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总有一天,你会发现……”(1 / 1)

“容我再向各位介绍一次自己。我乃椎罗国第七代护国祭司,兼远目族的最后一任族长:翡冷。

“对我而言,现今之世是全然陌生的。当我于这个时代苏醒、向身边的人询问‘椎罗’,他们均是一副闻所未闻的样子,使我深感震惊。因为,椎罗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椎罗已经不在了。许久,我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也注意到,自己已经眉目全非,更拥有了驾驭鸟兽的奇异体质。我曾想那或就是所谓‘转生’。身为祭司,我们对精灵鬼神存在足够的信仰与敬畏。但渐渐我又发现,我之所以重返人间,并非转世那么简单。

“我的故国,椎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小而富饶,四季宜人。我们远目族功不可没。远目族族长兼任护国祭司,是椎罗建国以来的不成文规定。我们所起的作用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以预言,辅佐国政。却不曾想,那会是远目族毁灭的原因。

“不。真正毁了远目族的,或许是我的天真吧。

“顾名思义,‘远目’指我们拥有洞悉未知的奇术。我们能预测风雨、遥感矿脉、指点猎获、趋吉避凶。我们就像掌握了整个天地的秘密。不止民间对我们极为尊崇,连国王执政,都必须以我们的喻示为准。

“可那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洞悉未来的奇术,我们从未掌握。我们所依赖的,不过是代代相传的学识,以及名为‘言灵’的天赋。远目族人口有限,却个个才识卓绝。来日是晴是雨、金矿与水脉的所在、何时捕猎事半功倍……这些只须具备足够的知识与经验,就不难准确判断。难以琢磨的,永远是人心。

“言灵,是以言语为媒,蛊惑人心的奇术。椎罗国的历史,亦即远目族以言灵操纵全国的历史。我们‘预言’着皇室与民间的种种变故。小至操戈,大至瘟疫。受催眠者,不仅会忠诚履行我们的指示,甚至身体亦会发生变化。如我们暗示一人身患顽疾,他便真的会日益憔悴。无人知道,这些不过是一出出精心彩排的儿戏。

“当椎罗上下全身心地信赖我们的力量,信赖遵从我们,可保国泰民安;违背我们,必致灾祸降临——治理这个国家,也就变得易如反掌。

“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辅佐皇室基业,一百年又一百年。

“在我年幼时,曾问前任祭司、即我的父亲:‘我们这算是欺骗了全国的人吗?’

“父亲和蔼地回答:‘我们是在用正确的方式,引导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而玉琥问的则是:‘我们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帮国王呢?我们自己就可以当国王呀!’

“玉琥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同时也是年轻族人里最不安分的一个。小脑瓜里的想法每每与众不同。不过毋庸置疑,他爱我这个姐姐,正如我深爱着他。

“父亲同样爱玉琥。但,为着他那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是的,远目族人有足够的资本取代国王,但我们从未想过这样做,而甘以幕僚身份辅政,几百年来如此。谁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我们实质性掌控整个国家,这权力已经比任何人都大了。也许正如父亲所说,我们的目的,只是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让自己爬得更高。

“我不知道玉琥能否理解。那天晚上,我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说:‘或许,我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在子子孙孙的生命里种下了言灵,让我们只管扮演好幕后功臣。

“玉琥委屈道:‘那祖先一定是世上最最无私的人。

“我道:‘其实每个人最初都是无私的,或许随着年长而有所改变,但一定有办法引导他们,重归赤子的纯粹。那正是我们的使命。’

“玉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姐姐想做的,一定是对的。’

“我至今记得弟弟当时的表情。他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的孩子,任何时候,只是想着帮助我,保护我。

“当我年满十八,便接替重病的父亲,成为了远目族的族长及九代祭司。言灵之力,只会在每一任族长身上传承。信念愈坚定,力量便愈强。我是个出色的族长,族人以我为傲。

“同一年,我的生命里发生了另一件大事:我与国王陛下相爱了。他是我的王,我是他的祭司,初次见他,我便听见了某样东西在内心破土的轻响,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原谅我长话短说。总之,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对此,玉琥也许比我更高兴,他总是自豪地告诉别人:‘我的姐姐,是要成为王后的人!’

