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可真够垃圾的。”
井口雄用力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在那个新来的瘦弱的小子收拾好了关人的屋子之后, 他又进去转了一圈,才摆摆手,让根岸把人送进去。
他跟随泥惨会的干部绵贯辰三已有十几年了, 从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半大小子时起。当年, 绵贯想培养一个信得过的忠实部下, 看中了由于混血, 十几岁身子骨就比同龄人壮硕得多的他。而井口雄也没辜负对方的期待。外表看着粗鲁的他实则心思细腻,头脑也不差。
这也是绵贯把这次任务交给他来完成的原因。
井口雄回忆了一遍几天前对方叮嘱的原话。
“要好好把人吓一吓, 又不能真的把人弄废了, 懂吗?”
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八字眉常年垂得低低的,显得格外凶煞和阴狠。
井口雄应下了。
“该死的。”绵贯又低低诅咒出声。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早些年的坏时运,我怎么会让这种女人压在头上!呸!”
井口明白干部的意思。
在东京这块地界, 前几年的时候, 泥惨会说一句一家独大也不为过。后来,好像是突然有一天,首领鬼童就跟吓破了胆一样, 严厉地告知所有手下,全面收拢手头的生意, 尤其是挣钱的那些行当……他们为此废掉了许多盈利的好地盘。
之后的时间,几乎所有兄弟们都是在夹着尾巴做人, 好多团体也就此散掉了。他付出忠诚的对象, 绵贯,对此很不服气,一直想重整旗鼓,可是找不到机会。直到去年,绵贯联系上了某个组织之后, 在对方的“支持”下,生意才算有了进展。
这给了会社内兄弟们新的信心,同时,鬼童首领已经沉溺于赌桌好几年了,每日醉生梦死,差不多等同于一个废人。
“头儿,做完这一单,咱们是不是……”
“没错,好日子就要来了。”
作为绵贯的亲信,井口也知道自家干部的作风。绵贯当然不是真心想和那个未知的[组织]靠拢的,对方神出鬼没不说,还总是趾高气昂的。这次吩咐让他们做活儿的女人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要严格按照她的计划来操作。
以选[货]这事来说,以往他们做的时候根本不挑类型。
——废话,那简直等于是告诉条子,有人在绑人。明明只要挑那些丢了也没人会在意的类型就行,顶多稍微看下年纪。
这次按照她给出的照片类型连续抓人,又都是些规规矩矩的良家,简直是把风险当饭吃。
这不,媒体都报道好几回了。
好在井口他们对米花町和附近几个区域都十分熟悉,破坏监控什么的一点难度都没有。
而且,今天终于抓到目标了。
眉毛上横着一道刀疤的壮汉把烟灰弹到地上,他用发黄的食指和拇指捏起皱巴巴的两寸照片。
——这个叫“佐久间佑穗”的女的是挺好看的,可也不是说大街上就没有更好看的。
“就这,值一条运输线?”
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您说什么?”
抱着扫把的瘦小子问他。
“瞎问什么,滚一边去。”
警视厅的二号监控室,一面巨大的荧幕墙前。
负责技术支持的中尾警官把操控台上的按钮大致解释了下,又把简易的遥控器递给女警官。
“相泽警部,你真不需要我找几个交通部的同事们帮忙吗?”
这种同时显示多个路口状况的屏幕,只在交通监管的部门使用。毕竟,刑警们就算要进行案件调查,调阅录像,也不会一人同时对好几个区域的监控。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们日常的工作已经够忙了。”
相泽夏美礼貌地拒绝了。
中尾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高挑的女警官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为了更好的观看效果,监控室全年窗子上都挂着厚重的遮光帘,电子屏的蓝光在她秀丽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宛如月光下的冶艳昙花盛放。
这也是松田阵平接到班长电话后赶来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偌大的屋子中央。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道。
“队长?”
相泽夏美回首,按下手里的暂停键。
“不用管我,接着看。”
松田又道。
于是,相泽轻轻应了一声,转过了脸。
虽说她性子直爽,素来不拘小节,但眼前的表现毫无疑问还是异常了点。
这下,松田明白在她看似平静和淡定的外表下,有着多么担忧和急躁的内心了。
他来了之后就直奔这里。见她暂时还算得上“无事”,松田阵平转而去找搜查一课的人了解情况。
松本管理官一见到机动队的拆弹精英就头疼。
可是,再怎么说他之前是从对方手底下挖的人,而且松田为搜查一课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他们才能拥有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为决胜王牌的卓越女警官。
况且,记得有一次炸弹案,面前人好像还给出了挺优秀的推理……
“您就当我是亲友了解情况吧。”松田道,“佐久间也是我的朋友。”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松本清长头更疼了。
“杉原。”他招手唤来另一名警察。
“那位,柳生先生,还在等候室吗?”
