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陕北风行“信天游”一样,黄土高原也赋予了一种特有的高拔、悠长,极具穿透力。珠江三角洲则流行“咸水歌”,即大海一涨潮,咸水倒灌,河汊水网中经常处于咸淡水交汇的状态。“咸水歌”自然就带着这种特殊“咸”味,兜兜转转,婉巧尖细,可哼唱,可高腔,有柔媚,有苍郁。
如“江行水宿过此生,摇橹唱歌桨过滘”;“精伶人仔去趁筲箕湾,众人艇仔哪去把歌叹……”冼星海祖籍番禺,处于珠江三角洲的腹地,他自小是听着“咸水歌”长大的,后来却创作出了音乐经典《黄河大合唱》。
——这样的跨越既令人惊奇,又意蕴深长。
番禺,虽因番山、禺山而得名,却是个地道的水乡。珠江的二十一条干流和支流,将其南部切割成一百多个岛屿。这也是番禺作为“珠江的明珠”,却能够在近两千年的时间里深藏不露的原因。番禺能够立郡,也得益于水。
《水经注》记载,三国时期,东吴孙权占据长江中下游,欲继续南扩,遂命步骘为交州刺史。步骘到番禺,登高远望,睹巨海之浩渺,观原薮之殷阜,乃呼:“斯诚海岛膏腴之地,宜为都邑。”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迁州番禺,筑立城郭。
圣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的特质是灵动,流水不腐。这就赋予番禺文化另一种态势:出去和进来,流动和汇聚。
番禺人杨孚,如果不出去就不会写出《异物志》,从而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学者。那个年代在内地人的眼里,岭南是一块神秘的蛮荒之地,凡回京述职的官员,大量搜罗岭南的珍奇之物,带回去用以进身取宠。久而久之竟蔚成风气,流弊甚广。杨孚愤而撰写《异物志》,逐一列举岭南的风俗物产,并详加注释,使内地人对岭南的出产风物有所认识,以免有人借猎奇心理钻营舞弊。
如果不出去,自小听着“咸水歌”长大的冼星海,就不会写出《黄河大合唱》。如果没有《黄河大合唱》,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中国音乐、中国抗战,乃至整个民族的精神风貌,都将留下怎样巨大的缺憾?
番禺也欢迎进来。甚至为了纪念第一个冒险来到番禺、化干戈为玉帛的陆贾,将自己的大乌岗更名为“大夫山”。西汉初年,大局未稳,百越人赵佗在番禺自立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刘邦刚得天下,不想再用兵征伐赵佗,便派谋士陆贾南下番禺,说服赵佗归顺。
陆贾智慧过人,深陈大义,果真收服了赵佗,并代表汉朝廷授印封赵佗为“南越王”——只是在他自己任命的头衔中去掉了中间一个“武”字。
以此功,陆贾回朝后也被封为“上大夫”。刘邦死后,太后专权,开始歧视岭南,赵佗不满,再次自立,并升格为“南越武帝”。后来汉孝文帝当朝,又派陆贾再进番禺,最终又一次说服赵佗,维护了国家统一,且避免了刀兵相见,祸殃边民。
番禺人到现今还在感念陆贾大夫的功绩,将以他的头衔命名的“大夫山”,开辟成一座占地五百八十公顷的森林公园,成为番禺的“大氧库”、广州的“绿色之肺”。
番禺有这么多名人“来来去去”,遂留下了这两条标准,用来衡量后世官员的“政绩”。一条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官就要像陆贾那样,留下让后人传诵的佳话,这才称得上是政绩。第二条,要想靠盖房子出“政绩”,就要像邬彬那样留下能凝固历史和文化的建筑,而不是一味地奢华。如今,来来往往汇聚到番禺的人,无以计数。仅仅一个南村镇,原住民只有五万,而外来人口却有十万之多。其中就有当世最神秘的收藏家赵泰来,将他从姨母手中继承的诸多无价之宝,捐赠给番禺南粤苑,建立了一座珍宝馆。
水利万物,水就是财。番禺有两个别名,一是“大镬底”;一是“聚宝盆”。聚宝先得聚人,聚拢人气,方能汇聚财气。能聚人聚宝的定是活水。只有通畅,才能汇聚。番禺是水乡,又是“桥乡”,在一千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架起了大大小小二百四十八座各式各样的桥梁。水涌相通,水路相连,河与河通,路与路连……
但,真正让番禺雄阔放达起来的,是无形之桥。在世界全球化、社会物质化的今天,真正让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在你面前有好几条路,你却不知该如何选择!不知道哪条路前面有陷阱,哪条是死路?只有精神通达,脚下才能四通八达。意识是桥,思想是桥,文化是桥。
人们喜欢称番禺是“中国桥乡”,并不全是因为她修建了太多的铁桥、石桥,更重要的是她处于珠江三角洲的核心位置,在精神上有了一座自信、能够吸纳八方、吞吐大荒的文化大桥,向四周放射,通向四面八方。
——这就是水的意识、水的优势。
201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