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三月
南京国子监文庙大成殿
(副净、丑扮甲乙二坛户上)
(甲)俎豆传家铺排户,
(乙)祖父。
(甲)各坛祭器有号簿,
(乙)查数。
(甲)朔望开门点蜡炬,
(乙)扫路。
(甲)跪迎祭酒早进署,
(乙)休误。怎么只说这样没体面的话?
(甲)你会说,让你说来。
(乙)四季关粮进户部,
(甲)夸富。
(乙)红墙绿瓦阖家住,
(甲)娶妇。
(乙)干柴只靠一把锯,
(甲)偷树。
(乙)一年到头不吃素,
(甲)腌胙。
(乙)啐!你接得不好,到底露出脚色来。
(甲、乙同笑介)
(乙)咱们南京国子监铺排户,苦熬六个月,今日又是仲春丁期。太常寺早已送到祭品,待俺摆设起来。(排桌介)
(甲)栗、枣、芡、菱、榛。
(乙)牛、羊、猪、兔、鹿。
(甲)鱼、芹、菁、笋、韭。
(乙)盐、酒、香、帛、烛。
(甲)一件也不少,仔细看着,不要叫赞礼们偷吃,寻我们的晦气呀。
(副末扮老赞礼暗上)啐!你坛户不偷就够了,倒赖我们。
(甲拱介)得罪!得罪!我说的是那没体面的相公们,老先生是正人君子,岂有偷嘴之理。
(赞礼)闲话少说,天已发亮,是时候了,各处快点香烛。
(乙)是。(同混下)
(外冠带执笏,扮祭酒上)
【粉蝶儿】 松柏笼烟,两阶蜡红初剪。
排笙歌,堂上宫悬。
捧爵帛,供牲醴,香芹早荐。
(末冠带执笏,扮司业上)
列班联,敬陪南雍释奠。
(祭酒)下官南京国子监祭酒是也。
(司业)下官司业是也。今值文庙丁期,礼当释奠。(分立介)
(小生衣巾,扮吴应箕上)
【四园春】 楹鼓逢逢将曙天,诸生接武杏坛前。
(杂扮监生四人上)
济济礼乐绕三千,万仞门墙瞻圣贤。
(副净满髯冠带,扮阮大铖上)
净洗含羞面,混入几筵边。
(吴)小生吴应箕,约同杨维斗、刘伯宗、沈昆铜、沈眉生众社兄,同来与祭。
(监生四人)次尾社兄到的久了,大家依次排起班来。
(阮掩面介)下官阮大铖,闲住南京,来观盛典。(立前列介)
(赞礼上,唱礼介)
排班,班齐。
鞠躬。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
(众依礼各四拜介)
(合)
【泣颜回】 百尺翠云巅,仰见宸题金匾,
素王端拱,颜曾四座冠冕。
迎神乐奏,拜彤墀齐把袍笏展。
读诗书不愧胶庠,畏先圣洋洋灵显。(拜完立介)
(赞礼唱礼介)焚帛,礼毕。
(众相见揖介)
(祭酒、司业)
【前腔】
北面并臣肩,共事春丁荣典;
趋跄环佩,鹓班鹭序旋转。
(吴等)
司笾执豆,鲁诸生尽是瑚琏选。
(阮)
喜留都、散职逍遥,叹投闲、名流谪贬。
(祭酒、司业下)
(阮拱介)
(吴惊看,问介)你是阮胡子,如何也来与祭?唐突先师,玷辱斯文。(喝介) 快快出去!
(阮气介)我乃堂堂进士,表表名家,有何罪过,不容与祭?
(吴)你的罪过,朝野俱知,蒙面丧心,还敢入庙。难道前日防乱揭帖,不曾说着你病根么!
(阮)我正为暴白心迹,故来与祭。
(吴)你的心迹,待我替你说来:
【千秋岁】 魏家干,又是客家干,一处处儿字难免。
同气崔田,同气崔田,热兄弟粪争尝,痈同吮。
东林里丢飞箭,西厂里牵长线,怎掩旁人眼。
(合)
笑冰山消化,铁柱翻掀。
(阮)诸兄不谅苦衷,横加辱骂,那知俺阮圆海原是赵忠毅先生的门人。魏党暴横之时,我丁艰未起,何曾伤害一人,这些话都从何处说起。
【前腔】
飞霜冤,不比黑盆冤,一件件风影敷衍。
初识忠贤,初识忠贤,救周魏,把好身名甘心贬。
前辈康对山,为救李空同,曾入刘瑾之门。我前日屈节,也只为着东林诸君子,怎么倒责起我来。
《春灯谜》谁不见,《十错认》无人辩,个个将咱谴。(指介)
恨轻薄新进,也放屁狂言!
(吴)好骂!好骂!
