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镇面孔
阿姑和姑丈
我初来时,老伯常常带我到他妹妹家坐坐,或吃个便饭。因为进进出出都是要经过他妹妹家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我就叫他妹妹做阿姑。
阿姑家住在镇上。
一见阿姑我便喜欢。因为阿姑的长相极像我的姑妈,大脸庞,身材矮,微胖,走路的频率极快。在我所有亲戚中,我对姑妈感情最深,姑妈对我也最疼爱。儿时,在乡下,晚上睡觉,身上痒痒了,都是姑妈帮我抓痒的,但她从不用指甲使劲抓,而是用手指轻轻来回抚摸,生怕把我的皮肤弄破了。但她不知道,这样会更痒。后来回城,姑妈家就住在我上初中的那所学校旁,做小贩。她常头疼,故常吃些炖鸡、炖猪脚之类的补品。我偶尔到她家,她就一声不响地把补品拿出来全让给我吃。那时候很少得到吃肉,吃起来真的香啊!她一生苦难,也一生辛劳。前年刚去世。
阿姑有我姑妈的影子。
阿姑属农业人口,故每年都要种些稻谷,做口粮。所以,我常常见到她不是插秧,就是收谷,再就是晒谷子,裤脚都是卷得高高的,小腿上常粘着泥巴。
姑丈是镇粮所的干部,话不多,但人善。
姑丈的父母原来是越南华侨。其父专以照相为生。后来,日本侵略越南,其父母为逃避兵祸,只得迁移上石定居。现已过世。如今,阿姑和姑丈继承父业,都学会了照相,在家开了个简易的照相馆,门口挂出了“春春照相馆”的招牌。农忙时种田,农闲时照相。主要是姑丈照,姑丈不在,便是阿姑照。来照相的人,大都是镇上的中小学生。估计赚钱不多,但可以补贴家用。
我来时,一般先到阿姑家坐坐,再进山。和老伯出来买菜,完后也到阿姑家稍做休息。阿姑很热情,给我倒开水,留我们吃饭。在广西南方的乡下,每到夏天,一般家里都煮有一锅粥,可以吃一天。谁饿了随时都可以吃。最好送粥的菜,要数橄榄,当地俗称榄角。这种果实,呈黑色,盛产于广西南方边境一带。将果实煮熟,捏出核,把盐放进内心,可长期存放。到阿姑家吃饭,常常见到这种菜。阿姑为招呼我,不停地在我面前来回走动,其时,其形态、神态都极像我姑妈。我们走时,姑丈一声不吭的就从家里拿些青菜、油盐、洗衣粉之类交与老伯。
阿姑的大女儿在镇上的糖厂工作,小儿在市里的一个酒店里做厨师。有一次,她儿子无端被辞,要打官司,让我找律师。我拿了材料,回到南宁,就把这事忘了。
阿英和小农
阿英是廖文的朋友。在镇上的市场入口处开了一家杂货店。油盐酱醋,大米面条,毛巾牙刷,香烟糖果,什么都卖。
阿英三十来岁,精明强干。她先生小农在镇政府工作,这个店基本就由她打理。进货、看门面,从早上九点开门,到晚上七八点钟关门。有时小农空闲,就过来帮她看看铺面,或进货。
廖文进山时,都喜欢叫上她,一起玩一玩。这样,我便与她熟了。她每天都坐在门口,所以,我一来,她首先看见。我就得进到店里跟她聊聊。她跟我说的是普通话,但不时夹有些壮话音,不正,用我们的话说是“夹壮”。我若买什么东西,也得在她那儿买。这叫“帮衬”。老伯也是如此,常常来这里买东西。但有时,有些东西如一包盐、一瓶醋、洗衣粉、饮料,不值钱,阿英干脆不收钱,白送给老伯。老伯也很感激,常常说,阿英这个人,嘴巴挺厉害,但倒是帮了我不少忙的。每回我们在山里有好吃的,老伯都要我打电话给阿英和小农,叫他们来吃饭。一般他们都来,铺面就叫阿英的母亲帮看。来时,把酒和饮料也带进来了,不收钱。
小农壮实矮墩,个头看起来比阿英要矮。话语不多,但勤快。每次来,都到厨房帮忙。阿英则坐在一旁说话,很少帮忙。
小农很能喝酒。饭吃到一半,老伯就叫我跟他猜码,调节一下气氛。然后,老伯就与小农猜。我和老伯不猜。按我们的风俗,自家人不猜码。我是老伯的侄儿,自然不能猜码。阿英就只管吃菜。她爱吃鸡翅膀,几乎都给她包了。
他们都接近四十了,还没有孩子。不知是什么原因。老伯说,他们说过,打算赚足了钱,在凭祥市里买了房子,再要孩子。
老伯的两个侄儿
老伯有两个侄子,是他二弟的儿子。他二弟早逝了。
他两个侄儿,年纪稍比我小几岁,都是瘦个子。大侄内向,少言,平时极少务农,主要是跟着一些老板打杂,做帮手,倒是弄得一些钱。前些年,他帮老板卖私彩,负责上石一个点。每天傍晚六点左右,电话不断,那些买彩票的人,都是通过他报数。第二年,他就起了一栋两层楼房,镇上的人都说,他是靠卖私彩赚了钱才起的。但他曾悄悄地告诉我,卖彩票根本不赚钱,是老板先借钱给他起的。
老伯的二侄性情活泼,机灵,善谈。但他没他大哥这样的本事,赚不了钱,所以,平时主要还是靠务农维生。有时也外出打工。他的老婆就是在打工时认识的。他的观念颇新,想法做法常常与老伯相悖,因此常常争执。但老伯脾气犟,倚老卖老,骂几句,他就不敢吱声了。他的家就与他大哥一墙之隔,但还是住在一间瓦房里。他的老婆,对现状有些不满,曾跟我说过,她是给他“骗”来的。当时说他是凭祥市的,其实就是农村的,一嫁过来,晚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前年,她与他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跑到南宁打工了,已两年不回家。但倒是常常托人带些钱来给她儿子。
老伯说,自他上山以来,从来还没有被偷过一只鸡。原因就是他那两个侄儿在上石镇颇有威慑力,所以没人敢偷他的东西。我也曾有过担心,半夜里会不会有小偷摸进来,他二侄则拍着胸脯说,严大哥,你若被偷一百,我赔你两百!
毕竟都是姓杨的,所以老伯对这两个侄儿特别疼爱。杀了鸡,多是送到两个侄儿家里,给他那几个侄孙吃。而我与他恰恰相反,从南宁带些水果之类的食品,多是送给阿姑。就因为阿姑像我姑妈。阿姑待我也好。
老伯说,他两个侄儿都是他带大的。如今,我来了,我就是他的一个侄儿了。他常常责备他那两个侄儿没用。说人家严大哥每个月都资助我,你们能这样做吗?说到这,他们就不敢吱声了。
自从我来了以后,每次我都给老伯三十块钱。若是吃鸡,就给五十。当时我的月工资才八百多,没法多给。基于这,他两个侄儿对我的确蛮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