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旧楼被雨水洗刷成暗色，路边耸立的广告牌上，词汇带有时光倒退三十年的落伍气息。”

这是安妮宝贝的小说《春宴》中描写的城市风貌，带着热烈的烟火气，又在烟火红尘之外，很快地就把人带入到一个神秘的世界。

开封，八朝古都，就有这样的城市气息。它是一座没落的帝都，风华绝代过，如今，留给后人的只是北宋的文明和宋词的迤逦。

古城很旧，低矮的楼房充斥着破败，但它却可以在破败中开出一朵幽静的花。这花，是从北宋时一路盛放而来，是李清照的“藕花深处”，是李后主的“**残”……

生活在这座古城的人，慢得像一阕词。天气阴郁，行人缓缓。冒着乳白色热气的灌汤包子，既朴实又亲切的河南话，和天空一样阴郁的灰色调建筑。修缮后，古老的门楼金碧辉煌，不远处，电线随意地散落在杆上，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杂乱美。

它比不了大城市的秩序和文明，但它有小城市的烟火和日常。

01

住在解放大道上，酒店装潢很清新，与它的名字正相配：“三色堇”，如爱情的味道，浪漫、温柔。房间在四楼，是百合主题房，淡蓝色与乳白色交织的色调，让人感到踏实。

哪怕是冬季，开封的夜市依旧红火。出酒店，沿着解放大道向前，走进鼓楼街，就到了鼓楼夜市。这里是游客常来的地方，晚上的鼓楼，熙熙攘攘，灯光齐刷刷地亮起来，让人恍惚。繁华与热闹，这是北宋还是今夕？都是，都不是，这只是生活的一个缩影。

一笼灌汤包、一个羊肉炕馍、一碗杏仁茶，如果还不过瘾，那就再来一个驴肉火烧、一碗炒凉粉，价格便宜，味道也美。听一听卖灌汤包老板的吆喝：“来哟，正宗的开封灌汤包！”看一看眼前灯火辉煌的鼓楼，檐角流彩、灿若烟霞。生活竟可以如此活色生香，别管明天醒来会在哪里，今朝相聚今朝乐。

“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

熟悉的旋律飘进耳朵，吃饱了走累了，上大宋戏楼歇歇脚吧。听一曲豫剧，心情好了再点一曲，茶水、瓜子、糖果，慢慢悠悠，在戏曲里品人生，在人生中唱戏曲。

夜渐深，披一身月光与灯火，走在回去的路上。冬天的夜，寒风刺骨，行人寂寥。此刻的古城，以一种垂暮的样子道着晚安。

晚安。

晚安。

02

开封，这座古都依黄河而生，然而，这条母亲河对开封似乎并不友好。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屡屡遭遇水患，又屡屡重生。

洪水淹没了城市的繁华，把那些久远的故事一并淹没到地下。开封还是中国最富庶的魏都时，王贲引水灌大梁城，一座繁华的都城成为废墟，大梁风华随着黄河水流走。

经历魏晋南北朝，隋唐盛世，五代十国，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称帝，开启了宋朝的繁华序章。开封成为大宋的都城。

后世人对开封的情结，大多源于那个诗意富庶的朝代——大宋。大宋时代的繁华，可从宋朝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读到，可从宋朝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看到，还可从苏轼、辛弃疾、柳三变、晏殊、李清照等人的词中遇见。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繁华热闹之后，终究会走向悲凉。金军袭击中原，铁骑一次次践踏中原河山，攻破宋都开封，俘获宋徽宗、宋钦宗以及后妃贵戚。后又经历无数掠夺、杀戮、战争，直至崖山海战后，南宋灭亡，整个宋朝的繁华，至此结束。

开封，这座曾经“都城左近，皆是园圃。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的城市，像一位迟暮的英雄，经历金元的无情洗劫，富甲天下已成为过往。

这还不算，到了明代，黄河的大水再次淹没开封，让这座只想退隐好好过日子的城市，又陷入毁灭。历史的变迁，朝代的更替，最受伤害的是一座座城池，还有安稳度日的城中人。

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可是，当母亲发怒的时候一样严厉。决口的黄河水奔腾而至，整座开封城淹没于水下，成为一座废墟，那些名胜古迹、人文历史，皆成为地下的一捧黄沙。