(众)你这等人,敢在文庙之中公然骂人,真是反了。
(赞礼亦喊介)反了!反了!让我老赞礼,打这个奸党。(打介)
(吴)掌他的嘴,挦他的毛。
(众乱采须,指骂介)
【越恁好】 阉儿珰子,阉儿珰子,那许你拜文宣。
辱人贱行,玷庠序,愧班联。
急将吾党鸣鼓传,攻之必远;
屏荒服不与同州县,投豺虎只当闲猪犬。
(阮)好打!好打!(指赞礼介) 连你这老赞礼,都打起我来了。
(赞礼)我这老赞礼,才打你个知和而和的。
(阮看须介)把胡须都采落了,如何见人,可恼之极。(急跑介)
【红绣鞋】 难当鸡肋拳揎,拳揎。
无端臂折腰攧,腰攧。
忙躲去,莫流连。(下)
(吴等)
分邪正,辨奸贤,党人逆案铁同坚。
【尾声】
当年势焰掀天转,今日奔逃亦可怜。
儒冠打扁,归家应自焚笔砚。
(吴)今日此举,替东林雪愤,为南监生光,好不爽快。以后大家努力,莫容此辈再出头来。
(众)是!是!
(众)堂堂义举圣门前,
(吴)黑白须争一着先;
(众)只恐输赢无定局,
(吴)治由人事乱由天。
【丁】丁祭。古代用天干地支计日,每年二、八月的第一个丁日,有春秋丁祭。
【坛户】掌管祭坛财物、负责祭奠物品的人。
【俎、豆】(zǔ)两种祭祀礼器。
【铺排户】负责铺排祭品的门户。
【祭酒】国子监祭酒。古代最高学府的总负责人。
【关粮】发放粮饷。
【腌胙】(yān)(zuò)腌制的祭肉。
【笏】(hù)大臣上朝时拿的手板。
【宫悬】宫庭用乐制度,规定了悬挂钟磬的数量与方法。
【爵帛】酒尊和丝帛。
【牲醴】(lǐ)牲口和甜酒。
【香芹】香和芹菜。
【司业】国子监次要负责人。
【南雍】南京的国子监。
【释奠】古代在学校设置酒食祭孔的一种典礼。
【接武】脚步紧接跟着走。
【杏坛】相传孔子在杏坛讲课,此处指南京夫子庙(见地图)。
【监生】国子监的学生。
【几筵】祭祀的灵座。
【素王】无冕之王,此处指孔子。
【端拱】拱手端坐。
【颜曾四座】儒家先师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四人。
【彤墀】(tóng)(chí)红漆涂的台阶,即朝廷。
【胶庠】(xiáng)商周时的大学和小学,泛指学校。
【趋跄】(qiàng)快步走,亦指朝拜。古时朝拜须依一定的节奏和规则行步。
【鹓班鹭序】(yuān)鹓鹭飞行皆有序,比喻百官朝见时有序。
【笾】(biān)装果品的祭器。
【瑚琏】宗庙礼器,比喻国家珍贵人才。
【客家干】阮大铖曾被客氏认作干儿子。客氏是魏忠贤的“对食”夫妻。
【崔田】崔呈秀、田吉,明末阉党“五虎”之二。
【粪争尝】越王勾践听闻吴王夫差病,尝其粪便来诊断病情,感动了吴王,得以返越。
【痈同吮】(yōng)汉文帝皮肤化脓,男宠邓通为其吮吸,文帝问天下谁最爱自己,邓通答太子。文帝便唤太子吮痈,太子不悦,记恨邓通。
【冰山】唐代宰相杨国忠权倾一时,被投靠者视作泰山,而进士张彖(tuàn)不屑巴结,称其为冰山右相,遇阳则融。后安禄山兵变,杨贵妃死于马嵬坡,杨家没落。
【丁艰】丁忧。封建时代父母丧事须守孝三年,官员停职。
【飞霜冤】战国时齐人邹衍辅助燕惠王,被诬入狱大哭,时正炎夏,却忽然降霜。
【黑盆冤】无法沉冤得雪的人好像被盖在盆底,不能见日。
【风影敷衍】捕风捉影。
【周魏】周朝瑞、魏大中,被阉党害死于狱中的“前六君子”之二 。
【康对山】康海。明代文学家,与另一文人李梦阳(号空同)亦敌亦友。明武宗时,梦阳被当权宦官刘瑾下狱,求救于康海,手书“对山救我”。康海将其救出,与刘瑾产生瓜葛,后被瑾党牵连罢官,李梦阳却未相救。时人为此作《中山狼》一剧讽之。
【春灯谜】全名为《十错认春灯谜记》,是阮大铖所著的“石巢四种”传奇戏曲之一。
【挦】(xián)拔。
【珰】(dāng)宦官的冠饰。
【文宣】孔子。唐玄宗曾追封孔子为文宣王。
【玷庠序】(diàn)(xiáng)玷污了学校。
【班联】朝班的行列。
【屏荒服】(bǐng)摒弃在边远地区。
【知和而和】为和谐(自保)而求和谐的,语出《论语》。
【鸡肋】“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喝醉酒后和人争吵,对方正要动手,刘伶自嘲身体像鸡肋承受不住对方尊贵的拳头,对方一笑了之。
【拳揎】(xuān)用拳推打。
【腰攧】(diān)摔了腰。
【南监】南京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