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了131天的寺院再开放,就像筛子被打开,沙石止不住往下流。我说的是前来拜佛的人。
有些是之前囤好酒店套餐的人。131天里,普陀山上的酒店日子很艰难,预售成了回笼现金,顺便打打名声的唯一办法。
有些是憋了一肚子的不顺,终于可以来安放心声的。拜佛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我腰酸背痛后就想马上去按摩一样,是有即时效果的。
还有些是来还愿的,一年到了,不去还愿,怕佛祖会不开心。
我的朋友们也陆续登岛了,他们会住在老陈的酒店。我也很想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在岛上迎接他们。
为了欢迎朋友们,老陈会一直想“吃什么,谁去采购”这些问题。
这个时候,虽然处于禁渔期,但好吃的水果陆续上市了,金塘李子、登步黄金瓜是时鲜货,接下去还会有晚稻杨梅、朱家尖西瓜,比起苹果、香蕉,要有意义得多。安排水果并不难,难的是吃到价值感和喜悦感。
我一直觉得,无论老陈是不是我亲人,都是个天生的酒店人,他有着天然为人着想的性格。
来到舟山不吃鱼也不行啊,虽然禁渔期是客观限制,但有别的办法吗?幸好我们有老林。老陈提前两天向老林预约,第一天风和浪都不行,第二天顺利钓到了海鲫鱼。现钓现杀现吃,简直太有面子了。
傍晚回到宿舍,洗完澡,吹完头,嚼着黄瓜,正在普陀山庄参加公务活动的舟山作家杨怡芬老师发信息来问是否一聚。
夏日晚上的聚会有一种清凉感,我慢慢踱步到索道,等候前来接我的人。
天色将暗,人们吃完晚饭正在散步,有些坐在海塘堤坝上,吹着海风,双腿晃啊晃。这几日核心区域的酒店都满房,很快就溢到了合兴这些偏远地带。朋友说,普陀山生意好不好,就看在这条路上开车要不要按喇叭。
我是在查阅长白岛资料的时候知道杨怡芬老师的。她给当时的海岛计划小分队提过很多深度了解长白岛的要点,我还特地复制粘贴了下来。文人相惜总是说不清的道理,兀自清高,不愿加微信或见真人,却又很珍惜那个远方的人。
而写作的人,最麻烦的就是没有状态,我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因为不认为写作要靠灵感,就像严歌苓之前说过,写作就是一份事业和工作,到点就要完成,你盯着一样事物,马上就要写出点东西来。
很不幸,这几日我就没了状态。杂事心事多有打扰,新书稿的任务繁重,加上天热,不能一早就把三餐做好,午睡散步时间也需稍加调整,所有的变化堆积在一起,工作效率很低。
索性放下电脑。
去了一趟宝陀讲寺,和画师张维平喝了会儿茶。他用散装的熟普配着红枣枸杞一起泡,清甜、润肠。
张维平是辽西人,十年前,他的绘画手艺被看中后,来到宝陀讲寺,负责整个讲寺的天顶、廊画。大宝阁楼里有他去天台采风后画下的智者,现在还未对外开放。不过可以去长廊,间隔着鲜艳的顶楣,是张老师的虚云老和尚、百丈禅师、马祖道一禅师、太虚大师的画像和生平简介。
相对三大寺和南海观音,第四大寺更严格,全寺开放一半,烧香必须相隔一米。外来情况挡不住,只有自我防范。
因为是讲寺,里头也是藏龙卧虎。
虽然2011年落成的讲寺外观簇新,毫无古朴苍凉感,但它总能让我想到《红楼梦》里说过的一个情景—这个庙里香火不旺,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脂砚斋对这个僧人评说: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可见,这个僧人,其实正是八十回后,宝玉、黛玉等人参破世情之后的镜像。
我们走了一圈,又回到房间。
张老师的起居室很好找,他很用心地隔了两间,外面宽敞的是画室,里面是卧室,也当会客室喝茶用。房间不大,井井有条,有一种待得住的静。
其实也没聊啥,无非是说说疫情,讲讲绘画,聊完就舒服得多。
回去碰到隔壁小牛正在打理菜地。自从认识了小牛,我常不客气地向他要蔬菜,上次是莙荙菜,这次是木耳菜。山东人小牛和我同龄,算得上一个手艺人,种菜、养鸟、做饭,样样拿手,清晨去宝陀讲寺做馒头,空了回民宿料理菜地。生活在他看来并不艰辛,而是充满乐趣。
半坡上的杨梅快熟了,桃子还有点生,柚子开始结出小小的果,青椒垂挂下来像个小灯笼,春天看着他们开始种下的玉米已经可以吃了,山坡上的美人蕉开得红艳艳,合兴水库也终于有水了。
回到房间,读到里尔克的诗《给青年诗人的信》:
“要容忍心里难解的疑惑,试着去喜爱困扰你的问题。不要寻求答案,你找不到的,因为你还无法与之共存。重要的是,你必须活在每一件事情里。现在你要经历充满难题的生活,也许有一天,不知不觉,你将渐渐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