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光元年（1645）乙酉四月

江西九江镇坂矶

（净扮苏昆生上）

南北割成三足鼎，江湖挑动两支兵。

自家苏昆生，为救侯公子，激的左兵东来，约了巡按黄澍、巡抚何腾蛟，同日起马。今日船泊九江，早已知会督抚袁继咸，齐集湖口，共商入京之计。谁知马、阮闻信，调了黄得功在坂矶截杀。你看狼烟四起，势头不善；少爷左梦庚前去迎敌，俺且随营打探。

正是：地覆天翻日，龙争虎斗时。（下）

（场上设弩台、架炮，铁锁阑江）

（末扮黄得功戎装双鞭，领军卒上）

【三台令】　北征南战无休，邻国萧墙尽仇。

架炮指江州，打舳舻卷甲倒走。

咱家黄得功，表字虎山，一腔忠愤，盖世威名，要与俺弘光皇帝，收复这万里山河。可恨两刘无肘臂之功，一左为腹心之患。今奉江防兵部尚书阮老爷兵牌，调俺驻扎坂矶，堵截左寇，这也不是当耍的。（唤介） 家将田雄何在？

（副净扮田雄上）有。

（黄）速传大小三军，听俺号令。

（军卒排立呐喊介）

（黄）

【山坡羊】　硬邦邦敢要君的渠首，乱纷纷不服王的群寇；

软弱弱没气色的至尊，闹喧喧争门户的同朝友。

只剩咱一营江上守，正防着战马北来骤，

忽报楼船入浦口。

貔貅，飞旌旗控上游；

戈矛，传烽烟截下流。

（杂扮黄卒登台介；扮左兵白旗、白衣，呐喊驾船上）

（黄卒截射介）（左兵败回介）（黄卒赶下）

（小生扮左良玉戎装白盔素甲坐船上）

【前腔】

替奸臣复私仇的桀纣，媚昏君上排场的花丑；

投北朝学叩马的夷齐，吠唐尧听使唤的三家狗。

拚着俺万年名遗臭，对先帝一片心堪剖，

忙把储君冤苦救。

不羞，做英雄到尽头；

难收，烈轰轰东去舟。

俺左良玉领兵东下，只为剪除奸臣，救取太子。叵耐儿子左梦庚，借此题目，便要攻打城池，妄思进取。俺已严责再三，只怕乱兵引诱，将来做出事来；且待渡过坂矶，慢慢劝他。

（昆急上）报元帅，不好了！黄得功截杀坂矶，前部先锋俱已败回了。

（左惊介）有这等事。黄得功也是一条忠义好汉，怎的受马、阮指拨，只知拥戴新主，竟不念先帝六尺之孤，岂不可恨！（唤介） 左右，快看巡按黄老爷、巡抚何老爷船泊那边，请来计议。

（左兵应下）

（末扮黄澍上）

将帅随谈麈，风云指义旗。

下官黄澍方才泊船，恰好元帅来请。（作上船介）

（左见介）仲霖果然到来，巡抚何公如何不见？

（澍）行到半途，又回去了。

（左）为何回去？

（澍）他原是马士英同乡。

（左）随他罢了。这也怪他不得。（问介） 目下黄得功截住坂矶，三军不能前进。如何是好？

（澍）这倒可虑，且待袁公到船，再作商量。

（外扮袁继咸从人上）

孽子含冤天惨淡，孤臣举义日光明。

来此是左帅大船，左右通报。

（左兵禀介）督抚袁老爷到船了！

（左）快请！

（袁上船见介）适从武昌回署，整顿兵马，愿从鞭弭。

（澍）目下不能前进了。

（袁）为何？

（左）黄得功领兵截杀，先锋俱已败回。

（袁）事已至此，欲罢不能，快快遣人游说便了。

（左）敬亭已去，无人可遣。奈何？

（昆）晚生与他颇有一面，情愿效力。

（澍）昆生义气，不亚敬亭，今日正好借重。

（左问介）你如何说他？

（昆）

【五更转】　俺只说鹬蚌持，渔人候，旁观将利收。

英雄举动，要看前和后。

故主恩深，好爵自受。

欺他子，害他妃，全忘旧。

杀人只落血双手，何必前来，同室争斗。

（袁）说得有理。

（左）还要把俺心事，说个明白。叫他晓得奸臣当杀，太子当救，完了两桩大事，于朝廷一尘不惊，于百姓秋毫无犯。为何不知大义，妄行截杀？

（澍）正是，那黄得功一介武夫，还知报效；俺们倒肯犯上作乱不成？叫他细想。

（昆）是，是，俺就如此说去。

（杂扮报卒急上）报元帅，九江城内，一片火起。袁老爷本标人马，自破城池了。

（袁惊介）怎么俺的本标人马自破城池？这了不得！

（左怒介）岂有此理！不用猜疑，这是我儿左梦庚做出此事，陷我为反叛之臣。罢了，罢了！有何面目，再向江东？（拔剑欲自刎介）

（澍抱住介）

（左握袁手，注目介）临侯，临侯，我负你了！（作呕血倒椅上介）

（昆唤介）元帅苏醒，元帅苏醒！

（袁）竟叫不应，这怎么处？

（澍）想是中恶，快取辰砂灌下。

（昆取碗灌介）牙关闭紧，灌不进了。

（众哭介）

【前腔】

大将星，落如斗，旗杆摧舵楼。

杀场百战精神抖，

凛凛堂堂，一身甲冑。

平白的牖下亡，全身首。

魂归故宫煤山头，同说艰辛，君啼臣吼。

（左兵抬左下）

（袁）元帅已死，本镇人马霎时溃散；那左梦庚据住九江，叫俺进退无门。倘若黄兵抢来，如何逃躲？

（澍）我们原系被逮之官，今又失陷城池，拿到京中，再无解救。不如转回武昌，同着巡抚何腾蛟，另做事业去罢。

（袁）有理。

（袁、澍急下）

（昆呆介）你看他们竟自散去，单剩我苏昆生一人，守着元帅尸首，好不可怜。不免点起香烛，哭奠一番。（设案点香烛，哭拜介）

【哭相思】　气死英雄人尽走，撇下了空船柩。

俺是个招魂江边友，没处买一杯酒。

且待他儿子奔丧回船，收殓停当，俺才好辞之而去，如今只得耐性儿守着。正是：

英雄不得过江州，

魂恋春波起暮愁；

满眼青山无地葬，

斜风细雨打船头。

【江州】江西九江。

【舳舻】（zhú）战船。

【渠首】首领。

【桀纣】亡国之君夏桀、商纣。

【花丑】戏剧中的花脸。

【夷齐】商朝末年孤竹国有二子伯夷、叔齐互相推让，不肯继承王位。后两人逃向周国，恰遇周武王伐纣。他们叩马而谏劝其勿反，不成后为保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后饿死山上。此处把舍北攻南的黄、刘三镇比作愚忠的夷、齐。

【吠唐尧】桀犬吠尧。昏君的狗朝明君乱吠。

【叵耐】不可忍耐。

【孽子】先帝太子。

【鞭弭】（mǐ）马鞭和弓。

【中恶】中邪。

【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丹砂，古人以为服用可以驱邪。

【旗杆摧舵楼】舵楼上的旗杆折断。

【牖下亡】（yǒu）窗下过世。比喻在安定处所内终其天年（而不是死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