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呃啊……”

夏一跳在疾飞。

摩擦身体的风带来凉意与疼痛，驱逐着大脑的混沌感，但另一份酸楚无力却像是长在骨子里，令他越飞越疲软。

下方仍是城市，一旦降落就会被抓，这支撑着他不能轻易放弃。

但要一直飞到哪里？他的速度无可抑制地在减慢。

不经意间，他留意到前方飞着一样东西。不是鸟，是……无人机？在这个与科技绝缘的国度？

通体泛绿的无人机斜斜身体，似在引路。夏一跳无暇思考，他的多处皮肤都肿胀发紫，一定是中毒了！他本能地跟上。

好容易飞出了城市。视野里突兀地插入了一根巨大的烟囱，细看前方有一座绿色淹没的废弃工厂。身体愈发不适的夏一跳，迫降在了烟囱顶端，一面让自己坐稳，一面下意识看了一眼烟囱的深处。

管状的长洞黝黑、深邃，像是没有尽头，像是会把人吸进去……

想到这一点时，夏一跳打了个激灵，发觉刚才有一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已经晚了。他就在那转瞬的眩晕中失去平衡，向下跌落。

“呃啊……”

就像从一口井直坠地狱，光明远去，天空坍缩成小小一个圆。

夏一跳最后的清醒，是用重力放缓了掉落的速度，让自己一点一点沉入黑色的沼泽……

2、“你确定要帮她发动战争？”

“阿跳……阿跳……”

有人在喊，声音熟悉，是谁？这个国家有谁认识自己？夏一跳稀里糊涂的大脑勉强运转，搜到一个匹配的名字。

乌冬。

他在烟囱的底部，或者更具体些，在焚化炉内，好在四壁凉透，甚至没什么灰烬的气味，应该很久没生火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见乌冬喊他？

一侧的小门打开了，乌冬的脸和昏黄的光线一道出现。“阿跳，你没事吧？快出来……”他帮助夏一跳出了炉子。

乌冬仍是他熟悉的样子，却穿着一身迷彩服。这砖砌的房间的墙上挂着不少同款服装，穿着往丛林里一躲，很能混淆视听。夏一跳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好多东西想问。

一扇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盖娅，同样全副武装，气场更加飒爽，“接到他了？”

“是的。他的状况不太好，可能是吸入了什么毒花粉。”

盖娅将一管药水丢给乌冬，“给他喝。告诉他我们的请求。像他这样的战力此刻到来，是卡神的旨意。此战我们必胜。”

说罢她又出去了，神气如一个将军。门后的长廊里还有其他人影，看来这是个反叛大本营之类的地方。

乌冬把药水递给夏一跳，开盖闻见的气味仿佛某种中药，喝完后身体就立竿见影地轻松了。

“摩西战士常年对付植物，在配药上很有心得。”乌冬欣慰地说。

夏一跳感激地点点头，看到一旁的桌子上停着一台无人机，说：“原来这是你们的。”

“基地的侦察设备，不敢多投放，毕竟跟这个国家太格格不入了。”乌冬说，“也多亏了它，我们才能发现你。对了，你一定饿了吧。”

他去拿了一些水果和三明治来，三明治里夹着生菜、鸡蛋和熏肉，滋味不错，夏一跳狼吞虎咽。

“在这个国家就一点好，不缺食物。“乌冬笑着递上一瓶百香果汁，”慢慢吃。”

“这是什么地方？”夏一跳边吃边问。

“一个化工厂。虽然荒废了很久，但以前污染严重，是整个青庭对植物最不友好的地方，所以很适合躲藏。“他指着墙上的一张地图说，“排水管直通海岸，我们就是这么进来的。毕竟那些树墙完全没法通过，还是海带好对付一点。我们用药物逼退它们，等药被海水稀释，我们也已经过关了。”

夏一跳点头，对处境有概念了，他说：“你已经一口一个‘我们’了啊，没想到你会跟盖娅走。”

乌冬一言难尽地挠挠头，说：“让你担心了。你是为了找我而来的吗？”

“不，我来是因为……”

夏一跳解释着，不禁看了一眼搁在旁边的书包。说来好笑，他从那天的学校午休开始冒险，直到此时此地，根本停不下来，甚至书包都没离身！

“有这种事？”乌冬听完很吃惊，“你别急，我帮你去问，为什么那两个植物人会……”

“我来说吧。”

盖娅去而复返，直言不讳道：“你三姐会出事，虽然纯属巧合，但也不能说与我无关。简单说就是，当我暗杀失败、被押到春魇面前，她看着我失望地说：‘你不是可可啊。‘我判断那个可可大概是她一直在等的重要之人，就扯谎说我知道她在哪里，她就在迷宫市！——之所以提到迷宫市，是因为我听说大臣阿卜度拉在那里，我需要他提供一笔武器资金。但我没想到那个可可真的也在！一切都是卡神的安排。”

