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
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场上天童慢慢从地上坐起来,转头看向教练席上的英美里。
他表情很平静,这份平静在总是笑眯眯的那张脸上显得有几分错位的怪异, 也更让英美里深刻地意识到天童的状态的确很不好。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比口型,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不用暂停。”
是这个意思吗?英美里想。
不用暂停?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把握吗?他能撑到这一局结束吗?
23-21,顺利的话还有两分,不顺利的话就不知道要打多久了……该不该让他下场?该不该强行让他下场?
叫暂停?还是顺应选手的状态?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 话说回来也不一定。越是在大赛场上越容易出现误判,不能听凭选手自己倔强的意志……
“德久, 德久。”鹫匠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坐下。先把这局打完。”
“……刚刚暂停的时候我应该多问一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英美里的拳头已经攥紧了。
她咬了咬唇角, 尽力将口气放缓:“他看上去好像生病了, 只要我多问一句……”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懊悔。”鹫匠说,“你不是医生,就算知道他生病也解决不了。最后还是要让他顶着病上场──队里的MB可不够替换。”
他说法很冷酷,但英美里知道这是鹫匠在宽慰她。
她居然都沦落到需要鹫匠来宽慰的地步了!太可怕了!
“桧森学姐,水、毛巾、最好还有温度计。”她深吸一口气, 眼睛死死盯着场上明显反应放缓的天童。
好在其他几个人还算灵敏, 咬牙顶着压力,26-24拿下第1局。
“哇,怎么办?英美里的表情看上去很恐怖——”天童两脚发软,只能支在升谷学长肩上,还不忘闲扯。
升谷白了他一眼:“知道你还敢逞强?换了我是她,直接把你拖下去砍了。”
血腥发言之后, 他把天童甩在英美里面前。红头发MB的脸也和他头发一样发红, 双眼比平时更难聚精会神地盯着人看。
──她的确早该看出来天童状态不对的。
“温度计拿去, 夹着。”
她把细小的玻璃管递给天童,后者却瞪着眼不肯接。
“英美里,如果我说我不想下场的话──”
出乎天童的意料,英美里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立刻发怒,只是淡定地点着头:“嗯嗯,不想下场。你觉得我把你打晕在这,裁判会让你下场吗?”
“我意识到我的想法非常幼稚了,英美里大人,请不要打晕我。”
天童立刻恭顺地跪坐起来。
天童确认下场,MB只能换替补上场。英美里没空再管他大概率生病的事儿,嘱咐桧森学姐好好检查体温,立刻又要回头安定军心。
白鸟泽的板凳虽然人数不少,但要论深度肯定比不过其他队的正选。
尤其现在是在春高的正式比赛,如果是宫城预选,换一两个替补上去倒还说不定能赢……
她又走神了。英美里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
“我知道,面对突**况,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耸耸肩,“尤其是天童同学上一局拦网发挥得非常出色。”
所有人擦汗的擦汗、深呼吸的深呼吸,但对这句话都表示了赞同。
天童在刚刚那一局里发挥确实非常到位,当然也有稻荷崎收缩攻势转向守势的原因。但以他为主的拦网几乎封死了尾白。没有人能说这样的表现欠佳。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升谷学长,接下来的拦网将以你为体系,近藤上场之后也会全力配合你,不用紧张。”
“不用试图去模仿或者填补天童的缺口,每个选手都是独特的。即便你们发挥得再好也不能完全替代他的作用,但尽你们自己的最大努力,发挥出平时训练最好的状态就足够了。”
众人上场后,英美里轻轻喘了口气。鹫匠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将脸转回去没有说话。
即便上场前再三叮嘱,但天童不再带来的拦网危机以及连锁反应,依然影响着白鸟泽的得分。
第二局开端打得非常不顺,8-12,落后4分。
英美里和鹫匠商议后,叫了本场比赛的第一个暂停。她没有再提任何和天童有关的事,只是依据场上现有的阵容分析接下来的局势。
“稻荷崎显然是转向攻势了,但目前来看,他们的攻击力整体是不如我们的。濑见要充分发挥西川学长和牛岛双核心的攻击力,尽可能从对面手上咬分。”
她想了想,又转身对西川说,“学长,如果对面拦网拦得太死,可以试着打一些轻球将节奏缓下来。对面肯定想抓紧把分追回来,但我们不能着急,我们反而要稳住。”
英美里招招手,所有人压低上身围在她面前,等待上场前最后的嘱咐。
“现在是我们的领先优势是非常明显的甚至可以说,即便这一局输了,也只是追成平局──好吧,知道这句话你们都不爱听。”
“既然不爱听、不想输,那就不要慌。每一个球都要仔细去想接下来该怎么打才能够得分,听明白了?”
众人齐声喊道:“明白了!”
白鸟泽的气势,令场内外的众人都是一震。
稻荷崎的队伍里,尾白笑着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啊。”
旁边的北没有问他在说谁,只是跟着点头,附和道:“确实很恐怖。”
暂停结束,双方回到场上。接下来的发展却直接超出了英美里的预料。在她的估计里,第二局会打得非常痛苦难缠,最终什么样的结果都有可能。
不论输赢,她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但就在重新上场后没有多久,白鸟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解说和她一样震惊,在耳机里呐喊:“白鸟泽牛岛选手!牛岛若利悬殊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焦躁、疲惫,这两局比赛在他身上像是消失了,他的状态和刚开局时候一样勇猛!”
