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缘故。”
为了方便行动, 安室透改将枡山瞳背了起来。
“……这,这些,发生的一切。”他道。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的错’?”女孩说,“可是, 安室先生, 你看, 很容易理解吧。寺田作为父亲的动机, 是因为我,他的女儿才失去了未来。”
“不, 如果我说‘不是你的错’, 就太像是假意的宽慰了。所以我才说, ‘不是你的缘故’。而我是认真的。
安室透道。
“是, 寺田的动机固然不难理解,可不论有多容易理解,重要的是, 你没必要理解。”
他在“你”上发了重音。
他们绕到了E展厅,这里陈列的展品是拜伦手稿。
濑川临时借用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看了一眼, 满意地确认了手稿的无恙。
“咖啡厅旁的通道有一处可以翻出去。”研究员道, “我们快到了。”
三人继续在走廊里行进。
“拜伦也有一个女儿。”安室透开口说,以闲聊似的语气。
枡山瞳:“Ada Lovelace(阿达.洛芙莱斯)?”
“当然是她。”
说完这句话,安室透“唔”了一声。
“怎么了?”
“你念出来, 我才发现这是个挺浪漫的名字。”他笑道,“love and lace?”
爱情,蕾丝,唇舌间的文化符号, 天然会给人一种旖旎与暧昧之感。
“Lovelace有个词义便是‘浪子’。”枡山瞳道, “出自英国作家塞缪尔.理查逊笔下的《克拉丽莎》, 同名女主角结识的浪**子,就叫做Robert Lovelace。”
“嗯……”
“又怎么了?”
“你掉书袋的样子还挺少见的,大小姐。”
“真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枡山瞳哼了一声,背着她的人笑了笑。
“那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他道。
“没有。”枡山瞳说,“阿达.洛芙莱斯,这个名字是她的简称,全名是奥古斯塔.阿达.金,洛芙莱斯伯爵夫人,她丈夫的姓氏是‘金’,后被封为伯爵,Lovelace是爵位封号,即洛芙莱斯伯爵。”
“虽说是女儿,但展厅里那首诗,并不是拜伦写给她的母亲的吧。”安室透道。
像大部分有名而多情的诗人一样,拜伦的爱情之路一言难尽。这段拥有一女的婚姻持续时间很短,名为安妮的贵族女士不久后就离开了丈夫。
枡山瞳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
“属于那位女士的诗,应当是《爱情与黄金》。”她道。
这位著名诗人既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偶遇女性的美丽,诉诸笔墨,也能像真正的勇士一样,为理想战斗一生。然而……
“我记得,Ada Lovelace的母亲很喜欢数学,也希望女儿喜欢。在她表现出天赋后欣喜若狂,说最怕她染上属于她父亲的‘诗性’。”安室透道。
令世人盛赞的文学天赋,在“深受其害”的另一半那里成为了避之不及的诅咒。
他接着道:“好在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成为了一名数学家,和世界上第一名程序员。”
“是啊,她是如此闪耀……”枡山瞳用气音感慨。
“而纪念她的计算机语言的名字,不叫‘Byron’,也不叫‘Lovelace’,而叫‘Ada’。”
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不是父姓,不是夫姓,是她自己的名字。
……
“你们知道吗?德加这件舞女雕塑,刚问世时引起了极大争议,几乎所有评论家都认为是丑陋的。而她确实也不够好看,姿态不够优美,身体也没那么舒展,容貌更是谈不上……”
濑川阳太一边开启在路上摸到的工具箱,一边道,“后来,有人说这是在反应残酷的现实,在德加那个年代的芭蕾舞团,大多数根本不是什么艺术殿堂,而是藏污纳垢之地,充满了情色交易,被交易的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子们,她们所经历的本就不美……也有人的意见完全不同,认为德加这件作品是意义重大的革新,一改过往大理石雕塑的冰冷与苍白,蜡质的淡黄的肉体,赋予了这件作品异样的生机。”
安室透替他扶好照明。
“你想说什么?”
濑川开始动手拧窗户,第一下差点脱手。
“什么?”他茫然道,“我们不是在分享观展心得吗?”
单手托住窗户的安室透,“……是。”
“非要说的话,是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看法。”濑川重新固定好工具,说,“有时候,你会很惊讶,面对同一个对象,我们的认知竟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差别……与谬误。”
“让我试试这个。”安室透从箱子里拣出另一件工具,上前一步。
“为什么是谬误?”他道,“差别必然会存在,但不一定是错误吧。尤其是艺术品所带给人的感触,难道还有正确答案吗?”
