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骆泽回到家。他的不快从进门那一刻就开始了。说得更确切些,是从看到玄关摆放着的两双鞋的那一刻开始。
一位女仆匆匆走出来,神色紧张地说:“少爷,老爷和小少爷回来了。”
“看到了,以为我瞎了吗?”骆泽瞪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
他没有在客厅看到预期会看到的人,一名正往茶几上摆放茶点的男仆说:“少爷,你回来了。老爷在书房接电话。”
骆泽扫视周围:“那家伙呢?”
男仆显然知道骆泽指谁:“小少爷刚才上楼了……或许也在房间里吧。”
骆泽眉头一皱,奔上楼去,一眼看见他的房间门开着,怒火一下蹿上来,他用力推门进去,骂道:“谁准你进来的?!”
房间里站着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穿着一身儿童西装,领口打着蝴蝶结,胸袋里露出一角白手帕,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俨然一个家教良好的小绅士,看到骆泽,他开心地笑了,整齐的白牙齿后跑出一个还未变声的童音:“哥哥,好久不见了。”
“真遗憾不能永远不见。”骆泽瞪着男孩,“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的房间,骆贝尔与狗不得入内!”
骆贝尔咯咯笑了:“我想念哥哥,等不及要见到你,所以就上来找你了。”
“骗鬼!我在不在家你会不知道?”骆泽抓住骆贝尔的肩膀,粗暴地将他往外推,但骆贝尔一低头就躲过了,依旧不慌不忙地笑着:“让爸爸买的那项链,哥哥好像不喜欢?我给你带了别的礼物。”
“在我动手扁你之前,给我滚!”骆泽提高声音。
“你看看嘛,这个糖很好吃的,虽然爸爸不让我吃太多甜的……”骆贝尔从桌上拿起一个铁盒。
“咣当!”骆泽直接把整个盒子丢出房间,砸到外面的墙,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爸爸出国不带哥哥而带了我,哥哥生气也是应该的。”骆贝尔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笑容犹如画上去的一般稳定,“不过,哥哥应该习惯了,这不是第一次了呀。但下次我会让爸爸带上哥哥的,我们三个人应该……”
“啪!”骆泽一巴掌打在骆贝尔脸上,下手极重,骆贝尔粉嫩的圆脸上立刻出现了五根指印,半张脸红肿起来。骆泽见状,心里觉得舒服不少,冷笑道:“活该,你自找的。”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骆泽脸色变了变,骆贝尔轻声说:“哥哥打得我好痛啊,但要发泄,这还不够。”说着竟一歪脑袋,在墙上磕了不轻的一下,摔倒在地。
骆泽目瞪口呆地看见骆贝尔额角破了皮,渗出了殷红,但他仍是一脸儿童式的天真无邪,仿佛不痛不痒。
一个高大人影来到了门口,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铁盒,正是刚才骆泽丢出去的。
骆泽的父亲,骆沼。
“你们乒乒乓乓……”骆沼话没说完就停了,他看到小儿子坐在地上,额头已经见红,“……贝尔,怎么了?”
骆贝尔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侧身掩饰:“没事的,爸爸。”
骆沼把骆贝尔扳得正面向他,看清了他额头的伤和脸上的红印,语气颤抖:“怎么弄成这样?!”
“来找哥哥玩,结果脚一滑摔倒了呢!哈哈哈,我真傻。”骆贝尔天真地笑着说。
“自己摔倒脸上会有指印?”骆沼严厉地瞪着骆泽,“你打弟弟了?”
骆泽反应过来了,他对骆贝尔赞叹道:“好家伙,还真小看你了。你怎么不去当影帝啊?”
“我在跟你说话!”骆沼把糖盒重重丢在地上,“贝尔在国外成天念着你,说不带你你准不高兴,非要给你买这买那,我本来还说你不小了不会那么小气……我真是太看得起你了!”
“爸爸,真的不关哥哥的事……我们下楼好不好?我想吃点心了。”骆贝尔笨拙而焦急地说。
“他根本没把你当弟弟,你却护着他?”骆沼愤怒,“我还要跟他算账,前几天不知道发什么疯,砸了我几件古董!”
骆泽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老爸,你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白痴的白痴。”骂罢,出其不意踹了骆贝尔一下,骆贝尔捂着肚子摔倒在地,骆泽骑上去发疯地打他,骆沼从后面抓住骆泽,难以置信:“好大胆子!当着我也敢动手了?!”
