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之初为东北部落,游牧射生,以给日用,故“草居野处,靡有定所”(126)。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并东、西奚,统一本族八部,国势始张。其汉化创业之始,用幽州人韩延徽等,“营都邑,建宫殿,法度井井”(127),中原所为者悉备。迨援立石晋,太宗耶律德光得晋所献燕云十六州,改元会同(937年)建号称“辽”,诏以皇都临潢府(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林西县)为上京,升幽州为南京,定辽阳为东京。辽势力从此侵入云、朔、幽、蓟(今山西、河北北部),危患北宋百数十年。圣宗统和二十五年(1007年),即宋真宗大中祥符之初,以大定府为中京(今河北承德平泉,内蒙古赤峰等地),又三十余年至兴宗重熙十三年(1044年),更以大同府为西京,于是“五京”备焉。
辽东为汉旧郡,渤人居之,奚与渤海皆深受唐风之熏染。契丹部落之崛起与五代为同时,耶律氏实宗唐末边疆之文化,同化于汉族,进而承袭中原北首州县文物制度之雄者也。契丹本富于盐铁之利,其初有“回图使”(128)往来贩易,鬻其牛羊、毳、罽、驰马、皮革、金珠、药材等以市他国货物,其后辽更与北宋、西夏、高丽、女真诸国沿边所在,共置榷场市易,商业甚形发达,都市因此繁盛(129)。其都市街隅,“有楼对峙,下连市肆”。其中“邑屋市肆有续锦之作,宦者、伎术、教坊、角抵、儒僧、尼、道皆中国人,并汾幽蓟为多”(130)。辽世重佛教,营僧寺,刊经藏,不遗余力,尝“择良工于燕蓟”。凡宫殿、佛寺主要建筑,实均与北宋相同。盖两者均上承唐制,继五代之余,下启金、元之中国传统木构也。
太祖于神册三年(918年)治城临潢;名曰“皇都”;二十一年后,至太宗,改称“上京”(131)。太祖建元神册之前,所居之地曾称“西楼”。“阿保机以其所为上京,起楼其间,号‘西楼’,又于其东……起东楼,北……起北楼,南木叶山起南楼,往来射猎四楼之间”(132)。盖阿保机自立之始,创建明王楼。初未筑成,其都亦未有名称。如“以所获僧……五十人归西楼,建天雄寺以居之”。“其党神速姑复劫西楼,焚明王楼”,“壬戌上发自西楼”等(133)。“契丹好鬼、贵日,朔旦东向而拜日,其大会聚视国事,皆以东向为尊,四楼门屋皆东向”(134)。岂西楼时期,契丹营建乃保有汉、魏、盛唐建楼之古风;而又保留其部族东向为尊之特征欤?
辽建“殿”之事,始于太祖八年(914年)冬,建开皇殿于明王楼基,早于城皇都约四年,其方向如何,今无考。“天显元年(926年),平渤海归,乃展郛郭,建宫室,名之以‘天赞’。起三大殿曰:天皇,安德,五銮。中有历代帝王御容……”(135),制度似略改。迫晋遣使上尊号,太宗“诏番部,并依汉制御开皇殿,辟承天门受礼,改皇都为上京”(136)。以后开皇五銮及宣政殿皆数见于太宗纪。
上京“城高二丈……幅员二十七里……其北谓之皇城……中有大内……大内南门曰‘承天’;有楼阁……东华、西华……通内出入之所”(137)。城正南街两侧为各司、衙、寺、观、国子监、孔子庙及二仓。天雄寺与八作司相对,均在大内南。“南城谓之汉城;南当横街,各有楼对峙,下列井肆”(138)。市容整备,其形制已无所异于汉族。然至圣宗开泰五年(1016年),距此时已八十年,宋人记云“承天门内有昭德、宣政二殿与毡庐,皆东向”(139)。然则辽上京制度,殆始终留有其部族特殊尊东向之风俗。
辽阳之大部建设为辽以前渤海大氏所遗,而大氏又本唐之旧郡,“拟建宫阙”。辽初以为东丹王国,葺其城,后升为南京,又改东京。“幅员三十里,共八门……宫城在城东北隅……南为三门,壮以楼观。四隅有角楼,相去各二里。宫壤北有让国皇帝御容殿,大内建二殿……外城谓之汉城分南北市,中为看楼……街西有金德寺、大悲寺、驸马寺、铁幡竿在焉”(140)。
辽南京古冀州地,唐属幽州范阳郡;唐末刘仁恭尝据以僭帝号。石晋时地入于辽。太宗立为南京,又曰燕京,是为北平奠都之始。城有八门,其四至广阔,虽屡经史家考证,仍久惑后人。地理志称“方三十六里”,其他或称二十五里及二十七里者。或言三十六里“乃并大内计度”者,其说不一。但燕城令人注意者,乃其基址与今日北平城阙之关系。其址盖在今北平宣武门迤西,越右安、广宁门郊外之地(141)。金之中都承其旧城而展拓之,非元、明、清建都之北平城也。今其址之北面有旧土城及会城门村等可考。其东南隅有古之悯忠寺(今之法源寺)可考(142),而今郊外之“鹅房营,有土城角,作曲尺式,幸存未铲;有豁口俗呼‘凤凰嘴’,当因辽城丹凤门得名”(143),乃燕城之西南隅也。今日北平南城著名之海王村、琉璃厂等皆在燕城东壁之外。
辽太宗升幽州为南京,初无迁都之举,故不经意于营建,即以幽州子城为大内,位于大城之西南隅;宫殿门楼一仍其旧,幽州经安史之徒,暨刘仁恭父子割据僭号,已有所设施,如拱宸门、元和殿等,太宗入时均已有之(144)。太宗但于西城巅诏建一“凉殿”,特书于本纪。岂仍循其“西楼”遗意者耶?
南京初虽仍幽州之旧,未事张皇改建,但至“景宗保宁五年,春正月,御五凤楼观灯”,及“圣宗开泰驻驿,宴于内果园”(145)之时,当已有若干增置,“六街灯火如昼,士庶嬉游,上亦微行观之”(146),其时市坊繁盛之概,约略可见。及兴宗重熙五年(1036年)始诏修南京宫阙府署,辽宫廷土木之功虽不侈,固亦慎重其事,佛寺浮屠则多雄伟。迨金世宗二十八年(1188年)距此时已百五十余年,而金主尚谓其宰臣曰:“宫殿制度苟务华饰,必不坚固。今仁政殿,辽时所建,全无华饰,但见他处岁岁修完,唯此殿如旧。以此见虚华无实者不能经久也。”(147)辽代建筑类北宋初期形制,以雄朴为主,结构完固,不尚华饰,证之文献实物,均可征信。今日山西大同应县所幸存之重熙、清宁等辽建,实为海内遗物之尤足珍贵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