“远目族的族规之一,就是永远不能让自己比国王更伟大。如果民间产生了那样的质疑,以言灵镇压也是我们的任务。所以对玉琥而言,王后就是仅次于国王的最伟大的人了吧。他真诚地为我高兴。

“随着婚礼将至,我却渐渐不安。我快要成为国王的妻子了,那个英武如同天神的人,我将比过去更尊敬他,将用我的余生全心全意侍奉他,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欺瞒——可那正是我不安的源泉。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因此我没有机会问她一句,是不是每一个待嫁的女儿都会像我一样,因为幸福来得不真实,而放大本不应存在的罪恶感?

“我的王,信赖着我,毫不怀疑‘预言未来’只是言灵作祟,甚至他的这份‘不怀疑’也有我催眠暗示的作用。我对此惶恐极了。

“我终于犯下了最大的错误。在大婚前夕,将远目族不可泄露的绝密向他倾吐。我以为,这是对的。我短暂的一生都在致力做对的事情。我想表现我的忠诚与坦诚,我相信可以得到他的谅解。他是要成为我丈夫的人啊。

“我太傻了。世界上哪个君王能容许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存在?我远远凌驾于他的力量,让这个可怜的人感到了威胁。我的误判害了自己,更连累了所有的族人……我没有办法把接下来这段说得太详细……陛下设席宴请远目全族,却在酒中下了毒药,趁所有人失去意识……

“……

“……

“……我深爱的、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王,给了我最深的痛苦。也许他亦对我心怀歉疚吧,他没有下令处死我。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身陷地牢,族人皆不在旁。牢内阴暗潮湿,石壁极厚,我从此被囚禁,如一个被打入地狱的幽灵。

“我从未如此绝望。

“被背叛的痛苦,株连同族的愧疚,像是两双手,死死扼住我的咽喉。我不断地痛哭,直至泪水干涸。我蜷缩在黑暗中战栗,等待着死亡降临。

“某一天,囚室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现出了王的面孔。我对他是多么失望,却仍恳求他的信任,哀求他放过我们。但我发现他听不见我的话,他在耳内塞了东西,竟对我防备至此啊,这真是莫大的悲哀。他不懂,并非只有说的话、写的字,才算言语。只要精神力量足够,我甚至可以通过眼神与肢体‘说话’,令他变成傀儡。可是神明作证,那一刻我只求谅解。为什么人与人不能互相信赖?

“我想知道族人的情形。父亲怎么样了?他还病着。玉琥怎么样了?他一定非常痛苦。而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陪了我一会儿,我感受到他的挣扎,但他最终还是离去了。

“接着等待我的,是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涯。每天,石门下的小洞会开启两次,送入一些食物又迅速关上,避之不及的样子。王偶尔还会来,依旧塞着耳朵,渐渐也不再来了。我渴望着外界的情况,远目族人集体失踪,会在椎罗造成怎样的混乱?无从知晓。我开始相信,余生都会在这里渡过了。

“族人们被集体活埋,是我无意中从一个老狱卒处得知的。那位老人的双耳已经聋了,头脑也不太清醒。他给我送饭时念叨了一句:‘最年轻的跑了……埋得那么深也能跑……真是怪物……别来找我……’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听到族人的下场,只觉心又更空了些。但另一方面,我又感到了入狱来不曾有过的喜悦,因为玉琥还活着。玉琥是远目族最年轻的孩子,如果只有一个人得救,那必定是他!我在心里狂呼:‘跑远些,玉琥!跑远些!再也不要回来了!’

“每呼喊一次,我的痛苦与不安就更深一分。

“我太熟悉这个弟弟。母亲早逝,父亲忙碌,他可说是我一手带大的。玉琥不够机灵,只知道无条件地信任我。啊,玉琥,我可怜的弟弟。王的背叛摧毁了我,也摧毁了他。他逃走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玉琥在我怀中痛哭,一遍一遍地说:‘姐姐,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

“他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毁灭椎罗。

“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但玉琥不可以。他不应该活在仇恨里,他应该继续相信人性。我多害怕我的弟弟变成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的魔鬼啊!

