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时我才感到浑身难受,对着镜子一看,居然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帮小无赖啊!因为眼睛外伤的缘故,我一直待在餐厅没出门。看到青眼圈总不消褪,我便上街花了一百二买了一副变色镜,回来对着镜子一看,还好,蛮有学问的样子。于是屋里屋外我都戴着。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灯火阑珊既不到餐厅来,也不给我打手机。刘梅更别提。本来刘梅就很少跟我通话,现在更不能指望了。而我也没有给刘梅打电话的欲望,因为那显得我太没骨气。但我必须给灯火阑珊打电话,我时刻不能忘,她是为我才拖了一条伤胳膊。可是,我给灯火阑珊打了两次她根本不接,我猜想出此时她会盯着我的号码犯犹豫,心里却矛盾和抵抗着。于是,我给她发短信。我在短信里说:
阑珊,想你,还生气吗?反正我已经不生气了,因为我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的胳膊还疼吗?反正我疼,浑身都疼。
我知道,小萍天天跟灯火阑珊见面,肯定会告诉她,我和别人打了架,而她肯定会担惊受怕。但出乎意料,灯火阑珊对短信也置之不理。这就又让我陷入苦恼。这是怎么了?小萍每天上午跑完地垫业务,下午就到餐厅里来,和我海阔天空地神侃,但不知为什么,却始终回避有关灯火阑珊的话题,让我十分纳罕。一天下午,小萍拿来一卷宣纸,神秘地说是专门为我求来的。我打开一看,是用黑顿顿的毛笔字写的一幅对联,字数很多,上联是:
离该离,合该合,世间姻缘当看破,一世夫妻百世恩,今生憎会前生错。无情不来,冤亲难躲,烦什么?
下联是:
历坎坷,经曲折,人生之路无假设,天堂地狱随念转,各具因缘都没错。大道通天,脚底踩着,悔什么?
书法也是厚重洒脱的一笔好颜体。
小萍问,怎样?
我说,好!既像专为我而写,又适合普遍人群,谁这么大道行?小萍说,你总上网,知道有个深山居士赵文竹吗?我说,这可真不知道。
小萍说,这是我刚刚认识的一位大师,生于农村,自学起家,曾独创玻璃画和水泥画,称绝于世,是某个城市画院的画师和政协委员。可是就在他风头正劲的时候,突然顿悟,毅然离开名利场,隐退到燕山一角——北京昌平一个小山村,一待就是十年,他淡泊自守却并未荒废时光,而是创作了大量禅风道意的诗词、杂文和书画作品,又开辟一片新的天地。于是重新声名鹊起,仰慕者、追随者、求教者成群结队,踢破门槛,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也因此火了起来,今年居然还有大款投资给赵老师在村里盖起庙宇,你能想得到吗?
我说,真是奇人!能不能给我引见一下?小萍说,你也想拜访?我说,大师一定能解我困扰!
小萍说,好吧,大师没有架子,但造访者太多,必须先打招呼,你等两天吧。我说,好。于是,我耐心等待。
两天里,我时时在咀嚼赵老师那副对联的内涵,回想我和刘梅和灯火阑珊的所有一切,时而欢欣时而失落,时而满足时而空虚,然后便陷入对女人的不解和困惑。我必须承认我没有遁入空门或者在家出家做个居士的勇气,而且我正年轻,我渴慕女人,渴慕拥有浪漫而稳定的爱情,但同时,我又对女人产生怀疑和抵触,我想一推六二五。因为我低能、弱智,不具备应对复杂的三角关系的能力,我像一个初学走钢丝的人,才走两步便左右摇摆,而前景显而易见都是摔一个倒栽葱拉倒。
两天后,一个大早,小萍开车来接我。我带上事先准备的两个面包和两瓶矿泉水,随小萍出市区奔昌平进山了。上午十点,曲里拐弯走了一段山路以后,进了一个小山村。
很平常的农家四合院,院里栽着树木和瓜菜,很平常的一介农民,还带有老家口音,却不平常的热情和诚恳。紧紧握手之后赵老师说,我知道你,马林,正处在十字路口,对不对?
天,居然记住了我!我细看,见他五十左右,头发花白,美髯飘忽,两眼闪亮,整个一仙风道骨。随他进屋才发现,我们来得不算早,屋里早有客人坐等。赵老师给我沏了一杯茶,说,马林,你稍等,我先给两位作家画个小品。
屋里一声不吭坐等的居然是作家?只见赵老师站在画案前舒展纸笔,调色,便开始笔走龙蛇。
小萍问我,野狼,你感觉这画案如何?我说,很宽阔很专业做工很细。小萍说,是赵老师自己打的。我惊讶,赵老师会木匠?小萍说,还会瓦匠,院里的房子一半是自己盖的。
哇!怎么才叫能人呢?眼看着赵老师便把一幅写意山水人物画完成了,然后盖章。两位作家便接过来细看,啧啧称赞。赵老师要留他们吃饭细聊,他们说这就叨扰了,便告退。
客人走后,赵老师对我说,马林啊,我送你三首诗,供你茶余饭后思考,好不好?我说,好好,您请。
赵老师便裁宣纸,一幅幅写起来。第一幅写的是:无住——不住无住住不住,念念迁流如飞瀑,既然住也不可得,何不放心随它去。第二幅是:无我——不是无我不是我,真我恰恰是无我,我相一生四相生,大千世界热闹多。第三幅是:取舍——取之不得舍不得,不取不舍恰恰得,痴汉欲问得个啥,镜花水月空拳握。
赵老师写好就盖了章。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问我,理解吗?我不假思索道,不全理解。赵老师说,那怎么还喜欢?
我说,经琢磨就喜欢。赵老师说,好,马林,你是实诚人,相信你能找到自我!
看看已到中午,赵老师无论如何要留我们吃饭,我坚持要走,小萍就说,客随主便吧,正好多听听,多学学。于是我俩留下吃饭。
赵老师的老伴很快就把饭菜做好。四菜一汤,焖米饭,菜是全素,都是现从地里摘的。吃饭时一个穿袈裟的年轻和尚在座。我问赵老师,这位师傅也来拜访吗?
赵老师说,不,是长修;村里正盖庙宇,他将来会住在庙里。
天,竟是跟随赵老师修行的!想想赵老师的诗,我心绪复杂。吃完饭,我和小萍商量,要么你先走,我住一宿再听听赵老师讲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