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子做着生平不曾有过的大冒险之际,夏一跳并不比她轻松。
告别了强巴和拉玛,他便展开了苦苦搜寻。
一开始就进行得很不顺利。在白天的时候置身茫茫深山,心头的惶惑比黑夜时只多不少。树林是如此茂密,幽谷是如此深邃,山道又是如此错综。连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的纳木族都没有十全把握找到一个人,他会更有优势吗?
但是,他又怎么能不去做?
夏一跳以前一晚藏身的山洞为起点,回溯至与曲子分开的地点。他贴着山道,在天然的泥纹与动物的足迹中分辨着属于人的脚印,再筛选出可能是曲子的部分。这是繁琐而困难的工作,夏一跳没有学过追踪术,所以只能选择最笨的方式。
等终于确认了曲子的脚印,麻烦却才刚刚开始。
他站在一条延伸向谷底的斜坡前,看它**着黑泥、斑驳着砂岩、点缀着红灌木。而一道典型的滑坡痕迹夹杂其中。曲子就是从这里滑下去的吗?!
他忙下坡搜索,来到半道,又失去了那轨迹,仿佛曲子突然飞上了天……
但那可能吗?还是说,他根本一开始就弄错了?
后来夏一跳索性直接降下了谷底。那时,他的精神压力也大到了极限,因为他有可能要看到曲子的尸体!那让他的呼喊都是颤抖的。
“曲子……曲子……”
声音在幽谷里回**,偶尔惊动一只小兽,又令他忍不住想:曲子会不会被野兽拖走?……
这漫长而疲累的搜索,耗去了夏一跳整整一天。
但这一天又是有意义的,至少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曲子没有摔死在这里。
那她能去哪里?
疑问又回到了滑坡轨迹的消失上。
线索再次指向了天空。在这片地域,一天内有好几次机会能看到翱翔天空的大鹫。曲子会被叼走了吗?
于是第二天的搜索主题,变成了寻访鸟巢。夏一跳想当然地专挑山顶去找。孤高的峰尖与强烈的落山风,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他也的确发现了鹫穴,然而见到了鸟蛋,见到了兽骨,却并没有见到曲子……甚至疑似曲子残骸的东西也没有。
二人错开的时间,就这样无奈地流逝着……
将夏一跳越发焦虑的心打捞起来的,是他偶然瞥见的一处山台。
那上面,有好几块石头连在了一起,勉强拼凑出了一个类似箭头的形状。
……并不是多么大的箭头,飞得越高,越难看见。
如果能更早看见,该多好啊!
这箭头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吧。
必然是曲子给他的留言啊!
夏一跳忍不住欢呼起来。
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是个没有超能力的常人,该怎么离开这山台。于是,他开始走在曲子走过的路上了。曲子会从哪里下山,又该怎样穿行过山岭……
他发现了越来越多线索。是的,既然曲子懂得在山台上留下指示,那么后面的路也必然不会让他像没头苍蝇一样的。
夏一跳像玩一款密室通关游戏,留心着一路的细节,最多的就是用石头在山壁上刮出的白色箭头。
他能隔空感受到,柔弱的曲子在尽她所能,为自己提供便利,夏一跳为她骄傲。
没有头绪的时候,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在寻觅上,进入追赶阶段就好多了。献祭队伍花半天走过的路,夏一跳几分钟就能飞完。他可以明显感受到双方的距离正不断缩短。
曲子,你再等等我。
少年的疾影在石上跃过,在草尖擦过,在空中掠过。
然而,当进度条拉到了那片旷野上时,他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已经不再有醒目的大石或者大树可以刻记号了——事实上,更前面一点,记号就越来越少,让夏一跳担心曲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他还是能循着大部队的踪迹前进。可这旷野却藏起了太多东西。
夏一跳就像在看一片黄绿相间的大海,风吹过,草浪滚滚,逡游的鱼儿,痕迹被完全消抹……
茫然了好一会儿,他只能选择用尽量快的速度在这旷野上来回狂奔,或是尽量飞高一些,以便能够多获取远方的信息。
他有些心急,因为太阳快下山了……
这个夜晚,他最终还是要在旷野度过。
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土包休息,尽管有超能力,但这两天还是让他累坏了,与目标的若即若离更使人焦躁,他也没法好好吃顿饭,只能在穿山越岭时顺便采一些野果子……
不过,他都这样,曲子只会更辛苦吧。
想着,夏一跳又坐不住了。此刻月光极好,明月大得仿佛某聊天软件的开屏画面。浪费这种照明可不应该啊。
他一脚踏上夜空。
许多契机总是在冥冥之中到来的。
白天的大海捞针,偏在夜晚的加班时有了结果。
他发现了一丛草沟。
这旷野就像土地上覆盖着厚度均匀的草毯,现在毯子有几个地方“破”了。
飞近了看,是一些草被有规律地割断了,再细看,那一带明显曾被人践踏。
夏一跳脑补着:曲子走在队尾,悄悄用刀子尽量多地割草。她的绵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留下的也只是不小心就会忽略的草沟,然而夏一跳真的看到了!
夏一跳向前疾飞,草沟断断续续,但是大部队的脚印却是始终存在的。方向没错!
看样子,他们正朝着一座山前进。
远远的,他看到了一片开阔地,搭着营帐。
这次是真的找到啦!
只是所有的帐篷非倒即歪,人员伤亡惨重。
……献祭大队遇到了埋伏吗?谁干的?!
夏一跳用最快速度搜查了一番,没看到曲子。
满耳瑟瑟的风声,满耳窸窣的草响。
大朵黑云匆忙地赶路,时而遮盖月光,时而又将它放出。
附近的高草反映出一片不正常的碾压之势,就好像……有什么巨大而冗长的事物,在草上拖曳过。
那会是什么?
忽然夏一跳看到草丛里伸出一只手,他一个哆嗦,认出是祭司,忙扶起她,但见其鼻息微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身上血迹斑斑……被什么咬过!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女人的眼里盛满了恐惧,一双鸟爪般的枯手抓住少年的胳膊,好像要把最后的力气倾注在那一抓里,枯井般的喉咙空洞地响着:“有……”
“……”夏一跳不敢打断她。
“……有……”
夏一跳附耳去听那微弱的字音,另一丛怪声却如野草疯长。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急促逼近。伴随血味的风。
他猛回头。
仿佛一列过山车自地里崛起,月光洗刷着长躯,夏一跳甚至来不及将它看清,全貌就只剩巨口。
猩舌毒齿,向他啖来!
他本能地飞退,巨口合上,凶风劈面,指尖的凉意让他错觉自己失去了双臂。回过神来,祭司已被吞噬。
下一秒,一道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抽碎的鞭影劈向空中的他。
夏一跳蜷起身子,力量仓促地迸发自保,让他不至于被抽碎,却仍像一枚陀螺般旋转着飞出,摔了个七荤八素。
定了定神,他看到那长影正挑衅地蠕动。
祭司在最后说了一个字,说了一个她为之奉献荣耀与生命的字。
那也正是夏一跳此刻能想起的唯一的字——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