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冬(1 / 1)

7.初冬

入冬了。这是我入山后经过的第一个冬天。

我一路进来,见两旁的山林,无论是树叶还是草丛,有些都已经转黄,再不是春夏时那种绿油油的生机勃勃的颜色。一些坡地光秃秃的,杂草已被农人除去。一片灰白的草杂乱地躺在地上,坡地就显得很干爽,很开阔。农村的冬季时节便是这般情景:收割了,入冬了,农人便将土地上的杂草除去。过了些日子,草干了,就一把火烧了,既可作肥料,又可灭虫;再过些日子,翻一遍土,晒晒太阳,让土地歇一冬,开春又开始耕种了。

我入到山里,远远就看见老伯正在地里除草。他弓着腰,手里拿着一把锄头,一锄一锄的铲除地面上的杂草。他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十几条鸡。他连泥带土锄下一棵草,鸡们就扑上去,找刚刚被翻上来的虫子吃。他就只得停下,爱怜地看着那群鸡。等鸡们吃得差不多了,老伯就“去—去!”地赶,又重新锄。鸡们又重新扑上去。

他已经穿上长袖衫了。

入屋,放下东西,发现屋里的地面干爽了许多。屋前屋后的杂草已除,十分干净。但看见门前那几棵沙梨,原来叶子是如此的茂密,如今都掉光了;发达而细条的枝丫互相交织着伸向天空,天空好像挂上了一张网,便变得厌窄起来。攀爬在沙梨树上的水瓜藤也死了。十几个水瓜高高的悬挂在树上,金黄金黄的。南瓜藤也死了。几只经夜霜打过的南瓜,还连着瓜藤,黄黄的躺在地上。一排芭蕉,叶子耷拉了下来,有些已经变黑。

在山里,秋冬两季最干爽。被子不潮湿了,睡觉的时候再也没有虫子满身爬的感觉。

但夜里冷。

床板是竹子钉成的,空隙大,半夜里身子都是凉的,没法睡。后来加上了木板,垫上毯子,才睡得着。

门前,变黄的竹叶,经风一吹,“唦唦”的摩擦声更显得响亮。

老伯每隔一两年都可以从民政所里分得一张棉被,所以不会受冻。但衣服少,很冷的天都穿得很单薄。常穿一双解放鞋,没穿袜子。脚踝黑乎乎的。

我只好送一些我的旧衣服给他。

入了冬,山上基本就没什么蔬菜了。

我来多了以后,才渐渐体验到老伯日子的艰辛。每个月四十块钱的民政补助,实在少得可怜。油盐、烟酒、菜,都包括在里面了。如果遇到什么病痛,那根本就没钱医治。所以,平常老伯吃得很节俭。食用的油,都是从菜市里买回来的肥肉榨出来的猪油。这些肥肉,实质就是吃不了也卖不了的被猪贩子剔出来的零杂碎,里面夹带有很多的淋巴。榨出来的油,黑乎乎的。但我不能嫌弃,我得跟着吃。

渐渐地我就发生了变化。在南宁,无论是吃的用的,都是大手大脚地花。到饭店吃饭,不管远近,总是坐出租车,来回二十来块,从不心疼。但到了山里,就变得吝啬了,小气了。从镇上坐三轮到山里,一个人两三块钱就可以,但有些车主,见我面生,要五块。我就压价,压不了,一恼怒,干脆走路。在我看来,剩下这两三块钱对我没什么用,但能省给老伯用,就不一样了。三块钱,在这能买三两肉,或两包烟,或一斤二两酒,或一斤火油,或一斤盐。用处大了。

在乡下,根本就没有地方摆谱。摆谱顶替不了柴米油盐。

这天夜里,我和老伯就在火灶边吃饭。油灯就搁在铁锅上,两碟菜就放在火灶的两边。锅底下的柴火仍在燃烧着,暖呼呼的。老伯说,今年入冬以来,不太顺,一下子就瘟死了不少的鸡。尤其是阉鸡。本来期望今年春节前卖得一些阉鸡,好过年,没想到都死了。我说,没事,我给你钱过年。老伯再也没说什么了。

火灶里的柴烧尽了,只剩下火炭。

火炭烤得我们的脸红红的。我感到热。

老伯又说,阿姑的大女儿坐月子了。生了一个男孩。按这里的风俗,远近的亲戚都要送鸡给她。明天我们到镇里去看看,送一条鸡给她。你是我的侄子了,这鸡就算你送了。我说行。

老伯早就用“我们两父子”这句话来表达我们的关系了。

我给了他三十块钱,当是我买的鸡。

吃完饭,我们各自回房了。洗澡,上床,读《陶庵梦忆》和何新的《思考》。

突然听到鸡棚里有鸡的惊叫声和猛烈扑打翅膀的声音。

老伯在捉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