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万籁俱寂。
阐生盘坐在蒲团上,矮几上摊着《孔雀真经》随意翻着。
往日里睡得很早,今日却破天荒地没有早睡。
厅堂中借着灯光,一册《真经》来来回回的翻动。
师父不回房睡觉,徒弟们自然也不好回房休息,只好一边陪坐着。
孙悟空倒没有陪读的心思,不过,他心知今晚有大戏看,便靠在椅子上假寐。
猪八戒说是陪着师父,不过是稍坐了一会儿,就已经鼾声震天。
沙和尚虽比猪八戒坚持的时间久了一些,可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瞌睡,不得已跟师父告罪,回房休息的时候,顺便叫了猪八戒。
并劝师父,早些休息,不要过度熬夜伤身。
想当年做神仙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的瞌睡。
人间待得久了,习惯了周始凡尘的日月,形成了作息规律,身体到了时间便会发出需要休息的信号。
就在沙和尚和猪八戒睡去没有多久,阐生忽地听到门外扑簌簌的一阵响声,似是刺呼呼的狂风骤然刮起。
靠在椅子上假寐的孙悟空耳尖跟着跳了跳,显然在第一时间也察觉到这动静。
“吱呀!”
本来关闭的厅门竟被狂风卷开,罩了纱的灯火,忽明忽暗地摇曳着。
嘤嘤嘤的声响伴着阴风阵阵,漫天月明晦暗,尘沙飞洒伴叶落。
就在孙悟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凄冷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
“师父~!”
那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太真切,模模糊糊。
“来了!”
孙悟空心中一动,继续保持着假寐的姿势。
而阐生盘坐在蒲团上,并未有一丝慌张之色,以宽大袖袍,遮挡着罩纱的灯火,以免被风吹灭。
眼神幽幽地盯着一半月色昏黄,一半夜色幽暗的大门之外。
沉声问道:
“三更半夜,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可敢现身?!”
阐生这声呵斥,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佛门狮吼禅音之意,声浪散开之后,门外屋檐之下的原本在狂风中杂乱鸣响的风铃,竟然齐齐地鸣响一波。
待风铃音律散后,屋外狂风顿时收起。
孙悟空微眯着眼皮看到这一幕,心中惊异地跳动了两下,他倒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肉体凡胎与平常人无异的和尚,在面对阴鬼之事,竟然能够展现出来这般威势来。
“佛教宣称人人都是未曾开悟的佛陀,和尚修佛日深,这恐怕就是佛家常说的神通!”
事实上,哪里有孙悟空想的那么复杂,不过是阐生方才没有忍住,以自身气息不经意间鸣动了天地元气,才导致‘异象’发生。
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里不住叫:“师父!师父!”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狼狈之象?!”
听闻阐生这话,汉子又泪雨滂沱,道:
“师父容禀!
我乃宝林寺正西四十里处,乌鸡国的国王!
师父请看!”
说完,摇身一转,便转换了形象。
头戴一顶冲天冠,腰间束着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圭。
阐生这才起身,起身道:
“果真是一朝陛下?!快快请坐!”
乌鸡国国王情绪稍缓,平静了许多,然后落座!
“敢问陛下,深夜到访,却为何事?!”
乌鸡国王诧异的看了看阐生,道:
“师父,你没有看出来我不是活人?!”
“当然看出来!
可在贫僧眼中活人与鬼魂,只要不伤人不做坏事,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师父真不愧是大唐高僧,佛法造诣深厚,一言发人深省,令人佩服!”
“哦?!
陛下知晓贫僧?!”
乌鸡国王点点头道:
“实在不敢欺瞒师父,我有天大冤屈无处可诉,今晚游荡至宝林寺,但见寺院上空有紫气伴佛光!
心知必有圣贤莅临,欲一诉冤屈!
可谁知,在寺院大门之外,有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紧护!
拜见无门,实难进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好有夜游神经过,知道我的冤屈之后,告知了师父的来历!施法放出一道阴风,将我送了进来!”
偷听的孙悟空心中一动,却是没有想到,往日里少见的这些人,竟然在今夜之中,尽数出现在这宝林寺外!
佛教本来要派这许多人手,诸如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等人,一路暗中相护。
可因为秦牧的缘故,权衡利弊之下,根本就没有派出这么多人。
只有四值功曹偶尔会在暗中出现,还往往被孙悟空察觉而驱逐!
要不然,观音菩萨许多已经提前安排好半道生变的事情,竟然没有及时的受到消息,也是这个原因所致!
佛教的人,根本靠不上来,消息怎么会能及时呢!
只是没想到,为了乌鸡国的这一难,佛教竟然出动了这么多的人!
可是这波操作,实在是让人迷惑。
难不成是不想帮助乌鸡国的国王,故意让佛教的那一大波人,堵在宝林寺的门口。
要说这么一大波人,动静肯定不小,可待在宝林寺中的孙悟空,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外面竟然来了这么多佛门的人手!
就算是为了今晚之事,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阐生的身边,可也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外面那帮佛门的人手,行动很小心。
似乎并不像,惊动了他们一行人!
心思急转之后,孙悟空嘴里梦呓似的嘀咕几声,无意识转身之时,好巧不巧,“噗通”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很正常的惊醒!
揉了揉眼睛,看到阐生面前的乌鸡国国王的时候,当下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
“呔!何方邪祟竟然深夜闯入,好胆!
看打!”
手中一晃,金箍棒便在掌中变大,抡起恶恶生风的棒子,便朝他打去!
“大圣,住手!”
金箍棒堪堪地停在了乌鸡国国王的头顶,强烈的罡风吹得他的鬼魂犹如烛火一般,一阵摇曳!
