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厚江

福建省特级教师陈日亮先生提出的“我即语文”的观点得到北大钱理群教授的充分肯定。于是，有人问我：你能用简单的一句话表达对语文的理解吗？我觉得有点为难。但如果一定要这样说，我的回答是：语文就是语文。

看起来，这样的回答近乎没有回答。其实这的确是最简括地表达了我对语文的理解。

语文就是语文，而不能是其他任何东西。语文和生活密切关联，但语文不等于生活，生活也不等于语文。大家都说语文的外延和生活相等，但这并不能说生活就是语文，也不能说语文就是生活，否则，泛语文就失去了语文。我们眼里看到的应该是生活中的语文或语文中的生活。现在有些课堂，教学的空间的确得到了拓展，教学的资源的确得到了极大丰富，语文和生活的联系的确非常紧密，但让我们看到的只是“生活”而不是语文。因此我说：语文课中什么都可以有，但又只能是语文。

至今，语文学科还没有形成比较统一的课程定性。语文是什么，仍未有定论。新课程改革以来，语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之争一直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我们不想也没有能力回答这些问题。但我们以为有两点是可以明确的：一是语文的人文性，不是文学的人文性，不是历史的人文性，不是艺术的人文性，也不是人文科学的人文性，只能是语文的人文性，必须和语文有着不可剥离的联系。脱离了语文谈人文性，把一切人文的东西都拉过来堆在语文的头上，必然会失去语文的自我。二是语文的人文性只能在语文课程价值实现的过程中体现，脱离或丧失了语文的课程价值，所谓的人文性便和语文无关。

语文就是语文，要求语文教学必须以语言为核心。语文课堂教学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是像语文课。语文课最基本的特征是什么？是以语言为核心，以语文活动为主线，以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为目的。以此为标准去衡量课堂，或许很多优秀课会另有评论；很多老师的语文教学恐怕已不在语文课堂之列。要说明的是，这里的“语言”不是学理上的概念，有人会纠正说应该是“言语”。这个问题，这里也不讨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语文课的一切教学活动必须围绕语言进行，因为这才是语文课。

语文就是语文，要求语文课必须体现自身的课程追求。学校为什么要开设语文课？学生为什么要学习语文？考试为什么要考语文？因为语文对学生有用。这个用处最基本的是两个：一个是让学生学会学习语文，能够运用语文，会读会写会听会说。过去说“双基”，后来说“知识和能力”，现在说是语文素养，说法不同，但基本的内涵没有本质的差别。这些东西不仅考试有用，而且对终身发展有用。我曾问过很多已经颇有成就的学生，中学的学科哪个最有用？几乎都说是语文，越是发展好的学生越这样说。语文课程还有一个价值，就是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为学生搭建精神的小屋，或者叫建设精神的家园。这是语文超过其他学科的最有价值的地方，不仅对学生一生的生活很有意义，对考试也很有用处。归根结底，语文课程以上两个方面的价值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语文就是语文，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要让学生喜欢语文。如果学生对语文——我们的母语都不喜欢了，语文教学就彻底失败了。可惜的是，有这种自觉意识的老师不多，能做到这一点的也越来越少。不少老师是以学生厌恶语文课、讨厌语文学科为代价，换得学生一点可怜的分数，自己居然还得意于成绩比别人高了0.5分。一个讨厌语文的学生是学不好语文的，一个不好好学语文的学生，精神是残缺的；一个老师摧残了学生对语文的兴趣、对母语的热爱，是语文教师最严重的渎职。

