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未竟之语(1 / 1)

正当伊深以为自己的话术行得通的时候。

“我们不加入会怎么样?”安室透忽然说。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拉了下来。他嘴角下垂, 眼神浑浊中透着凶狠。

“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出来游玩一趟就失踪了,想必我的老友会很痛心吧。”

这下,威逼利诱凑齐了。伊深昭信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嘴唇蠕动了一下, 不再说话,他冷笑了一声。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老者道,“不至于一意孤行地撞到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吧?”

“我们加入。”

年轻人眼中浮现恐惧和屈服, 毫无疑问, 不管是哪一条理由, 他被说服了。

安室透转过脸确认少女的意见。

“你说好吗?小瞳?”

“如……如果我们答应, 要付出什么?”

枡山瞳道。

毕竟是家族精心培养的后代,关键时刻尽管惧怕, 还有追问的勇气。

“你想多了, 我们所有人之间没有付出和剥削这一说, 这是个互相帮助和扶持的大家庭。”

“可是……”枡山瞳还在犹豫。金发的家庭教师将手按在大小姐的肩膀上,温柔地说话。

“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可以相信组织, 你说对吗?

他加重了“组织”二字的读音。

“好。”

少女迟疑着, 最终点了点头。

伊深昭信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好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马上就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聚会了。”

异教徒的庆典居然还有几分庄重,尚未赢得光荣的参与资格的二人只获得了围观权,还是被监管下围观……安室透留神关注着每个细节,尤其是不同的出席人员,他身旁的少女坐在伊深昭信好心提供的椅子上, 姿态萎靡而虚弱。

来来往往的人均着一身黑色的长袍, 兜帽边沿垂至鼻尖。借着四周角落篝火盆跃动的火光, 能辨认出织物上有着不同密度的纹路……想来越华丽, 代表等级越高, 仍旧是金蓝底色,海波与花朵相间。整个空间大概有一座中等的教堂大小,风格也与神学建筑有几分相似,凝重而神秘,砖石垒起的拱形廊柱,一扇鲜艳的圆形彩色玻璃花窗在离地三四米的高处,隐隐倾进日光。

两个人在祭坛侧面的通道处。

——他们大概觉得,被盖住半张脸,又有这么多人,被看到也记不住什么吧,还没有证据。

枡山瞳对系统说。

——您还好吗?宿主。

——没问题。

经过一场顺带的表演后,枡山瞳来到了自己这趟旅程的重点,她一动不动保存体力,唯有大脑高速运转。

思维宫殿内,少女磕磕碰碰地奔跑,开出一条又一条走廊,为所有目标建立他们的专属房间。

【银行家微胖轻微神经系统退行年龄预估:65至70岁……】

【警务系统军旅经历左肩有旧伤年龄预估:60岁……】

……

他们果真有一个签名环节,仪式最初,许多人按照序号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接下来的后续仪式大概是会有高等级成员的婚礼等安排,饱受信任的参与者会露出真面目,等级不够的二人被移回了最初的地下室。

通过服装、站位等消息判断出主要上层和教主的人选后,枡山瞳对教派的情况心中有数。

——这就是boss的聪明之处了。

她不忘对系统感叹。

——迄今为止,也不肯在我眼前出现一次,是世界意识在保护他吗?

——没有那种东西……

“你还好吗?”

“醒醒!”

“小姐?小姐!”

在表示随后会交出个人印章以示诚意之后,安室透和枡山瞳被扔回了旅馆房间。严格来说,他们只失踪了几个小时。二井麻梨子接到旅馆侍者的通知,以为他们去岛上医院看病去了。

可是,回来的小姐明明情况更差了啊!她的脸色都白到近乎透明了!

温度倒是已经降下来了。

——与其说是发烧,不如说是和老师一样的用脑过度后遗症。

本体彻底掉线,枡山瞳顶着玛克的身体,为之前的行动扫尾。为年度儒艮之祭圆满举行而庆祝的当地居民中,她发现有一个身影无比眼熟。

海神教的教主。

——这个名字有比之前的[人鱼教]好到哪里去吗?

系统吐槽。

在人群中乐呵呵的男人就是个非常一般的普通人。脱离了神圣的祭坛,昏暗的环境,诡异的氛围之后,他没什么特别的。

——要是现在给他一枪,不知道会怎么样?