“是的。”名为杉原的警察推了推眼镜,他的职位是对外联络办公室的宣传官,负责公关和媒体事务,有时也会在需要的情况下安抚受害人家属。
佐久间佑穗的家属绝不能说是难搞的类型。她来自关东的豪门望族,那样的家族,在遭遇横祸时也保持着颇具风度的姿态。由于警局门口全是闻讯赶来采访的记者,为了避免引发更多的非议,家族的熟悉面孔根本没有出现。被派来询问状况的,是佐久间家族的一位管家。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似乎有些凉薄。结合佐久间佑穗只是不争气的旁支的一员,她个人又父亲早亡,改嫁的母亲不在国内。
然而,姓柳生的管家虽然不是咄咄逼人,字字句句也没让他们压力少上多少。上头更是传来消息,参议院的佐久间议员一个电话打到了白马警视总监那里,询问“我一向看好的后辈”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有再说什么吗?”松本问。
“说黄金时间不会影响我们的决策,他们随时准备配合警方行动。”杉原道,“让我们放心。”
“但佐久间小姐的某个叔父,说会随后派自家雇佣的专业保全队和我们对接,了解情况。”
“还是议员吗?”
“不是,是佐久间社长。”
“哪个社长?”
“佐久间道夫,全球有五十家轮胎工厂的那个。措辞很礼貌,也很客气。”
“唉……”
松本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对方哪里都做得挑不出毛病,可是……
“松田,你看……”
“我知道了,我也见过柳生先生几次,会先去和他聊几句的。”
松田阵平道。
“还有相泽。”
拆弹手刚走出几步,松本在他身后道。
“她这次非要用一种……怎么说呢,笨办法,我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你们沟通一下。”
当下的境况已经足以让人压力倍增了,尽管知道不能要求密友消失的部下如往常一般稳定表现,松本管理官还是希望她能拿出更好的水平。
松田阵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佐久间佑穗没能“看”到被打扫得干净的房间。
女孩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她只能感觉自己进入了阴冷的室内,鼻尖有一股常年不住人的房子特有的奇怪味道。
“过来!”
井口又像招宠物一般招呼运货的两个人。
“昨晚你们让她睡觉了没有?”
根岸看向诸伏景光。
“三上知道。”他说着后者的化名。
“我去的时候,看货的让她睡了。”
诸伏景光迟疑道,一副忙不迭推卸责任的模样。
“没用的东西。”
井口横眉骂了他一句。
“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根岸不太服气,最后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回来!”
井口又改了主意。
“你俩,拿两根棍子。”他摸着下巴,“没事就敲下那边的窗户,再骂几句狠话。”
这种不明所以的要求,让根岸再没忍住。
“搞这些干嘛啊?”
“你懂什么!闭嘴给我做事!”
诸伏景光拉了同伴一把。接到新任务的二人依照吩咐来到关押人的屋子外。
“他妈的,这一桩桩的,逗小孩一样。”
根岸手里攥了一根铁棍。
——她的安全不用担心了。
诸伏景光想。
——然而,这种玩闹一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某种恐吓。没打算伤害她,却要吓到她,是希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与此同时。
和满心忧虑的柳生先生交谈过后,又翻完了所有卷宗的松田阵平重新推门进入监控室。
相泽夏美仍旧站在那里,好像自他走后一点都没动过,像教堂里不沾染一丝烟火气息的塑像。
他缓步来到她身边,放下一杯热咖啡,然后也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要是此刻有人来看,估计会感叹这是哪里来的两座雕塑。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女警屈了屈手臂。
相泽按下了暂停键。
“队长,你可真呆得住啊。”
当她开始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终于灵动了起来,更多了几分姣丽飒美。
松田摊了摊手,蓝光同样在他好看的眼睛中闪啊闪。
“我还以为你是来劝我的。”
她捧起自己的水杯。
“确实是这样。”松田道。
“那您怎么不说话?”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嗯。”
“一个人看这么多太累了,你是不是考虑下同样视力优秀的某个同伴呢?”他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他观察也相当仔细,敏锐程度可以打九分。”
她唇角弯了弯。
“我怎么能相信他的敏锐观察力?”
“啊,他得过机动队去年的最佳拆弹手奖牌,我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松田假装严肃道,“拆弹可是一项很需要细心观察的职业。”
女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短短一瞬后,她又收起笑容。
“让我帮忙,行吗?”松田轻声道,“我可不想下次去佐久间家蹭饭的时候,柳生先生论功行赏,给你做一桌大餐,而我只能蹲在暖桌旁喝速食海带汤。”
“所以,说吧,你的推论是什么?”
“你相信我?”
她道。
“我可是给出了我最好的拆弹手,理由就是她在另一行有着更高的天分,你说呢?”
“好吧……队长,你听过藏叶于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