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孤儿院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斑斑驳驳的墙壁上,贴着孩子们的画。许多家具都来自好心人的捐赠,虽然旧了,却仍洋溢着温暖的质感。后院开辟了几块地,种着自给自足的蔬菜,甚至养了几只下蛋的鸡……
夏一跳走着、听着、看着,心里不禁有些触动。如果不是被夏天接回了家,鲁大去世后的现在,他本该也是这里的一员——不,如果当初,他被丢掉的时候,鲁大没有把他捡回来,那他早十四年就已经是这里的成员了……
在一间休息室,院长给夏一跳泡了杯茉莉花茶,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夏同学刚知道小裙是孤儿吗?”
“不,她之前跟我说过了。”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到一岁就被送来我们这儿了。那时,我们的院址还不在这儿。”院长感慨地说,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有一天凌晨,我打开门,就看到她裹在襁褓里,被放在台阶上。身边有一封信,用很难看的字写着请我们收养她。”
夏一跳点点头。
“你也看见了,我们这里的条件并不怎么样。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托政府与好心人的福,还是勉强能维持生活。”院长说,“小裙也是个好孩子。乐观、活泼、坚强,最近还展现了游泳方面的特长,老念叨着以后要拿奥运冠军,赚好多钱,把我们接到别墅去住,呵呵。”
夏一跳苦笑了一下。
“小裙她真的没事吧?”院长突然问。
夏一跳想,海裙应该不会愿意说出她的遭遇,让大家担心吧?他就摇摇头。
“那就好。”院长松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在这种环境里成长的孩子,总有些敏感、自卑。我其实一直担心她的心理健康……”顿了顿又说,“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朋友,很孤独的。你是我见过的、她的第一个朋友。”
“这个您可以放心。海裙在学校人缘很好。”夏一跳说,“我也不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啦。海裙小时候不是有过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嘛。游泳很厉害的那个。”
夏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普通的一句话,竟然让院长脸色一变。
“夏同学,你指的是……‘叔叔’?”
“‘叔叔’?”夏一跳有些莫名。
“游泳很厉害,跟小裙很要好……她说的就是‘叔叔’吧……”
夏一跳回想了一下,海裙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并没有具体的称谓,一直都是用“他”在指代。所以“他”可以是同龄人,当然也可以是“叔叔”。
“‘叔叔’有什么不对吗?”
院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那都是小裙小时候的事了。这几年,她也不再挂嘴边了,我还以为她已经忘了,没想到……”
夏一跳越发好奇。
“根本没有什么叔叔!”院长正色,“那个人是小裙的幻想!她小时候,一直渴望着有人陪,有人疼,所以虚构出了这么一个叔叔!”
夏一跳大吃一惊。
“那时,小裙大概七八岁,正是最需要父母的时候。可是,一旦有人表示想收养她,她却又躲得远远的。”院长忧郁地说,“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到河边去,看着水流发很久的呆,然后带着一脸的泪痕回来。可是有一次,她回来时是笑着的。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告诉我。我以为她交到好朋友了,没有在意。那之后,小裙越发开朗了,她比过去更喜欢去河边,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了泪痕。我以为她开始坚强了,挺高兴,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有一次,小裙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因为有人攻击她没有爸妈,连朋友都没有。但小裙大声反驳:‘我有叔叔!’我知道这件事后,问小裙‘叔叔’是谁?她不肯说。我这才意识到,小裙最近的变化都和那‘叔叔’有关。我想跟她好好谈一次,但她却拒绝。
“说真的,听了小裙的话,我最怕的是她遇到了诱拐犯。于是有一次,我就跟踪她去了河边……小裙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嘴巴一直动着,显然在跟谁说话。大石头后面就是河了,难不成有人在河里跟小裙说话?”
夏一跳忽然觉得有些发冷:“您看到那个人了吗……”
“我不敢靠太近,怕小裙发现。可是,相信我,河里不可能有人!且不说小裙滔滔不绝地说了快半小时的话,单说那时是冬天。什么人能在那么冷的水里泡一个多小时,就为了跟小女孩说话?那有什么意义?”院长激动起来,“那个情景看得我浑身发毛,后来我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我爬上大石头,那后面根本没有人。我又盯着水面看了十几分钟,也没见有谁憋不住浮上来!——如果那个‘叔叔’是一条鱼,那就另当别论!”
“后来呢?”
“为了孩子,我专程研究过心理学。小裙的症状我不陌生。孩子在小的时候,总会幻想有看不见的朋友陪伴自己,又或者小动物小玩具忽然开口说话,那既代表了天真的想象力,也暗示了他们内心的寂寞。我不能放任小裙不管,那天起就禁止她去小河边。”
“海裙听话了?”
“听了,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院长又叹了一口气,“她又悄悄去了小河边,回来却哭着告诉我,叔叔走了,再也不理她了。小裙非常非常生我的气,甚至把自己关起来,一直哭一直哭。但是一两天后,也就好了。那之后,她渐渐变得坚强、开朗。心理学上,这其实是小裙在用幻想的方式结束了幻想。这是一种自我的蜕变,她在脑海里杜撰出一个朋友,那代表她的寂寞,而今虚构的朋友离开了,则代表着她的成长……这些年我们已经绝口不谈这个话题,没想到小裙还惦记着。”
“就让她惦记着吧。就算不是真的,但对海裙来说,那跟真的没有分别。既然海裙现在很坚强,那么那些幻想就不算是有害的。”夏一跳说。
院长想了想:“嗯,你说得有道理。你的想法很成熟啊。”
夏一跳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没有告诉院长,他的这番感悟,其实来自于他与鲁大的父子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不妨碍他们亲如父子。是真是假,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
夏一跳又坐了一会儿,跟院长聊了些别的话题,然后才离开了“彩虹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