——您别冲动。

——唉,真麻烦。

玛克转身扣上鸭舌帽,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对照手机屏幕上定位的红点,前往海神人鱼教派的总部。

——这么大的牺牲,我一定得到手那份名单。

那份记载了所有教徒真实姓名的名单。

——然后,把这些人像埋地雷一样,一个个埋到组织里怎么样?场面该多好看啊。未来会混战还是联合?黑方指数会上升还是下降?波本又会趁机隐瞒多少消息,抑或是抢先运用公安的势力下手?牵扯的全是上层“肱骨”,手段轻不得重不得……

——您一个脑子已经宕机了,宿主,不如以后再想?

几日后。

因为病情改变了原有的行程计划,少女迟迟才归家。她倚在床头,和对面的女仆以及家庭教师说话。麻梨子见她好转很开心,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岛上的趣事。在旁的安室透带着笑容听着,不时应几句。

“麻梨子,能帮我倒杯水来吗?”

“好啊。要加蜂蜜或柠檬吗?

“不需要,普通的热水就可以。”

“那我去啦!”

“说吧。”

“安室先生?”

“把她支开,不就是想跟我说话吗?”金发男人笑意不见,平静道,“什么事?”

“之前……”

明媚晨光下的少女,失去了那日黑暗中迸发的勇气,她忐忑地开口:“您说的话,还做数吗?”

“我,完成了配合的任务,对吧?”

安室透盯着她的眼睛。

“我应下的不会食言。”

“谢谢。”

几句谎言,一趟惊慌失措的旅程,看似没什么,对她几乎丢掉了半条命。尔后,他亲眼目睹,在那个教派的来人面前,她沉默地将家族印章放入了未知的木盒中……诚然,组织不会对枡山集团轻易放手……但是,才华横溢的继承者,确实赌上了她引以为豪的全部。

她偿还了玛克的人情债,听从了他的安排。

这似乎是她主动的选择。

可仔细想想,也许她根本从未有过选择。

“伊……”刚说了一个字,少女就哑了下去。

“那位……”她隐晦的代指,安室透听懂了。

“他所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叔叔认识他很久了,那天,我也看到了,有的人,身影很熟悉……”金发的少女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他们真的是,那些人……”

霓虹的大人物,政治家,华族,财阀……身居高位者愚蠢地信奉着永生,被邪异的组织操纵,进而相互缠绕,织成细密的蛛网,满载压迫感,笼罩在这个国家的头顶。讽刺的是,这样的组织还不止一个。

“爷爷自豪的家乡,就是这样的吗……”

“别说了。”安室透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对自己说这些,是她失态了。

很奇怪,少女总在让人见识到她黑暗一面的同时,又展现出几分天真。

被他的冷淡阻止了话头,枡山瞳微怔,水雾弥漫在碧绿的眼眸。

安室透态度和缓了点。

“为什么说是爷爷的家乡?”他说,多少算是转移了话题。

“你不认为这是你的家乡吗?”

“我不知道……”

含泪的少女无措而迷茫。

“如果说……在一个地方,少有留恋你的人……与此同时,你因为外在难以被接纳,因为出身难以获得承认……要抱有怎样的心情,才能充满热忱的,把这片土地当作自己的家呢?”

少女垂下脑袋,像在呓语。

“我不是……我是……”

她试图作出解释,却失败了。

“请别在意,安室先生。”

“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抱歉。”

安室透望着女孩融于阳光的金发,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

她是个父母早亡,又身有缺陷的孩子。唯一的爷爷也在几年前失踪……在孤独的成长道路上,仅有的能够称得上依靠的人选,是来自组织的成员玛克。

年幼的他期待温柔的对待,会为女医生的安慰,一度想故意打架让自己受伤。

而她会为他付出什么呢?

少女一半身子还沐浴在光明下,那是写作[平凡日常]的世界,另一半则踏入阴影,逐渐浸染了攻击与疯狂……这是她矛盾气质形成的原因。

他知道她问题的答案,但此刻的[波本]不能回答。

——宿主?您……

是不是黑泥超标了?

——不啊。

枡山瞳道。

我一直想听到殉道者的回复。

事情暂告一段落。玛克回到了老宅,和波本进行了简单沟通。

当大小姐和黑发的男人重新合在一起出现的时候,熟悉的气场回来了,给人的观感,像夹带雷电的色雷斯北风来势凶猛,却停驻在临近深渊生长的绮丽花朵面前。

上次不该听女仆小姐的发言的,安室透想。

总觉得自那之后,他偶尔某些想法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谢谢你啦,大小姐。”

波本挂上了最常用的笑容。

金发少女也回了他一个小小的笑。

枡山瞳对拿到手的名单相当满意。

执事推着大小姐的轮椅匿于庭院深处,神秘主义者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与此同时。

相泽夏美也在街道拐角处……举着长长的黑色探测器手柄,对目标进行近距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