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逐渐豁朗。

无止境的颠沛之路，开始匍匐成辽阔的坦途，高高在上的危崖，低眉顺眼地拜进了泥里。

他们来到了“顶端”。

夏一跳茫然地望着好转的一切，回过头看来时的路，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地心走上来的。

起点明明是建于半山腰的空中楼阁，到底是怎样走着走着就穿了山越了岭，最后抵达这片一望无际的旷野的？夏一跳难以想象。只好理解成之前他一直处于大陆断裂带的深处，现在终于跋涉到了平原。

六道众仍然行进在他的前方，仍然每走一段，就深深朝拜，并且可能是因为场景变了，总觉得他们拜起来更激动、更投入了。

不过，既然没那么难走了，试炼该不该算结束了？再往下还要去哪儿呢？

没有人回答。夏一跳只得拖着钝重的步伐，继续跟在六道众身后。

……也懒得询问他们什么了，反正，走就是了。

约莫一里后，他们被一道深渊拦住了。

就像是有巨大的斧子从上往下一劈，旷野上出现了这道突兀的天堑，虽然宽不过十余米，深度却骇人听闻。

……难不成他们还要再下去，再横穿，再上来？！

别开玩笑了，一定会疯掉！

还好，深渊上空横亘着一座“桥”。

那是一棵苍天大树。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倒了。树本来是长在他们这边的，破土而出的下盘清晰可见，挂着泥块的根系乌黑缭乱，仿佛伸出地狱的鬼爪，而树冠的部分倒在了对岸，不偏不倚地在天险上空架起一座夸张的独木桥。

六道众一个接一个走了上去，夏一跳上“桥”时，他们已经走了一半。

实际一踩才发现，这树已经死去多年，树身腐烂脆弱，树皮粗糙且满布坑洼，更不时有树干、树洞碍事，绕树的枯藤每一根都有胳膊粗，不小心就会把人绊倒。

夏一跳小心翼翼地走着，虽然这也有点惊险，但可比徒手攀岩轻松太多了。

意外这时发生。

穆朗不见了。

六道众在过这座半身不遂的“桥”时，也没忘记该有的礼仪，然而大树的某一截烂得厉害，穆朗下跪的时候，它突然朝下一塌，穆朗就像踩中了陷阱般掉了下去！

夏一跳“啊”了一声，跑去趴在缺口边，清楚地看到木头内部几乎被腐蚀成了空心，而穆朗抓着一截树枝，悬在大树的下方。

“快救他！”夏一跳对日则们喊。术士的手臂都比他更长更有力。

然而他们都无动于衷，穆朗紧绷着脸，试图把自己拉上去，但稍一使力，就传来木头的断折声。

“把手给我。”夏一跳探身进树洞。

命悬一线的穆朗却没有半点求生欲，他咬牙道：“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还试炼什么啊！你会没命的！”

穆朗索性不理他，再度尝试引体向上，终于弄巧成拙，抓着一段烂木头掉下深渊。

“……”

夏一跳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能那么快，他抓住盘在树身上的一条黄藤，奋力向外一跃！

——总算这藤还结实，没有被他一下挣断，而是带着他来了个大幅摆**。

穆朗的手还向上伸着，夏一跳抓个正着。

然而两个人的重量超出了负担，咔吧咔吧，藤蔓绷断了，摆到一半的夏一跳和穆朗被斜斜地甩了出去！

树桥上的五名术士紧张地朝下张望，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想出手施救，却最终还是杵在了原地。

不幸中的万幸是，夏、穆当时离对面山崖很近，不到十米，那一**一甩让他们砸在了崖壁上，赶忙七手八脚地抓住上面生长的爬山虎一类植物，保住了性命。

二人悬挂在绿色的网中，为第N次的死里逃生后怕，然后穆朗怒吼：“为什么救我！”

夏一跳一愣，怒火也窜了上来：“不救你你已经死了！”

“我宁可死在试炼途中，至少可以感化守护神，至少可以献上至死不渝的勇气，那它就会愿意帮我们。可现在！现在！……”

夏一跳觉得这人简直了！蓦然间他松了手，夏一跳几乎以为他要跳崖明志，但穆朗只是抓住了另一些藤条，悲愤地往上爬。

夏一跳也跟了上去。

日则五人屹立崖边，静静看着二人脱困。

刚回到安全地带，穆朗就扑向夏一跳，一拳把他揍倒在地，然后骑上他的胸口乱拳殴打，发狂地喊着：“你破坏了我的修行！你害我变成了贪生怕死之徒……”

夏一跳被打懵了，一扭身把他晃了下来，然后反客为主地骑上他，边揍边吼：“你这个混蛋！混蛋！……”

他从未打过这样一架，打着打着，眼泪都涌出来了。

察觉了这一点，穆朗的动作慢了。

“试炼试炼试炼，这算什么试炼！”夏一跳用手背狠狠地擦去泪珠，“命也可以不要，道义也可以不要！你想让神看到人类的勇气，但毫无感情的生物还算人吗？”

“住口！”

“我不救你，你连揍我的机会都没有！”

穆朗又捏紧了拳头，但夏一跳不跟他打了，他站起来，越过六道众，摇摇晃晃地走开。

“我经历这一切，不是为了寻死，我也不会见死不救。”他说，“如果不想我再妨碍你们，那就……那就……爱惜自己的小命吧。”

六道众目送着他。

夏一跳蹒跚着走出一段，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路，还是得跟着他们。

而当他回过头，正看见穆朗一行像之前每一次那样，五体投地，对未知的神明顶礼膜拜。

所以，一切都没有变吧。他们的观点，他们的决心……

夏一跳凄惨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