明末水淹开封城之后，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先后又遭遇多次黄河水患。尽管比起前面的几次危害相对较小，但也让这座古城雪上加霜。

灾难虽然无情，但只要人类还有勤劳与智慧，终会劫后重生。当你走在今日的开封古城，所见所闻，既古又新。埋在地下的我们永远记得，重新修缮的我们珍惜。历史无可更改，富足与幸福的安乐生活，却可以继往开来地去创造。

03

那些雕栏玉砌、流光飞檐，是昨日的汴梁、东京、开封府，也映照着今日的开封。

清明上河园是依据宋朝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实景修建而成的。公园靠着龙亭湖，隔湖远望，就是龙亭公园。北宋时的皇城就在此处，只不过被大水淹没之后只剩下遗址，在这之上修建成龙亭公园。

清明上河园再现大宋都城的市井风貌、民俗风情、皇家园林之华贵、古代娱乐之精彩。

那几日正值降温，河南大多数地区都下了大雪，无法出门。好在开封城只下着小雪，轻盈飘逸。虽然没有下大雪，但天气依旧寒冷，站在清明上河园门前等待排队，寒风刺骨。这种熟悉的冷，从我出生到离开故乡的那二十年间，每年冬天都可以感受到。

忽然想起南唐后主李煜。当年他国破山河亡，在大宋的都城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北方的冬天，他是否也感到了刺骨的冷？他是否会怀念他的南唐，怀念南方的温暖诗意，怀念“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怀念“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会的，会的。要不然怎么会有“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怎么会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没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愁，因为这是北方，是我的故乡，尽管寒冷，却是心安。

上午九点，清明上河园以包公迎宾作为开场，推开大宋的城门。擂鼓礼炮响彻云霄，开封府尹包拯奉旨领文武百官，设皇家仪仗，行开园大典，迎四海宾客，共享人间富贵。那一刻，仿佛真的梦回大宋，到了那个繁华热闹的盛世。

虽然是后修的公园，但你走在园内，依然可以感受到宋朝的富足。寒冷的冬天，草木萧瑟，但因为正值春节，公园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暖意融融。

作为八朝古都，果然不同凡响。如果是春夏，这里应该还会草木丛荫、河水青绿，会更有一番情调。据说秋天最美，且不说其他繁华，就看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菊，就足以让你入梦痴痴。

虹桥横跨在汴河之上，桥似一条彩虹，在汴河上冉冉升起，桥上走马过人，桥下载舟行船。汴河在北宋时期是要道，汴河舟船往来密集，商贾云集，河两岸繁华盛景，一派国泰民安。

跟着导游图一步一景，来到园内最高的建筑拂云阁。不知若是晴空万里，站在阁的顶端，是否可拂云作景。“拂云阁”的名字，据说有两个含义，云代表清净，拂云即说阁高入云端，有一种仙境之美。拂又有吹拂的意思，往事如云烟，历史的烟尘拂过，那些繁华与灾难，都只留为记忆。

园内建筑的名字都很好听：上善门、水心榭、丹台宫、茗春坊，每一个名字念出来，都像生活在大宋，生活在婉转美妙的宋词里。

看，大宋风景；听，千古佳音；观，市井生活；感，历史兴衰。打盘鼓，走高跷，汴河上的漕运景象，楼船往返，盛世风光。朴拙之器，演绎华夏之音，传承泱泱五千年文化。“昔我往昔，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广袖飞舞，似梦翩翩。风趣斗鸡，戏里人生。旧式招亲，儿女情长。亦真亦幻，眼见不一定为实。十年寒窗，一朝举中。舞文弄墨，才子少年。梁山好汉，快意恩仇。金戎岁月，战马嗒嗒。赵宋盛世，一朝散去。

铺开一展清明上河长卷，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个锦绣王朝，富庶繁华、流光溢彩、歌舞升平。还原一段过往，回到北宋，叹一声，光阴如歌。

历史在前进，但后人一定会记得，有个朝代，叫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