们听见刨挖土石的躁动,还有树木被悍然折断的脆响,一切都发生在那个大坑里……这时月亮又从云层中探出头了,瀑布般洒落的月光让幽远吓得腿软,缩在阴影里不敢动弹,那月光,同时也点燃了这一晚最清晰的咆哮——
“呜唔唔唔——嗷嗷嗷嗷嗷嗷!!!”
仿佛先前所有的压抑,都为了这一刻的释放!这划破夜空的长啸嘹亮得撕心裂肺,任何人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的叫声!
狼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