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悄悄地过去了。我的人生旅程,又驰过了一站。
常常有这样的情形:有时候,一年过得轰轰烈烈,过后思索起来,却是一无所有;有时候,一年过得平平淡淡,事后来回味,却内涵十分丰富。我的这一年呢,是内涵丰富,还是一无所有?
我一时还无法回答自己。
我这一年是过得十分平静的。这是暴风雨后的平静。这是轰轰烈烈后的平静。如果说,我既是党员又是作家,那么,暴风雨里,轰轰烈烈中,我更是党员。共产党员的使命,沉甸甸地搁在我的肩头。一场躁动之后,复归平静,大家的心,倾斜于自己的事业。这时候,作为作家的那颗心,又跳跃在自己的胸腔里了。一部三年前就酝酿成熟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又止不住地来叩击我的心扉。
三月末,我把单位上的工作,做了安排,便回到我挂职的生活基地了。创作欲望虽然又躁动在心间,但毕竟两三年没有认真写一点东西了,我感到与自己倾心热爱的事业久违了。我一连跑了七八家工业和商业企业,让现实生活中感人的人和事,来诱发我的灵感。之后,我闭门三天,躺在**,长思。饿了,吃点方便面;渴了,喝点白开水。第四天,我从**一跃而起,坐在桌前,铺开纸张,一连写了三个短篇,一并交给《芙蓉》发表。这就是我的《人间烟火》系列的之一、之二、之三。
作品,是作家的人生记录。写不出作品的作家,是世界上最苦恼的人,最窝囊的人。一场痛苦之后,我终于寻回来了良好的创作心态。五月二十一日,我的朋友,行署副专员刘骧东同志,驱车把我送到一群大山之中,一条公路的尽头,一库绿水之畔……
那里叫廖家坪。
我和刘君在这条公路的尽头下了车,登上了一条小木船。面前那库水,绿莹莹的,像是镶嵌在这丛山中的一块绿宝石。二十多分钟后我们走进了一栋小红砖楼房里。这是当年水库鱼场的场部,如今是乡里的农科教中心。
这里,不通公路,不通邮路,看不到报纸,看不到电视。我带来一个小收音机,打开来,里面传出来一片嗡嗡之声,怎么调也调不出动听的音乐或者播音员甜润的声音来。
我在这栋小小的红砖房子里,呆了三十天。
这里是平静的,平静得没一点现代生活的噪音。清晨,是悦耳的鸟鸣;傍晚,是晚归的牛羊满足的欢叫。我的心里,却是炽热的,躁动不安的,轰轰烈烈的。我要在这里筑一座城,筑一座自己思索了多年的、属于自己的城。
这几年,在省委的热情支持下,我到资江中游的工业新城,——冷水江市兼职深入生活;接着,我又来到资江下游的古城——益阳市兼职深入生活。那新市古城里的世态人情,流进我的眼里,流进我的心里。在我的心头碾碎,拼拢;拼拢,碾碎。终于演变成了一座属于我的城。
我又回到了城里。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尽一个共产党员的职责,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完成我这座城的收尾工作,装饰着我这座城,打扮着我这座城。
十月下旬,我的这座城——长篇小说《桥》完工了。热心的编辑朋友,从北京跑来验收,接着,他把我的这座“城”,搬回北京去了,就在我将撕下一九九一年最后一张日历的时候,北京的编辑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桥》发稿了。
我悄悄地放下过去这一年的最后一张日历,面对新的一年的第一张日历,沉思。
我的生命旅程又将驰向新的一站了。
在这一站,我将付出一些什么,收获一些什么呢?
我希望平平静静地驰过。我想在这一年里筑一栋《大屋》。
其实,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大屋,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建起来了。近年间,世代居住在这栋大屋里的子孙,通过各种途径致富,纷纷搬出这栋大屋,到外面营建新屋去了。大屋看来是要解体了。大屋真的会解体吗?
解体的,是有形的大屋。而无形的大屋,是永远不会解体的。大屋已深深地建在每一个公民的心灵里了。有些人离开这栋大屋,留洋出国数十年了;有些人走出这栋大屋,闯**人生大半生,做了高官,担任要职了。大屋,却一直罩着他们。或在梦境,或在现实的意识中,大屋这个情结,时时拨动着他们的心。他们永远走不出这栋大屋。大屋是有灵魂的。这是我们民族的灵魂,我们国家的灵魂!谁能真正走出生养自己的大屋,生养自己的热土呢?
我希望来年平平静静地从《桥》上走过,走进我的《大屋》。
我为猴年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