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顶着炎热的日头, 树丛里的小女孩专心将盒子埋入泥土里,不经意抬头望见了离开的男人……和服上绣着的桐纹家徽,汽车前盖的欢庆女神, 和手下记忆胶囊的庞贝古城,共同在她大脑里留下了印记。
在此之前。
“朗姆和宫野夫妇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肯定说了不少话。”安室透道。
威胁, 警告……对科学家的最后通牒里,正值壮年的男人触摸了对方的私人物品, 这是通过侵入社交距离以增加压迫感的手段。
属于那位可敬女士的睫毛膏移动了位置,滚落到了别处, 被保姆牵来的小女孩拾起,带走。
之后,协商破裂,对话结束, 火光四起。
看似毫无关系的图案, 构成了小京音记忆里的离别。
……
“等等, 朗姆去美国用的是真实身份。之后,这个身份却不再出现了?”
诸伏景光捕捉到了重点。
“在美国, 他的身份出了问题。”
他立刻斩钉截铁道。
“对。”安室透说,“这也是我所想的。”
什么都比不过一张真实的身份卡, 可信,可靠, 经得起查验。再高明的造假者也必须承认, 真实身份能最大程度减少意外,不至于被抓住错处。
前提是它是干净的。
一个会将家徽亮出来的男人, 不用说也知道他对出身有多么骄傲和自豪。藏头露尾不会是他首选的生活方式。除非万不得已。
“他犯了错。”安室透接着道, “这个错误, 使他的真实身份染上了污点,不一定会被某些机构放进名单,但埋下了雷点,足以让人在事后将他与一件或者多件不妙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至少有这个风险。”
“所以,谨慎起见。”景光表示认同,“他干脆放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可以尽可能维护姓氏所代表的家族荣耀。”安室透道。
问题是,这个错误是什么?
“这么想来,那一年对朗姆来说可真不是个好年份。”
景光将手里用作伪装的书翻了一页。
已知,实验室火灾的案件里,朗姆在堪称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留下了指纹。这个错误是他不知道的时候犯下的,而同一年,他知道,并为此放弃了真实身份的失误,发生在美国。
“之前,组织里只是隐约有他犯过错的风声。”安室透道。
但这点太正常了。谁能保证永不犯错呢?
抛却智商,能力之类的因素,有时候,仅仅是人们本身的性格弱点,就会导致失误的产生。大意下的草率,骄傲后的轻忽……或者被情感摆布导致的盲点。
“但并不知道具体的事件是什么。”金发男人道。
景光:“你找到了?”
“我统计了所有来自朗姆的任务。”安室透道,“尤其是那些动机模糊的。”
为了保密,上位者不会将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得很清楚。有些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比如涉及到某些势力的争夺,利益的攫取。有些则没头没尾,在不影响行动的前提下,朗姆只会给出基本的,他认为必要的信息。
安室透先是挑出这些可疑程度较高的任务,再加上“十八年前”这一元素,交叉筛选,圈出范围,一一验证。
“前段日子,我受命去调查一首即将发布的歌曲,名为《ASACA》,不是KA是CA,它的作曲时间也是十八年前。调查结果是无论创作者还是发行公司,都和组织毫无牵连。但是,朗姆显然很在意这件事。”
安室透道。
“最可疑的是,当时贝尔摩德也跟去了调查现场。”
女明星是出于对那两个孩子,也就是她眼中的天使们的关心,才到场的。她担心波本不遵守约定,对他们下手。
安室透并没对这个任务高度保密,但也只在和贝尔摩德的交流里露了微弱的口风。她却十分肯定他会出现,准确无误地追踪到了他的行踪,变装成女服务生出现。
“她显然知晓更多内情。”
“你怀疑这与朗姆的那件案子有关?”景光道。
“当事人总会对犯下的错误耿耿于怀,尤其是聪明人。”安室透道,“鉴于贝尔摩德的‘特殊’,她怕是也知道这一点,才会那么肯定我会出动。”
景光点头道:“因为她确定朗姆会关注。”
安室透:“我试着把这个词输入了案件数据库。”
“你得到了什么?”
“羽田浩司案。”
这个姓氏一出,诸伏景光顿时有一种既视感,他想了想,道:“那位最近很有名的将棋选手,就姓羽田吧?”
“是,羽田秀吉。”
这两个名字,诸伏景光都觉得很令人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那件悬案?”
