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夏一跳重复着这两个字,只感觉背脊有一股凉意慢慢升起。水鬼!为什么又是水鬼?
“在你们城里人看来,水鬼就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吧?”罗大叔说,“但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却很信这个。虽然我们也都没见过水鬼。只是代代相传,水鬼是住在海里的怪物,总是看准时机,把落水的人拖到海底。
“那年夏天,传说变成了真实的。
“我们看到水鬼了!
“水鬼出现的时候,距离海珊的死,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黎加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跟个鬼似的,不知道捣鼓些啥,也不知道要捣鼓到啥时候。再这样下去,他估计会引起公愤。那天晚上九点多钟,小海睡着了,我就抱着她去找黎加。至少让他晚上跟自己的女儿处处吧?黎加住的那屋是在村子的最尾巴,那里很安静,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快到黎加的屋子了,我突然听见了一阵叫声。天,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声音,跟鬼哭似的,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后面还传来了打架的声音,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我当时想黎加搞不好遇到强盗了。我还没想好是该去帮他还是去叫人,门就开了。
“我看到它了!我看到水鬼了!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现在想起那晚的情景,我还是忍不住发抖。那晚的月光很亮。我看到一头东西趴着。从我这边看过去,它就跟一头被剥了壳的海龟似的!那皮肤啊,黑黑绿绿的,很像海带,看得老子都起鸡皮疙瘩了!突然,那东西转过头看我了!它的眼睛跟蛤蟆似的,长在脑袋的两边!天啊!天啊!那肯定是水鬼!黎加被他抓住了,水鬼在掐他的脖子!老天,那双手还长着蹼!”
夏一跳听到这里,强忍着没有喊出来。
“后来我跟人说,我当时抱着小海,所以没上去帮忙。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没有小海,我也没那个胆子去招惹水鬼。还好,水鬼没有折磨黎加很久,头就突然痛起来了,就在地上滚来滚去。月色下,我看到它的皮好像快裂了。对了,它的脚上还有很多鱼鳞,一闪一闪的……终于他不再缠着黎加了,他跑了,朝着海的方向跑了。
“这时村里人听到动静都赶来了。有些人也看见了水鬼,他们也吓坏了。这也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妈的,太晦气了!这种事情遇上一次,能记一辈子!
“有人帮黎加检查了伤口,他被那水鬼伤得不轻。我们就叫他赶快治治,上点儿药什么的,可那家伙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突然把我们都给赶走了!
“‘黎加!开门!妈的你搞什么鬼?’我在门外大骂,小海在我怀里哭。
“‘别问了……他还会来找我,还会来找我……你走!带着小海走!’黎加的声音都变形了,屋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反正,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像那天那么乱七八糟的夜晚。整座淘沙村都因为水鬼失眠了。家家户户都把窗户和门关得死死的,有些老人甚至开始念经了。我拿黎加没办法,就抱着小海回了家,跟我老婆一起过了心惊肉跳的一晚。
“现在想想,黎加的精神显然不太正常,那晚我应该坚持陪着他才对,至少有些事该跟他问个清楚吧。比如为什么他会被水鬼缠上?为什么说水鬼还会来找他?……唉,现在后悔也晚了,再没机会了。
“该死的一晚总算过去了。天亮后,我又去找黎加。但这次不管我怎么叫门,里头也没反应了。我觉得不对,就把门撞开了。
“黎加不在。屋子里乱得不能再乱。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进他家里,虽然听说过他曾经是个科学家,但直到那时候,我才有点相信。不过,那些能证明他才华的东西,像电脑啊,药啊,做实验的设备啊……都报销了。地上乱七八糟的。我还看见了血,看见了一些水。我又想起水鬼了。难道真的像黎加说的,水鬼又回来了?他把黎加怎么了?
“没有人能回答我。黎加就这样消失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罗大叔终于说完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像酒那样一饮而尽。而专注地听着故事的夏一跳,已经陷入了沉思。
十四年前袭击黎加的水鬼,企图把海裙拖进海里的水鬼,西海自称“海神”的水鬼……这些家伙,是同一个吗?抑或者,它们属于某一个群体?那又是什么群体?
“小兄弟,你打听这些干嘛?”罗大叔忽然问。
夏一跳的思绪又变了。打听这些做什么?是为了找到黎加,完成当年爸爸没有完成的快递任务。黎加想要把一个婴儿送去海洋深处,那婴儿,是不是就是他的女儿小海?黎加是在失踪前还是失踪后下的单子?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委托?
“那个……”夏一跳没有正面回答罗大叔,而是换了个话题,“小海呢?她后来是由你们带大的吗?”
这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让罗大叔的脸骤然变得通红,他向一个房间看了一眼——那是他儿子的房间。那个偷骑老爸摩托车的小子,现在正在打游戏。
“我和我老婆是真的很喜欢小海,黎加失踪后,我们也想过收养她。”他结结巴巴,“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没想到,孩子说来就来了……”
夏一跳明白了:“那……”
“小海刚出生,妈妈就去世了,后来她爸又招惹了水鬼。村子里就有些关于她的闲话,说她是个会带来不幸的女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对很多事情变得忌讳了……我们对小海关心得越来越不够……”
罗大叔说到这里,头重重地低下去,说:“对不起。”
——他不是在向夏一跳道歉,他是在抒发淤积了十几年的、对小海的愧疚。对此,夏一跳不知该说什么,静了半晌,他问:“那小海她后来——”
“她……不见了。”罗大叔的头低得都快靠到肚子了,“我们村,家家户户白天院门都是敞开的,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我们真的没想到,小海会被人抱走……也有人说,那是水鬼干的好事。总之,小海和她的妈妈、爸爸一样,彻底从我们村消失了。”
听到这里,夏一跳真的无可奈何了。要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寻找两个消失了十四年的人,难度堪比大海捞针。而且他其实也不知道,就算找到了他们又能怎样——他真能把小海送去那个听都没听过的“阿基里斯海沟”?
尽管不甘心,也只能暂时放弃了。夏一跳站起来,对罗大叔表示了谢意,又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他:“如果您后来又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罗大叔诚恳地表示一定。
夏一跳离开了淘沙镇。走的时候,黄昏将近。慵懒的阳光正如海水般渐渐淹没这里的一切。天空的一朵云,形状看起来有些怪异。莫名的,夏一跳想起了“水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