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走一段。”

一个小时左右的移动后，夏一跳和夏娃深入了早稻市，置身于毒气肆虐的禁区。

从无毒环境到有毒，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因为过渡是不知不觉的， 夏一跳带着二姐，疾步如飞，回过神来，手表上的毒气警报已经声嘶力竭，也是这时才发现，视野开始呈现出肮脏，空气的浑浊肉眼可辨，像是某些城市动不动就遭遇的雾霾天。有时两人凝视自己的手，会发现皮肤不断浮现出黄绿青紫的污点，片刻又告消失，想来是被“蝉蜕”给过滤了吧。这在让人放心的同时又更加紧张：万一防护服提前失效了，那他们……

夏一跳只能庆幸，至少现在他可以带着二姐高速行动。不过他也并不轻松，他像个蓄洪的水坝，明明有**的可能，却只能付诸于涓滴细水，那比想象的还耗费心力，夏一跳已经开始累了。

“别跑了，我们走一段。”细心的夏娃说。

“我没关系的。”

“一味赶路，不见得能帮我们找到魔女。”

于是，前进的方式重新变成夏娃坐轮椅，夏一跳推。而这时，他们已经身在城市了。

进入市区的一路都很安静，或者说死寂。不过才被废弃一年多，荒凉已如涨潮的海水吞没沙滩般，一口一口吃掉了这座城市。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不少车子呈连环追尾，门与窗多敞开着，甚至沾着血迹，不难想象毒气爆发时，一群人开车逃亡的混乱。

一些植物活了下来，尤其野草，毒气仿佛对它们进行了某种刺激和改造，野草几乎出现在一切地方，路面、墙身、屋顶……张牙舞爪的暗绿色恣意地流淌，形状扭曲，仿佛一道道被风吹乱的烟柱。

然而这些缺乏条理的乱象，却反过来把城市勾勒得更加空旷、压抑。

姐弟俩行经一片居民区。街道两边是一座座独门独院的房屋，无一例外门户洞开，仿佛主人刚刚出去，马上回来。地上掉着很多东西，鞋子、钥匙、水瓶、背包、钱……许多更被践踏过。

网上能查到的资料称，毒气的爆发极其突然，早稻市无法组织有纪律的疏散，逃难的人拖家带口慌不择路，有些人坚持收拾了细软，更多人想必是净身出户。一些灾难降临前的生活场景被永远地定格了。比如一户人家的餐桌上摆着菜肴碗筷，只是都蒙上了骇人的灰垢；一些阳台上仍晾着衣服，只是根本已经看不出颜色；有家便利店的货架倒了，商品撒落一地，而收银机垂着一条没被撕走的明细单，仿佛一条死狗吐着舌头。

说到死狗，城市里实在有太多死去的生命。被顶开的井盖蜿蜒出一道道老鼠的残躯，干枯的水沟里堆积着猫狗的骨骸，树上树下都有标本一样的鸟尸，最多的还是虫子，只是它们基本都已碎如齑粉，溃不成形。

这是一座被死亡笼罩的城市，也许真的只有怪物才能活得下来吧。

而他们的收件人到底在哪里？

这种情况下寻找一个陌生人，实在太困难了！

夏一跳推着夏娃，一边提神探索，一边沉默穿行。

死亡，空寂。

死亡，空寂。

死亡，空寂。

半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2、“他就是我曾担心的那个你。”

中午时分，夏一跳和夏娃在一座电视塔上休憩。这是这一带视野最好的所在。远眺时错落的钢梁结构给人一种惊险的感觉，实际上去会发现可立足的面积很宽，躺平了打滚都绰绰有余。

姐弟俩吸着罐装食品，俯瞰脚下的城市。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虽然夏娃没有使用超能力，毒斑仍旧醒目地在身上蔓延。夏一跳甚至能看见二姐雪白脖颈处冒出的黑紫色花瓣了，接下来，那些毒将会侵蚀夏娃美丽的脸庞……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夏一跳用力把空罐朝塔下丢去。

然而到底该怎么做呢？一上午的时间，他们寻寻觅觅走马观花，越找越绝望。这座城市说大不大，但要具体锁定一个人，又无异于大海捞针。夏一跳甚至觉得是不是干脆放任能力暴走，把这里毁掉大半，看能不能把魔女逼出来！

“焦虑对现状没有帮助。”夏娃说。

“……我们快没时间了。”夏一跳说。

“金三角给我下了毒又提出委托，显然也将现在的状况考虑了进去，包括我的毒可能提前发作。”夏娃说，“只是想杀死我们，何必大费周章。”

“所以说？”夏一跳不是很理解。

“一定有些关键，是只要来这里就能得悉的。只是还未出现。”

“那会是什么？要来就快来吧……”夏一跳忍不住东张西望。

“先抓紧休息。”

夏一跳长长叹了口气，他永远学不来夏娃这种性格。他只能强迫自己心平气和。

“二姐，”没来由的，他忽然说，“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夏娃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骆泽那个家伙？”

夏娃沉默了一会儿，夏一跳几乎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了，夏娃道：“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很想你。”

“……”夏一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开场。

“我们一面想你，一面找你，同时应付着‘神秘快递’的任务，那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夏娃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双腿，“越是感受到世界的辽阔、人性的险恶，我就越是会想，你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她说得那么平淡，夏一跳心却一痛。

“大姐说过，我的思想太负面了，总会把事情想得最糟。我希望你得到了好人家的抚养，长成一个健康快乐的男孩，但我想得最多的却是你变得顽劣，做着坏事。”