“他妈的敢陷害我!打死你!”骆泽红着眼吼道。
“太放肆了!你还有没有一点长幼概念,有没有一点亲情观念?!”
“哈!亲情!这个你不知道跟谁生的小杂……”
骆沼一巴掌扇在骆泽的太阳穴上,骆泽一个踉跄,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剧痛。
金星飞舞的眼里,映出恨铁不成钢的骆沼,以及躲在他身后微笑的骆贝尔,骆贝尔指着自己的脑袋,嘴巴动了动。如果骆泽懂得读唇语,他会知道骆贝尔在说:“哥哥的脑筋真不好使。”
当然,几秒钟后骆沼从小儿子脸上看到的,将是惊吓而不失关切的表情。
骆泽用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深深凝视了片刻骆贝尔,跑出了房间。
骆泽跑向停在院子里的一辆豪车。
骆泽没有驾照,但他会开车。常跟他一起玩的社会青年有不少是飙车爱好者,骆泽就是跟他们学的。不过他实际碰方向盘的机会不多,因为大少爷就是要让人载才显示身份。
但今天例外,今天的骆泽有一肚子怒火无从宣泄,只能释放在速度里。
司机正在洗车,骆泽命令他交出了钥匙,一上车就将油门踩到了底。
骆泽很愤怒,很愤怒,很愤怒……还有一些不愿承认的悲伤。他有一阵子没开车了,刚上路不免摇摇摆摆,磕磕碰碰,车身贴着一面墙开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时,他知道光是掉漆这车就得花上万去补,车门再瘪下去点,整容费得上十万了吧!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快感。
夜已黑透,满眼华灯,疾速驶过时,流光溢彩。骆泽一边开一边幻想他逆行、闯红灯、跟人追尾等轰轰烈烈的违章行为,被警察拦下他们就会知道他没驾照,事情闹大别人就会发现他是大企业家骆沼的儿子……呵呵,想到老爸届时会气成什么样,骆泽简直要笑出来。
但还不够。这样还不够惩罚那个白痴。如果他进医院,老爸会不会比较痛苦?
“吧吧吧——”一阵急促的喇叭迎面而来,一辆卡车已经近在眼前,骆泽急打方向盘逃过了大难,但随即又有一辆车撞了过来,骆泽再次力挽狂澜,车子碾过一条隔离带冲进一座公园,把两个垃圾桶给撞翻后才停了下来。
骆泽扶着方向盘,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些伤害自己惩罚父亲的愚昧念头灰飞烟灭了,电光石火间的生死体验已经让他魂飞魄散。
骆泽喘了好一会儿气,听见了说话声,他突然很害怕,打开车门狼狈地逃向公园深处,刚才那人挡撞人佛挡撞佛的霸气,此刻**然无存了。
他从另一边出口离开公园,没有人追来或喝阻,显然是他大惊小怪了。他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悲哀。
可恶!他在心里一迭声骂着脏话。搞什么?他放学后就跟一群手下去打游戏,大杀四方,不知多开心,然而到家至今不过一小时,怎么就搞成一副众叛亲离的样子?!
脑中浮现出他的家人,骆沼和骆贝尔,他对他们只有憎恨。
这种时候他可以找谁说说话?狐朋狗友的面孔一张张掠过眼前,他几乎都能想象他们讨好他的表情,他心情好了,会慷慨地甩出几张大钞给他们用,或者请他们去哪里玩而他买单……
他不想想了,觉得特没意思。他突然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上是非常孤独的。本该亲近的人拒他千里,而看似亲近的人个个言不由衷。
夏娃美丽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狂躁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只有夏娃是特别的。
骆泽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夏娃不讨厌他……当然不讨厌未必就是喜欢,但夏娃愿意跟他说话,平等,不卑不亢,没有目的没有阴谋,就像……就像朋友。骆泽没有朋友。
他又想起了夏一跳,夏娃说过:“试着接受他吧,也许你们能成为朋友。”这么说来,面对他始终“威武不能屈”的夏一跳也是骆泽认识的人中比较另类的一个……但出于厌恶,骆泽的思绪在夏一跳身上停了没一秒就回夏娃身上去了。
突然,骆泽眼前一亮,他看到夏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