上过同样的公安研讨班的两人,思路再次达成了一致。
景光道:“羽田浩司,那也是个将棋选手。”
安室透道:“他是当年的‘四冠王’,和现在的‘六冠王’的羽田秀吉是义兄弟关系。而他的死亡,就发生在十八年前的美国。”
时间,地点,关键词又出现了。
景光:“那ASAKA是……”
“和羽田浩司同一时间,死在同一酒店的是美国资产家阿曼达.休斯,她有一个叫做浅香的保镖。”
浅香读音即为ASAKA,看来这就是产生交集的原因了。
安室透继续道:“雇主死亡后,这名女保镖不知所踪,被当地警方视作首要嫌疑人。在高级酒店那种环境下,她一张正脸的照片都没被拍到。”
可见女人有着极强的躲避镜头的意识,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具备的素质。
“休斯夫人喜欢下棋,是羽田浩司的忠实粉丝,两个人还见过面。他们都死因不明。法医鉴定不出死因,之所以将其定性成谋杀,理由是羽田身上有明显的抵抗伤。”
年纪很大的老妇人忽然死掉,没人会怀疑什么。但同一天,素来身体康健,没有病史的盛年棋手也跟着死去,本身就足够可疑了,更别说还被发现了打斗过的痕迹。
“倘若朗姆与这件事有关,难怪说是他的极大失误。”景光蹙眉,“但也不足以让他十几年后还在意这个名字吧?”
毕竟,被警方视为嫌疑人的是名女性。
除非……
“他和浅香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说。”安室透道,“不过,在某个人的提醒下……”
他想到了小侦探那句“这件案子里,镜子不是关键”。
那么,哪件案子里,镜子会是关键呢?
羽田死亡现场有一堆混合的碎片,警方认定是死者死前挣扎或与人打斗导致的。安室透发觉其中大部分是瓷器,此外还有镜子的碎片。而那款镜子,正是十八年前发布的一款流行的睫毛膏的随身镜。如此惊人的巧合暂且按下不表,在碎片拼合后,残存的字母只剩下“PTON”。
也就是说,其他的字母消失了,即“UMASCARA”。
“我试着做了减法。”安室透道,“用发音相同的CA代替KA,减去‘ASACA’。”
“留下UMR,RUM,朗姆?”
景光露出一点惊诧,“莫非羽田死前在暗示凶手,是浅香和朗姆?”
他陷入沉思。
“哪里说不通……他是怎么知道朗姆代号的?”
阿曼达的死亡显然是计划内的。在好友叙述下,诸伏景光忆起了更多细节。譬如那位美国资产家的房间很干净,符合组织出手的作风,老妇人安静的死亡也不会引起警方太多的注意。
羽田浩司则是个意外。他与人打斗,不敌,被强行灌下致死毒药,死前留下了讯息。
是偶然知道了朗姆代号才被灭口的吗?可是,单一个代号也说明不了什么。
“还是阿曼达告诉了他什么?”
“我动用了美国那边的关系。”安室透道,“休斯家族不仅有人从政,和华盛顿DC那边也有交情,包括某些特殊部门。”
FBI和CIA吗?
组织在北美的生意素来活跃,而大的资产家向来没几个纯白的角色。假设在你来我往中,阿曼达掌握了组织的信息,或者本来有着合作,却突然翻脸的话……
“组织要将她灭口,这就说得通了。”景光道,“出动的是刚完成另一项任务的朗姆。阿曼达在和喜欢的棋手交流后察觉到了危机,告诉了羽田一些他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导致了棋手被杀,又由于是计划外,朗姆的行动出了问题。唔……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情况下,假如我是羽田,必然会留下更有价值的消息。”
“是啊。”安室透道,“死亡已成定局,起码,浅香作为身边人完全逃不掉追查。”
事后警方确实将她当作了第一嫌疑人,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如果羽田聪明到能紧急情况下想出暗号,那也一定能想到这个。
“留下朗姆真实的姓氏,或当时正在用的身份,也好过虚无缥缈的代号。”
诸伏景光看向好友。
“零,这个‘死亡讯息’还有别的解释,对吧?”
与此同时,他脑中的字母不断更换,拼凑。
“对。”安室透道,“还可以组成CARASUMA,乌丸。”
组织的乌丸。
这才是朗姆致命的失误。
他所在的家族,本就和乌丸有着明面上的牵扯,倘若再加上暗号的指向……难怪他放弃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