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琴酒的三号安全屋是一间临街的日式独栋公寓, 地理位置紧邻着几家规模较大的企业的办公楼,勉强算作次级的商业中心地带,再连同两家学院。之所以这样选址, 便是因为考虑到附近人员混杂,住户更换的频率高,在此出入过程中的异常更不容易被人留意到。
即使如此, 后门玄关处那“滋啦”一声拉开内室门的声音,也有点刺耳了。
枡山瞳被玛克抱在怀里,从米色的格子门后探出头。
伏特加认出她的声音, 持着武器的手落了下来。
“小瞳?”
自从上次收到突然收礼的“袭击”后,他就默认这间大哥的安全屋对切宁是半公开的状态了,因而也没有感到十分奇怪, 而是道,“你怎么来了?”
“惊喜!”
头戴Beret的女孩从背后拿出一支长条状的物品。它被有着细碎闪光的礼物纸紧紧包裹着,最上方还打了个正常无比的蝴蝶结。
不如说太正常了。
这种新居拜访一般的气氛从哪里来的?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礼物,伏特加感受着冰凉的硬质质感,立即判断出是一瓶酒。壮汉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用左手把门彻底打开, 朝屋外左右张望了一下。
“进来吧。”伏特加让开了通道。
枡山瞳眸光微微闪动。
进入这间公寓才发现,它的内部也是非常典型的日式简洁风格,无论是家具还是墙面和地板,都以暖色调为主, 与黑帽子二人组的气场一点都不搭。倒是女孩今日的穿着异常融入, 没有一丝违和感。无论是纯色贝雷帽还是软绵绵的针织衫,都透着柔和的基调。
伏特加引着玛克来到平日里用作餐厅的房间,示意一把大大的椭圆背椅。
黑发男人把怀里的女孩放上去。
“诶哟,这个椅子还有轮子诶!”
枡山瞳陷在里面, 宛若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呼。她先是用力原地转了个圈,又指挥玛克把这个“临时轮椅”推回客厅。
“大哥呢?我可是按照《一百条做客小礼仪(上)》的流程,很规矩地来拜访了哦!我还给他带了葡萄酒呢!他作为主人家不该来欢迎一下我吗?拿出茶水和果子招待,还有半小时以上的寒暄……”
“呃……”
且不说伏特加没办法想象这种情景,他吭哧了一下,欲言又止。
脑海中是激烈的自我斗争:该如何表述,才能不破坏大哥的光辉形象呢?
几秒钟后,这个不必要的忧虑不存在了。
因为切宁的小脸上笑容已然消失。
“他受伤了?”
——看吧,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坦白讲,受伤和流血这种事情,对里世界的人是家常便饭——当然会发生,并且可能常常会发生。因此,在挑选暂居点的时候,他们对房间的封闭性和空气的流通方向等都做了尤为慎重的考量,避免日后哪一天血腥气引发不必要的怀疑。也正因如此,哪怕枡山瞳和玛克已经步入了这座房子,鼻尖也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即使上了二楼也一样。
来到背阴位置的房间门口,伏特加抬手敲了敲。
琴酒把挽起的袖口放下,迈至门边,启开一条缝隙。
“什么事,伏特加?”
“嗨!”
欢快无比的声音响起来,Top Killer只差一点就风度全无地把门甩上了。
“切宁?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最终还是稳住了人设,眉心紧锁地问。
“来看大哥你翻车……不是,是关心你呀!”
她压根没用眼神示意,怀抱着她的玛克酒已经伸手攀住了屋门的边缘,好像琴酒真的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关门似的。
“我听说银色子弹完蛋了?”
她笑眯眯道,一双绿眼睛在俏皮的Beret帽檐下显得格外透亮。
“这说明你的任务告一段落了,现在我来算是没关系啦!”
“可是……”她又露出痛心的神情,“大哥,你这是栽到谁手里了?银弹还会反扑的吗?”
——只清楚结果,不清楚过程……看来她这次没有不该有的插手。
从枡山瞳的话里提取出这一信息,琴酒打消了某个方面的挂虑。
“不,只是个小角色,出了点差错。”
Top Killer没说谎话。他这次负伤,缘由就是一次日常的惩叛活动中对手死前的反扑。一颗子弹由此嵌入了手臂,不是贯穿伤,可见当时冲击力度不算大,琴酒更是心里没怎么在意。这种小伤,他甚至都懒得回基地的医疗处治疗。
为了防止来自外面的窥视,这个房间内的亮度全部来自灯源的照明,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得死死的。
琴酒又把长发束了起来,以便更好地处理伤口。随着他半开房门的动作,一室血气自男人身后翻涌而来。
枡山瞳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幅度很小,随即又很快展开。琴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既然来了,想呆会的话就去楼下坐着,我一会下去。”他道。
“啊!我来给你缝吧!”