“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就在那个梦的隔天,椎罗遭遇了灭顶之灾。大地的精灵愤怒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下陷,无与伦比的力量,让我身处的囚室纸一般扭曲、变形……

“当我再次醒来,半身已经没有知觉,我被压在了坍塌的石头下。想到椎罗大概也已经灭亡,我竟有些欣喜。我想,玉琥不必再冒险报仇了,他可以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竟没有半分恐惧。这对我是仁慈的解脱。

“我却忽然产生了留下些什么的欲望。我知道,那将是我的遗言。

“我只是觉得,也许玉琥有一天会听到。

“我的身体渐冷,意识涣散,我却在此时此刻,像个疯子般不断呓语。

“我说:我是椎罗国第九代护国祭司,兼远目族最后一任族长,我叫翡冷。

“我说:远目族因我而灭,我是千古罪人,但我并不后悔选择相信人性。

“我说:我的人生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他们是我的王,我的父亲,我的弟弟。

“我说:……

“……

“……

“有谁听见吗?

“请告诉玉琥……我的弟弟,姐姐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觉这个世界依旧有希望。

“这最后的愿望,请帮我送出去。

“送出去。

“送出去……”

第十七章 重启前奏

1、“锁灵石制成的物品,能储蓄超能力!”

翡冷说完了那段发生在一千六百年前、不为人知的悲剧,客厅里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眼眶都是湿的,包括夏天和夏娃。

“我终于知道那句‘送出去’是谁说的了……”半晌,夏一跳轻声道,“是的,椎罗是被地震摧毁的。我当时潜入的地方,原来是地牢!”

“那时候说的话,竟然保留到了现在?”夏天疑惑。

“声音本身是一种能量波。在生命的尽头,言灵之力应该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夏娃分析,“或许与当时的环境也有关系。多方条件的配合,导致了这样的离奇现象。”

“那……可可现在到底是不是被附身啊?”

“她只是被催眠了。”夏娃说,显然,方才吸收的资讯都在她的大脑内经过了统筹处理,“翡冷小姐的遗言,千年来一直以‘回声’的形式在地宫徘徊。考古队在黑暗深处听见,必然以为遇到了亡灵,吓跑吓疯。而可可应该是坚持听到了最后,当她的大脑里开始循环‘我是椎罗国第九代护国祭司,兼远目族最后一任族长,我叫翡冷……”那会怎么样?”

“她会被洗脑,认为自己就是翡冷!”杜渐大声说。

是的。高明的催眠师可以通过暗示,让一个成年男人深信自己是女性,是小孩,是动物,甚至是家具。而翡冷是那样强大的言灵师,她在生命的最后留下了“跨越时空的催眠”,因此才能在死去一千多年后,借由夏萝可的身体重回人世!

“还好我没听完就跑了。”夏一跳后怕地擦着汗,“否则,我现在可能也……”

翡冷向夏娃点头致意:“被智慧之神祝福的少女,感谢你解开了我的来历。”

“不过,你‘复活’后,竟然还懂得回迷宫市?”夏天问。

“并非我要回来。”翡冷说,“是动物的缘故。它们应该非常尊敬你们的妹妹,先是指引我离开了树海,然后,又有成群无数的鸟儿带着我飞回了此地。”

“啧啧,可可真是桃李满天下。”夏天说。

翡冷看向杜渐:“你刚才说,玉琥……也回来了?”