乌鸡国王即便是鬼魂形态,依旧被吓得脸色苍白。
脸色僵硬,看向孙悟空眼神惊恐,连连躲在阐生的身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和尚,你干什么,这可是个阴魂!
虽今夜乃是中元节,可生死有别,他来招惹你这活人是怎么回事?!”
“大圣且慢,正好你也听他说说。刚才正说着呢,你突然炸刺,吓人一大跳!”
“大圣?!这位一定就是孙大圣吧!”
“噢?!
你认得俺老孙?!”
“哪里,哪里。
我也就是听那夜游神说了一下,知道大圣是个有本事的!
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等到沉冤昭雪的这一天了!”
“吱呀!”X2!
两扇门同时打开,猪八戒和沙和尚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
看到三人一愣,嘟囔道:
“真是的大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干嘛,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是的!”
沙和尚也凑到阐生的身边,问道: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出一人来,他谁啊?!”
“嘿嘿!
老沙你可真是眼拙啊!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不是一人!”
“什么?!不是人!”沙和尚还没有说什么,正揉着惺忪睡眼的猪八戒一个激灵的叫道!
一脸警惕的看着乌鸡国王,凝重道:
“难不成他是妖怪?!”
沙和尚摇摇头,笑着无奈道:
“大师兄,妖怪也得有妖气,这位一身阴气,怎么可能是妖怪,分明就是一鬼魂!
不过这鬼魂倒是奇特,阴气中蕴有一股蒸腾王气,看来生前不是一般人,当是一国之君才是!”
一番话讲完,乌鸡国王惊奇的看着沙和尚,赞叹道:
“圣僧的弟子果真不凡,竟然能够一口道明我的来历!”
孙悟空摆摆手道: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里一惊一乍的了!
你所求之事,俺老孙已经知道了,你手里的白玉圭留下做个信物。
到时候也好让你那太子相信。”
乌鸡国王一脸震惊,还未有出声,猪八戒便不满道:
“猴子,你瞎说什么呢!
人家什么都没说呢,知道什么!
再说了,就你知道,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乌鸡国王才反应过来,虽然孙悟空已经说了让他留下白玉圭,与他的太子做个信物之言。
按理说,只有真的知道事情原委的人,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乌鸡国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知道孙悟空是个极其有本事的人,质疑的话又不好明说。
正好借着猪八戒的反对意见,说道:
“大圣,圣僧的两位弟子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其让大圣费一番口舌与他们言说,还不如让我再详说一遍可好?!”
“好吧,好吧!
既然你想说,那你就说吧!”
“哎!”乌鸡国王连忙应声讲了起来!
“我本是西去四十里之外,乌鸡国的国王!
五年前,国中土地大旱,寸草不生,地里的庄稼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一些靠近河流的田地,尚能过的去,其他的庄稼早就旱死了!
如果天一直不降雨,错过补救的最佳时机,那损失一年的收成,那可是要闹大饥荒的!
我当时束手无策,整天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猪八戒突然插话道:
“定然是你平时日的作风不正,触怒了上天或者神灵,要不然不会无端端的让你国中大旱!
你当时要做的便是,开了仓库,赈济黎民。
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
猪八戒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若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那就好了!
“长老有所不知,我当时便效仿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
三年下来,国中竟无一年好收成!
便是往年丰收之时,殷实的粮仓,也消耗一空!
虽有国人饥毙,可那也只是少数。
可三年获取,仓禀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就连我膳食亦无荤。”
几人一听,照他这么说,补救的措施还不错,至少没有造成人相食的惨状!
即便此时听来,也能够感受当时的情况危急程度!
“就在局势危如累卵的时候,忽然从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道士,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先是取信了百官,又被推荐到我那里!
当即就请他登坛祈祷,结果不错,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
我当时想着说只要下个三尺雨就足够了,可那道士他说旱的太久了,三尺雨水还是少了点不能润泽,于是又多下了二寸。
我看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
猪八戒赞叹道:
“这么说,这全真道士不但有本事,人还相当不错!”
“唉!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以厚酬相邀,留他在国中拜他为国师,做个供奉!”
猪八戒点点头,道:
“不错,不错!
封他个国师,以后你乌鸡国就再也不用惧怕干旱侵袭了,实乃幸事也!”
“大师兄,话不要说得这么满,你看陛下这副苦涩表情便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长老所言极是!
又二年!
因我常常感念道人于国的恩德,便时常邀请他进宫畅谈,同食同寝!
那一日,遇着阳春好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
家家士女,处处王孙,都出门去游春赏玩。
文武归衙,嫔妃转院。
我便又邀请道人进宫,到御花园里赏春。
说说笑笑之间到八角琉璃井边上,也不知他抛下些什么东西,让井中散发出万道金光。
诓骗我到井边看什么宝贝,他陡起凶心,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我推下井内,更是用石板盖住井口,堆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
“啊?!”猪八戒惊的合不拢嘴,“这么说你是被那全真道士给推下井淹死的?!”
乌鸡国王郁闷的点点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了,每每想到这件事,依旧让他感觉到特别的愤懑!
“从此之后,那道人便变作我的模样,李代桃僵,鸠占鹊巢!
占了我的江山,侵了我的国土,两班文武、四百朝官,皆尽归属了妖道!
就连我那六院妃嫔,也被他霸占!”
说到此处,乌鸡国王更加愤怒,作为一个正常人,被人好端端的害死,霸占了老婆、小妾,绿帽子戴的满头都是,这让一个男人,如何能够泰然处之的忍受呢!
“师父,两位长老、大圣,你们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