语文就是语文，要求语文课应该有语文的情趣。语文课应该是最有情趣的学科。我努力追求和学生一起享受语文学习的乐趣，这个乐趣来自语文本身的魅力，也来自于我们对语文的亲近和解读，还来自我和学生在语文世界里的交流和对话，我们因语文而快乐。每教一个班级，我都对学生有一个许诺：只要他们按我的要求做，我一定让他们在语文课上不会痛苦；让他们以最小的成本获得不比别人差的成绩。我知道，高考时每一分对学生都非常重要，但在语文学习中获得的享受对学生来说恐怕又是分数换不来的。尤其是以丧失这种享受为代价却并不一定能提高分数的时候，我们该何去何从不是很清楚吗？我想，每一个敢于承认现实的老师心里都会清楚，那成堆的练习到底多少是有用的；我们让学生做的事情中，有多少真正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语文就是语文，就是要求我们的语文课能够按照语文的规律去教，学生按照语文的规律去学。这个规律有着丰富的内涵：语文课程的规律，语文教学的规律，语文学习的规律，语文考查的规律，复习迎考的规律，等等。比如语文课要提高学生听说读写的能力，可是怎样才能提高？阅读的能力，是多做阅读练习就可以提高的吗？即使做练习能提高，做什么样的练习才能提高，做多少练习才能提高？语文教学的每个枝节，每个细节都有规律，都值得研究，更不用说语文课该怎么上才真正有效这样的大问题，也不用说写作能力到底怎样才能提高这样的复杂问题。不了解语文的规律去教语文，就会高耗低效，就会让学生痛苦，当然自己也痛苦。

语文就是语文，要求语文课应该有语文的味道。是不是真正的语文课，除了可以理性地进行有关指标的分析，还可以根据感觉去判断。语文课越来越没有语文的味道，越来越不像语文课，是很多人的感受。有一位体育老师听了几节语文课以后找我说要改行教语文。问其原因，他说：我听了几节语文课，发现语文老师上课就是“传球”，这个学生的问题踢给另一个，另一个学生的问题再踢给这一个。他说他是学足球的，传球肯定比语文教师好，而且语文老师课堂上说的话，他没有一句不会说。无疑，这个老师是在调侃，但反映的问题却很深刻：语文课没有语文味了，语文教师看不出是语文教师了。这恐怕有一定的普遍性。

语文课就是语文课，还要求语文教学必须运用语文的方法。从大处讲，是要运用语文的方法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比如作文教学如何提高写作能力，这自然是个难题，但如果在语文以外找出路，必然是徒劳。有人试图运用快速作文来解决这个问题，不知是真的不识写作的规律还是故意为之。慢速尚且写不出，快速就能写好吗？倚马可待是人人能行的吗？是能够训练出的一种能力吗？作文这东西是能像人工养鸡养鱼一样快速催长的吗？还有所谓的“新概念作文”，概念可以是新的，但写作能力的提高有自身的规律，也只能是运用“语文”的方法。提出“新概念”的人名利都赚满了以后，他们宣称的“作文教学的革命”似乎并没有到来。有了电脑以后，很快有人开始探索“电脑写作”；有了网络以后，又有人热衷网络作文，似乎一个写作能力差的人，只要坐到电脑前面，只要会运用网络，立马就能写出好文章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从小处说，在课堂教学中也应该坚持以语文的方法为主，依赖语文以外的种种手段来教语文，终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语文教师自己不能读好课文，不能范读领读，总是使用录音，哪怕是非常好的录音，也解决不了“教学”的问题。

语文就是语文，首先要求语文教师必须是一个热爱语文的人，一个懂得语文的人，一个研究语文的人，一个有着良好语文素养的人，而且最好是一个有点情趣、有点性情的人。我生也不幸，是读“老三篇”长大的，又生长在贫穷的乡村，无从“借书以观”，读书太少，先天不足，常常羞愧。工作以后，虽然有读书的愿望，又只能是急用先学，以图立竿见影，功利性太强，无法弥补底子的亏欠。所以，只能是一个将就的语文教师。好在近三十年来，心全在语文上，成天摸爬滚打，不敢疏远荒废，又有幸能和几个读书广博、学问不浅的老师常常在一起，觍颜求问，终致不在门外。如果一个教师自己还在语文的门外，那么无论有多深厚的理论素养，有何等先进的教学理念，有何等新奇的教学方法，若能不误人子弟，就是万幸了。

语文就是语文，说起来很是简单；要真的解其内涵，而且真的做到，并不容易。

作者简介：

黄厚江，1958年生于江苏盐城。1980年毕业于盐城第一师范学校，1985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1999年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班。1998年被评为语文特级教师。近年来大力倡导“本色语文”教学理念。发表教育教学文章数百篇，出版《语文的原点——本色语文的主张和实践》《语文课堂教学诊断》《黄厚江讲语文》等著作。

[1] 黄厚江：《语文就是语文》，载《江苏教育研究》，2008（1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