被换下来的濑川阳太,与[自己]对视了一眼。
再回头,枡山瞳见到那人细碎的短发在夜色与月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随着他的动作,流淌的金色一点一点变换着光泽。
“或许濑川先生说的对象不再是艺术品了。”她说。
就在馆内的三人不紧不慢地脱身,顺便还重新参观了展厅的时候,外面的小侦探可是忙坏了。根据供电设备的位置,和场馆地图,结合建筑设计,柯南和平次推理出犯人可能在的地方,分头行动。
在他用一个足球放倒寺田的时候,对方癫狂地笑了起来。
原因无他,遥控器虽然被赶上来的高木警官直接拿下,但在定时的爆裂物作用下,展馆的直塔即将发生爆炸,也就是说,天鹅的“脖颈”将被折断,而它坍塌的后果,是至少半个场馆被毁,而同一方向的临时庇护所也有很大可能会被波及。
服部去帮忙组织众人二次转移。柯南在想办法转移直塔倒塌的方向。
好消息是他在和安室透取得了联系后,确定了馆内剩下的人是谁。
“要换个位置吗?”
在安室透挂掉电话后,濑川问。
躲到安全区的展厅也是一种选择。但距离有些远了,比起匆忙跑路,还是彻底离开更安全。
“一分钟内,你觉得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能。”
“那我们就冒这个险吧。”
安室透重新抱起枡山瞳。
“出去后,通知他们恢复电源,否则这些展品就要完蛋了。”濑川摘下了窗户。
三人从窗口翻了出去,背后的展馆重温了光明,一个个保护措施重新启动,将那些人类文明的纪念品封锁,再沉入防撞的保险箱。
在远离了建筑约莫五十米的时候,从天空中看只是一道点缀的纤细直塔逐渐接近,令人意识到它终归是件庞然大物的事实。偌大的尖顶跌落,折断,溅起无数的灰尘。
安室透很有先见之明地用外套盖住了枡山瞳,留心她的咳嗽声,却听见她嘟囔了句什么。
“没事吧?”
灰尘散去,他才掀开她的临时斗篷,“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说……”
“嗯?”
“铃木财团投的是谁家的保险?”
安室透失笑。
“不管谁家的,我认为枡山集团最好不要开展相关业务。”
“不一定,我总觉得这项业务想要盈利是有诀窍的。”
枡山瞳对着跑过来的柯南露出笑容。
“谢谢你啊,小侦探。”
“啊?为什么谢我,哈哈,都是平次哥哥的功劳呢。”
踩着滑板的小学生心头一松,抓着后脑勺投入了装傻的常规日常。
“那我回头也去谢谢他。”
“你竟然没事!”
打破这幅温馨场面的是一道厉声叱喝。
“你凭什么没事?”被押解的寺田勇挣扎了好几下,“你怎么这么好运?基德抓走你没动手,挨了一针也没死!凭什么!”
枡山瞳敛起了笑容。
“凭什么我的女儿年纪轻轻要呆在监狱里!你却还有脸出来风光!”
目暮警官忙站出来把人挡住,然后抱歉道:“不好意思,枡山小姐。”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警察在上司的示意下将嫌疑人带远。
“等一等。”
安室透走到寺田面前,建筑师由于并不配合,整个人有半截拖在地面上。于是,金发男人弯下腰,道:“你想的,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什么意思!我当然是为了我的女儿报仇!”寺田挺了挺胸膛,又用满是恨意的眼神瞪向枡山瞳,“她比你好千倍万倍!都怪你,她才会……”
“那为什么现在才动手?”安室透道。
“安室先生?”这句话令一旁赶来的高中女生们十分不解。
“是后遗症吧。”众人眼里的侦探学徒道,“起初埋怨过她后也就算了,但没想到,孩子犯罪留下的后果有那么严重,作为最看重体验与良心的服务产业,负面影响只会随着时间逐步发酵,高端酒店连年亏损,倒闭了百分之四十以上,对吧?”
他将手机屏幕递到对方眼前,是报道中统计得出数据图。
寺田别过头,显示着他内心无比的抵触。
“自家品牌眼看着要做不下去了,与此相反,见到Masuyama蒸蒸日上,到达你从不敢想的高度。”
当亲和的服务生不笑的时候,半处在阴影里的面孔,在讲述时也有了别样的冷酷意味。
“真的是为了孩子吗?”安室透冷声道,“真的有那么伟大的父母之爱?还是借由这样的名头,去宽恕无用、无能乃至软弱的自己呢?最初的成功不过是借助了家族的惯性,与财富与名誉聚集后的良性循环,当逆境打破这样的局面,缺乏才华,缺乏能力的现实很容易就被披露开来,和打着为了儿女的名号,却连良好的抚育都做不到是同一种虚假。”
“谁说我没有本事!”寺田道,“我还是建筑师!我只是经营上……”
“那这就是你对待所热爱事业的方式吗?”
安室透侧过身,让对方“欣赏”一地的狼藉。
寺田张了张口。
“承认吧。”安室透俯身在其耳边道,“你口中堂而皇之的愤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园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衬衫上还落着灰烬的男人。
“小兰,你在想我在想的吗?”
“安室先生。”毛利兰道,“好凶?”
“是啊!”
“诶,濑川先生,您没受伤吧?”
毛利兰问候在场另一名熟人。
“没有。”
“您这是要去哪?
“我去看看浜崎他们。”濑川阳太道。在经过小学生时,他顿了顿。
共享意识。
——主角拿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