女孩突然兴致勃勃地做举手状。
“缝什么?”伏特加有种不好的预感。
“缝合伤口啊!” 枡山瞳道,“伏特加哥肩膀扭了吧,还是惯用手那侧的,他可以换手拿东西,但肯定换手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计,我,我我我……”一连说了好几个第一人称以表强烈自荐的切宁酒一脸自信,“我会这个!大哥,你教过我,记得吗?”
论那些年,金牌杀手的小课堂之《一百八十种伤口的应急处理》。
琴酒看着枡山瞳。
枡山瞳回望着他。
说起来,他伤的倒不是惯用手……
“让玛克来。”琴酒道。
——那不还是我吗?
枡山瞳内心小人翻白眼。
“他不会。”她说。
这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雇佣兵出身的玛克酒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伤口处理都应付不来,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伏特加下意识扭头看向黑发男人,对方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
“我确实不会。”
再看切宁酒,她亮晶晶的眸子里就差直接写上“我会缝!我能缝!让我缝!”
“……进来吧。”琴酒道。
纱布,棉签,碘伏和酒精,独立包装的麻醉针,镊子,三角手术刀,组织剪,止血钳,缝线和角针……进入这间卧室后,枡山瞳发现医用托盘上的器具相当齐全。她坐在[朗内尔]从一楼拎上来,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拎上来的椭圆背椅上,凑近冷白色灯光的立式可旋转桌灯,口中叹出一个充满遗憾意味的单字。
“啊——”
“怎么了?”
琴酒正在重新把袖口挽到手臂上方,闻言回首。
“竟然有酒精和麻醉药!”
枡山瞳夸张地指着银制方盘上其中两件物品。
琴酒……琴酒他不想说话。
他瞥了她一眼,只见那双绿眼睛忽闪忽闪了好几下。
“……不然呢?”
“我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嘛!”第一时间抓住了对话台阶的金发女孩兴冲冲开腔,“你懂的,大哥,就是昏暗的灯光,破旧的旅馆,一个人,不,一匹孤狼!对着老式的电视,时而画面还花屏几下,里面正上演西部、牛仔,还有短毛狗的电影……然后,主角用牙齿咬开威士忌的瓶口,把烈酒‘哗’的倒在染血的伤口上,注意了!此处一定要伴随着紧咬牙关的特写镜头!”
她两只手合起,比划出一个长方形的取景框。
琴酒莫名回忆起他在年少时,为了迅速提升实力,在混乱的硝烟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光……很不愿承认期间居然有些片段和她的描述奇异地重合了。
没什么带狗的西部片,但疗伤坏境是真的糟糕。
“我二十分钟前打的第一针。”他道,目光落在桌上的麻醉药物上。
这种规格的针剂,起效时间一般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而他做过抗药训练,持续时间只会更短。
“哎?那不是快要过时间了!”
她果然没了再讲的兴致,很干脆地把手浸入了消毒液中。
到了真正处理的时候,琴酒发现她居然做得还不错。倒不是说面对流下来的血液面不改色之类的,那是他们这类人的必修课,而切宁酒远不至于对这种小事色变。
受伤那会,琴酒就做了紧急包扎。事后,他在房间内单手取出了右臂处皮下的子弹,如他所说,手枪弹能呈现嵌入的状态,就证明动能并不厉害,否则伤口的撕裂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女孩严格遵照着标准流程处理,从清创到消毒。缝合时,她用细白的手指把伤口压在一起,然后左手稳定地按照八字法下针。
当她不笑也不闹的时候,室内显得愈发静谧。
琴酒感受着皮肤上的拉扯感。
毫无痛意,麻醉药还在起效。概因枡山瞳在听到上一针快过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手给他手臂上补了一剂。
“……还不错。”
他一手支在桌边,受伤的手则横在枡山瞳和明亮的桌灯之间。从侧面看,她像是正在认真伏案做作业,又或者批改公司文件。
这场景,让琴酒想到他刚接手[抚育]任务的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小小一个人趴在书桌前翻阅组织用来“考验”的文档……一个又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她证明自己和皮斯可值得被留下的理由,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出色的头脑。她的体质太差劲了,没有一点出行动的可能。假如说一名身体素质良好的成员,搭配五分头脑就可以快速晋升,那她要补上这份不足,再远远超出……需要的大概是二十分的头脑。
但琴酒还是会抓着她练习武器就是了。
“上一次,”他忽然出声,“为什么用刀?”
“啊?”
极细的缝合线就在指尖,绝不是适合怔住的时候。
“A375基地。”
伤者自己倒是不怎么担心“业余医生”手不稳,琴酒直接报出了那次会面的基地代号。
“我没带枪。”
再次勾线穿过血液和皮肉,枡山瞳头也不抬。
“那不是你用刀的理由。”男人说,“如果那不是一个‘iation(可交涉场合)’,你第一时间就会死,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