夏一跳喃喃：“是，有植物人告诉我，三姐是被‘青庭之主’请来做客的，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说服春魇相信你的？”

盖娅的嘴角嘲讽地翘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春魇是个白痴。她非常强大，但心智年龄完全是一个幼童！”她语带不甘，“那些植物人提醒过她，小心我在说谎，但她却非常信任我，或者说，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找到那个可可，她就愿意相信吧。后来植物人说服她给我植入种子，并且跟我一同前往迷宫市。但谅他们也想不到我们恐怖分子有多少手段。”

夏一跳消化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信息，心说或许这一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这时盖娅庄重道：“年轻的勇士，你能靠自己进入青庭，能在春魇的主场全身而退，实力惊人，请协助我们光复摩西。有了你和小冬，此役必胜。”

夏一跳看乌冬：“你做了什么？”

盖娅代答道：“拜小冬所赐，我们的军备不再有限。”

夏一跳张大嘴：“你让他复制武器？！”

“确切说是两种化学药品：百草枯和橙剂。它们都是植物的克星。尤其橙剂威名远播，当年米帝国与越兰国开战，靠橙剂剥下了越兰土地上的每一片树叶。”

夏一跳高声道：“太荒唐了！那些药品对人来说也是剧毒，你要让青庭人全部陪葬吗？”

盖娅坚定地说：“战争不可避免会有伤亡，我们同样抱着必死的信念。你以为所有青庭人都安于现状？任文明倒退，与时代脱节……告诉你吧，协助我们颠覆这个国家的，也包括了部分青庭原住民。”

夏一跳质问乌冬：“你确定要帮她发动战争？”

乌冬慌忙摆手：“阿跳你冷静些，我肯定不希望有人死。我只是，能理解他们对复国的执着。橙剂可以争取到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两个国家的纷争，一开始就不该让春魇那种级别的超能力者掺和。

盖娅补充道：“我们不以杀人为乐，但放弃复国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尽量针对植物动手，免伤平民。想借用你的力量，也是为了减少伤亡。”

夏一跳眉心紧锁，思考，摇摇头：“我无法判断这么做对不对，所以我不能就这样答应你。我离开好了。”

乌冬忙说：“你还没全好，还需要休息！”

盖娅难掩遗憾，但片刻后潇洒地说：“摩西崇尚自由，你当然也有不帮忙的自由。不必走，陪陪小冬吧。”说罢退出了这个房间。

3、“晚安。”

夜风十分寒冷。

盖娅站在铁丝网前，眺望模糊不清的都城，身后是死寂的厂房。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她蓦地回首，眼神凌厉，吓得乌冬一哆嗦，一条毯子掉在地上。

“抱歉。”二人同时说。

盖娅收起短刃，就在刚才的电光火石间，她已经持刀在手。“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乌冬走到她身边。

“明天是开战的日子。”盖娅淡然道，“睡不着？”

生性温孱的男孩苦笑着点点头。

盖娅目不斜视道：“在摩西燃起战火前，我每晚都要听父王母后道晚安后才肯睡，睡前总会期待第二天的阳光和游戏。直到有一天，这些统统离我而去。从此我再无法踏实入睡。国破家亡的感觉很不真实。”

乌冬同情地看着她：“那个……父王母后……是什么样的人？”

“我要说普通人，你会失望么？”盖娅浅浅一笑，“对我而言就是这样。虽然他们会谈论听起来很伟大的事，虽然旁人的目光总是充满尊崇，但我只在乎他们作为父母的时刻。我喜欢和母后漫步花园，喜欢父王陪我练古武术。”

乌冬说：“我理解你。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身为杀手的帕提拉妈妈，对我来说她就只是个善良温柔的好母亲。”

盖娅感慨：“‘石之玄武’吗……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共通之处。”

“对了，你说过，现在的青庭其实是被征服的摩西与旧青庭组合而成的。”乌冬说，“如果打败了春魇，你是要接管这里，还是要回摩西的国土就好？”

盖娅眼中掠过一丝迷茫：“这个问题我没想过。我是战士，不懂也不想治国，也许会交给更有才能的人吧。另外，灰色超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这场战争就只是个开始。它真的值得吗？”

“必须有人去做，这是多年来最好的时机……”盖娅摇摇头，像是驱散杂念，“从长计议吧。现在，只专心想着明天就好。”

乌冬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是啊，战争不可能那么简单，打赢了都必然还有长久的后遗症。夏一跳不安的，他也不安过。那他为什么还要帮盖娅？

也许只是希望，让她的人生可以不仅仅只有复仇……

虽然他也会想，这之后，他还能回“不规则”吗……

“去睡吧。”盖娅说，“明天会很漫长。你现在需要养精蓄锐。”

“你呢？”

“我再站一会儿。”

乌冬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毯子给盖娅披上。

“晚安。”

盖娅目送乌冬走开，轻轻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真暖和。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