“对。一个叫古拜的老师,应该是受到了大同小异的催眠,所以把自己当成是玉琥。”杜渐说。

“他是图书管理员吧?那肯定是被书催眠的!”夏天说。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杜渐惊讶。

“是草原上的牧民告诉我的。”夏天照搬老妈妈提供的情报,“牧民的祖先曾经遇到过一个逃难的年轻人,估计那就是死里逃生的玉琥了。玉琥虽然一心想报仇,但事实是,他大病了一场,不久就去世了。他留下了两件遗物:一条项链,一本日记。那个日记是他去世前一点点写完的,基本算是遗书了吧。”

“玉琥一定在日记里,以第一人称回顾了他短暂的一生。重点是对姐姐的思念,以及对国王的仇恨。”夏娃说。

“那……那这遗书的作用,不就是跟地宫里的遗言一样?”夏一跳恍然大悟,“看过它的人,就会受催眠,把自己当成玉琥!我明白为什么是古老师被‘附身’了,他那几天一直在整理一大堆旧书,他一定是那时看到的玉琥的日记!”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夏天兴奋,“牧民老妈妈告诉我,玉琥死后,看过他日记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所以大家都说那是魔鬼写的书。他们不敢毁掉那书,怕被诅咒。连带着后来椎罗遗址变成了树海,他们也绝不接近。至于项链跟日记后来怎么流传的,就没人知道了。”

“项链到了‘灰色超市’的人手上,并被拍卖。五大富豪瓜分了上面的五颗宝石。”杜渐说。

“那就是玉琥这阵子致力回收的东西。”夏娃说,“拥有那宝石,平凡人也能使用言灵。”

“远目族只有族长能使言灵。”翡冷说,“但族长可通过‘锁灵石’,将能力与族人共享。”

“锁灵石?又一个新名词。今天太长知识了。”夏天说。

“锁灵石……我听说过。”杜渐说,“就像电池能储蓄电,锁灵石制成的物品,能储蓄超能力!”

“族长会定期授予族人锁灵石,以便与他们更好地配合。”翡冷说,“而锁灵石之间可以相互感应,类似磁石。”

“完全明白了。”夏娃点头,“玉琥逃离椎罗国时,带走了镶有五颗锁灵石的项链,后辗转到了‘灰色超市’手里,被当古董出售。骆沼的儿子得到了其中一颗。”

“你说骆泽?二姐,你认识他?”夏一跳脱口而出。

“网友。”夏娃轻描淡写。

“什么!!!”夏一跳产生了一种类似“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震惊,“二姐,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跟他做朋友!”

夏娃似笑非笑地看了弟弟一眼,继续:“骆泽靠着言灵恶作剧,他的学校正是玉琥附身对象的工作地点。玉琥因此察觉到锁灵石近在眼前,便设计抢到,然后靠着宝石之间的感应,陆续找全其余四颗。”

“也就是说,案子从头到尾都跟你无关。”夏天对翡冷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你怎么会出现在胡克家?”杜渐问。

“我听见了呼救。赶到时,那个人已经伤重昏迷,玉琥已经走了,我没见到他。”翡冷说,“然后,你来了,我对你们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有些畏惧的,想着摆脱你,便有无数的蝙蝠及时飞来了。”

“第二次事件发生时,有人提供了你曾出现在现场的证据,那次又是为什么?”

翡冷茫然,夏娃代为解释:“那或许只是纯粹的巧合。但她毕竟曾被胡克拍下,成了案子的头号嫌疑犯,因此人们下意识认为,她跟后面的事件肯定是有关系的。再之后的‘蝴蝶风暴’更是让警方坚信可可是个危险人物,其实,她一直在当玉琥的代罪羔羊。”

“同样是弟弟,你家那位真不怎么样。”夏天对翡冷说,“三个土豪都在医院躺着呢。他明明可以用言灵制服对方,还下手那么狠。”

翡冷低下了头:“玉琥是个好孩子……也许,灭族的悲剧真的改变了他。”

“好吧,”夏天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她拍拍翡冷的肩,“我们帮你抓住他,结束这一切。”

“是的。”夏一跳也说,“你不是下了委托吗?希望有人把你对玉琥说的话‘送出去’,我们都是快递员,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

夏一跳认真的样子,让两个姐姐同时笑了。夏天打趣:“越来越有模有样啦。”

杜渐的手机这时响了,他接起来,那头有个声音说:“杜警官?我刚才在总部楼下看到一个人,好像就是你画的犯罪肖像上那个!”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