但在教练席上的英美里却能更清晰地判断,这不是勇猛。
刚开局的时候,牛岛或许因为全国比赛的兴奋和合宿成果的加持而发挥超常,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他的才能开花了。”鹫匠平淡地说,“这是天才的必经之路。”
牛岛的强大是一种密不透风的压迫,并不只是能够顺利的扣球得分。
只要他站在场上,对面始终会将更多的心神用在忌惮他上,进而为其他攻手开辟空隙,这就是一个强大的王牌在场上具有的天然诱饵作用。
稻荷崎措手不及,接连失误,即便对面又叫了一个暂停,也没有把局势挽回回来。
白鸟泽25-23拿下第2局,以2-0的大比分顺利进入下一轮。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的结果!”解说大赞,“但却不能说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牛岛若利,这位选手的潜力远远超乎众人的想象……”
众人几乎是欢呼着下场,紧接着做鸟兽散。有的人跑去慰问刚量了第二次体温的天童,有的人则乖顺地走到英美里面前等待教练的评价,比如牛岛。
“最后那个球差点轰飞了。”他自我反省,“心态还是不太稳定,如果是西川学长,说不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旁边刚走过来的西川:……
要不是知道这家伙真的只是单纯,他都要以为牛岛在故意嘲讽他。
“最后那个调整攻难度很高,需要攻手完全扭曲自己的姿势勉强接球,也没有任何起跳的机会。”
英美里宽慰他,“你能成功得分,是因为你的实力本身。”
虽然小有波折,但最终结果还算不错。等上了车,众人的兴奋劲儿退去,立刻感到无尽的疲劳。
包括英美里在内,所有人一个一个睡得昏沉,在睡梦里被送回酒店。
即便是一整夜深度睡眠,也无法让选手的状态完全恢复到0,最多只是从-50恢复到-40。
但第二天的比赛却不会等人恢复。
东京综合排名第一的强校,井闼山,已经严阵以待。
“现在我们看到,白鸟泽的助理教练正在总结第一局的失误。说起来这位助理教练也是相当传奇的一个学生,没错,听众朋友们,这是一位高中一年级的女生,正在担任白鸟泽的助理教练,而且目前为止的比赛一直是由她在做主要指导……”
解说台上,两名解说正在对场上刚刚打完的这一局进行总结:“总的来说我认为可以算是不分上下,您觉得呢?”
另一个人认同了这个说法:“井闼山也许攻击性没有那么的强,但是他们的团队体系很完善,永远保持着良好高效的运转,这也是这支队伍能够频频在全国大赛中获得胜利的根本原因。”
“不过白鸟泽的发挥也非常优秀,今天天童选手依然是在场边做轮换,所以战术上来讲,他们把攻击性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是一场精彩的攻守交替战。”
“牛岛选手今天的发挥也很不错啊!第一局直接攻破三人拦网,那个球几乎要飞到观众席了吧?哎呀,我以前打排球的时候也想象过自己能打出这样的球……”
“好,现在视线回到场上,第二局比赛开始。”
第一局已经输了,英美里便立刻不再考虑之前的问题,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下一局比赛中。
面对井闼山这种整体配合相当优秀、攻防能力值都很高的对手,首先要找到一个有效的武器,再运用这个武器划开一个缺口。
而白鸟泽的武器,一直都是引以为傲的主攻手们。
今天场上的二传是濑见。英美里向他嘱咐过了,要在合适的时候精准运用牛岛的扣球来打乱井闼山的阵型……
圆珠笔的笔帽在文件夹上啪嗒啪嗒地敲着,鹫匠瞥了她一眼,忽然说:“你好像很着急?”
英美里一看比分21-18,领先三分,顿感无语。
领先大三分呢,她有什么好着急的?
两次发球之后,双方一来一回各得一分,22-19,依然是白鸟泽领先。
在第一局输给对面的前提下,第二局发挥依然稳定出色,甚至领先,这对白鸟泽来说是一种状态上的加持。
井闼山的教练显然坐不住了,抬手要了今天比赛中的第一个暂停。
白鸟泽同样得到暂停,选手纷纷下场休息。
“……所以接下来上场之后,依然保持现在的步调,减少失误、”
英美里抓紧每分每秒向选手们布置任务。所有人重新上场后,鹫匠问她:“刚刚那个暂停,真的有必要说那么多吗?”
英美里莫名。对面叫的暂停,对白鸟泽来说相当于白赚。不多说一点不就浪费了?
鹫匠老师今天好像总提一些奇怪的问题……
但不知怎么,暂停结束后白鸟泽的得分忽然停滞了。扣杀被接起来,拦网被救回,反而是自己这边的一传出现好几个失误。
原本领先三分的优势被追到25-25平。接下来又是你一分我一分交替上升,来到27-26。
这显然和英美里所想的局面背道而驰。她抿唇,试图从解说嘴里听到些自己忽略的信息。
但台上的解说们却只是一派赞扬,认为白鸟泽在天童缺席的情况下发挥如此稳定,是队伍成熟的表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有一种微乎其微的直觉,令她认定一定是哪里有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
看台上,云雀田和吉井并肩站在栏杆前观看这场比赛。
“如果她曾经出现过失误,又或者今天的战术布置是错误的,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云雀田喝了口矿泉水,意味深长地笑着,“问题就是,英美里好像还从来没有失误过吧?”
吉井点点头:“合宿的学生都说她是机械姬来着。”
这个意想不到的名词让云雀田大笑几声,最终归于平静。
他的视线落在白鸟泽教练席上那道白紫相间的身影上。
“总之迈过这道坎,一切都好说。”他将瓶盖拧紧,“就要看她,能不能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