夏一跳想起了鲁大，眼圈热了。

“……后来你回来了。我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我们都很感谢你的父亲。”夏娃说，“我和骆泽认识，是在那之前。虽然只是在网上简单交流，但我可以侧写出，他是个既傲慢又孤独的人。”

“那家伙孤独？”夏一跳擦擦眼睛，从对鲁大的思念中抽身出来。

“也许你觉得可笑，但我总感觉，他就是我曾担心的那个你，那个误入歧途而没人关心的你。”

夏一跳明白了。

夏娃和骆泽的交集一直令他感到厌恶，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能这么自然地谅解这件事。

“想太多”的姐姐，在弟弟的成长中没能给予任何关怀，于是借由帮助一个不良少年，弥补自己的亏欠。

她真的亏欠夏一跳吗？

他的失踪不是她的错。

可她还是那么做了。只因为如果夏一跳不是现在的夏一跳，而是骆泽那样人人喊打的不良少年，她也会无条件地爱护那样的弟弟。

“谢谢你，二姐。”夏一跳低声说，他怕声音稍微高一点，就会传出哽咽。

夏娃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样也好，我和三姐都放心了呢。”夏一跳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转换心情，“我们都以为，二姐你也对那家伙……”

“什么？”夏娃不解，“‘也’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看来即使是“想太多”的夏娃，有些事情，也是从来都没想过的吧。

3、“跟上去吧！”

针尖没入手臂，药液伴随轻推进入血管。“确定有效？”南波万问。

“已经是技术局的最新成果了。遇到这种会自动升级的毒气，也算他们倒霉。”柯格勃同样给自己打完一针，把针管丢在地上，“效果只能持续十二小时。

“那我们抓紧时间吧。”南波万说。

“隧道堵了，只能从上面翻过去啦。”柯格勃指指那座高墙，天亮后已经能看清楚，那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凌乱地堆积而成的。

“这么没品位的墙到底是谁建的？”南波万摇头。

“哈，那当然是老子的杰作。”柯格勃摆了个健美姿势，“要等施工队过来慢吞吞地砌，怪物早跑光了！很高吧？要我带你过去不？”

南波万嗤笑一声，向着高墙奔去，短棍一擎一长，如同撑杆跳一般轻而易举地越了过去。

“小的们，给我把门看好！”柯格勃叫了一嗓子，手下应着，目送老大冲向那堵墙，轰然跳起，落在墙上，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碎石纷落。

南波万一入禁区就将双腿变长，每一步都跨出十米，如果不是还有地面情况需要留心，一步百米也不难做到。

柯格勃的移动则是大开大合，他暴力起落破坏着路面，就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写手，所过之处留坑无数，超过南波万时不忘大笑：“太慢了吧！踩高跷的！”

“……你生怕他们听不见好赶快躲起来是吧？”南波万服了这货。

“我是想引出几头怪物给你开开眼界！”

“不需要！”

“哇哈哈哈！怕个屁啊！”

二人便如你追我赶般前进。南波万有意识地循着进城公路，很快发现了夏家姐弟弃置的客车，不远处还有一片狼籍的树林，打斗的痕迹清晰可见。

“有什么袭击了他们。难道就是你说的怪物？”南波万拈着蜘蛛异形遗留的白丝说。

“八成，这里是那些怪物的老窝嘛。我以前带人进来时见过几次。哼，丑八怪一点也不能打。”柯格勃不屑道，“不过它们神出鬼没，我又不能在毒气里呆太久，否则它们早绝种了！”

“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你问我我问谁？”

“继续走吧。”

又过了一个小时，毒气开始浸染他们的身体。所幸先前注射的药是可靠的，南波万只觉得视线模糊了些，呼吸有种身在高原的不畅，当然比那更令他在意的，是一身名牌彻底被玷污了。

这段路是夏一跳蜻蜓点水而过的，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增大了搜寻的难度。

“喂！”柯格勃忽然叫道。

南波万忙停步。他们正经过一个荒芜的公园，柯格勃兴奋地指着一丛假山，数只异形正蠕动而出。

这是南波万第一次见异形，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它们都披着人类的皮囊，造型却是各类毒虫！向着南波万爬来的那只，两条胳膊诡异地齐中开裂，双臂宛如双钳，甚至钳口密布着白骨锯齿，而它的臀部更崛起一根狰狞的尾刺。

……这是一只蝎子异形！它挥着钳子接近南波万，南波万横举长棍挡住，右腿急长，将蝎子踢出十多米远，正想补上一击，动作却僵住了，一头蜘蛛异形腹部喷线缠住了他的棍子，南波万当即改变方向，顺势将棍一送，长棍刺进蜘蛛嘴里，几乎没把它当场爆头。

另一边的柯格勃则进入了狂欢模式！一只送上门的蝎子异形被他抓住尾巴，抡甩起来，以它为武器狂砸其他异形，砸完左边砸右边，砸完右边又左边，等松开手，蝎子几乎烂掉了。

其余异形纷纷撤离，速度极快，柯格勃追上两只活活打扁，却还是让大部分逃走了。

“废物，只有逃的时候快。”柯格勃不过瘾，“喂，你会追踪，快看看它们往哪儿跑了，我们跟上！”

“我不是来帮你杀虫的，我的任务是找到夏家姐弟。”南波万拒绝。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给虫子抓了？”柯格勃反问。

南波万一愣。姐弟俩的踪迹的确是在一场打斗之后消失的，他们一个中毒，另一个似乎能力不稳定，被掳也不无可能。这城市那么大，他们只有十二个小时，跟上异形碰碰运气，也许确实比没头苍蝇似地乱找靠谱？

“跟上去吧！”南波万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