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一盒香香的菜饭(1 / 1)

我上学的地方,离家有五里路,家和学校之间是曲曲折折的田间小路,每天来回两趟。春天,踩着一路鹅黄嫩绿,心里也像草儿、叶儿一样,在急切盼望着快快长大。夏天,在水塘边挑一个又大又圆的荷叶,扣在头上当太阳帽,一路伴着清新的荷香。秋天,顶着南飞的大雁,追着纷飞的黄叶,一个劲儿地在田野上疯跑。唯有冬天,这条上学的小路,是令人头疼的。北风呼呼,直往脸上刮,往脖子、袖子里钻。地上呢,早晨厚厚的霜冻,泥土被冻得板结,中午化冻则是一片泥泞,鞋子上、裤腿上满是泥巴。这还可以忍一忍,最糟糕的是遇上漫天大雪,把小路、田野、沟渠、池塘都抹平时,这条平时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忽然间就变得陌生起来,于是手上得拄着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地去上学。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那年冬天特别冷,雪特别大。一天早晨,我刚睁开眼,就感觉窗户上白亮亮的。母亲说:“你睡得沉,夜里雪下得吓人呢。我和你爹起来两趟,扒屋顶上的雪。还好,这么大的雪,屋子没问题。”吃完早饭,父亲递给我一根小木棍,我以为他是让我自己拄着去上学。等我背好书包准备走时,看见父亲站在屋外,他让我跟着他的脚印走。奇怪,平时父亲的步子迈得很大,今天这是怎么了,像个小脚老太,一小步一小步的。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冰天雪地中,踩在父亲的脚印里,觉得特别温暖踏实。在我记忆里,父亲忠厚得近乎木讷,他少言寡语,不善于表达爱,对我很少表现出亲密。我和父亲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脚下“咯吱咯吱”响,茫茫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奇怪的足迹,大脚印里面嵌着一个小脚印。离校门还有十几米了,他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等我从他身边走过,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了。我刚进教室,正低头拿书,一个同学在窗边冲我喊,抬头一看父亲站在窗外。我跑出去,他只对我说了一句:“中午不回去,给你送饭。”那个“饭”字还没说完,就又一转身走了。看着父亲那冷冷的背影,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却觉得热乎乎的。

现在想来,那天课堂上老师都教了些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是那个上午,让我觉得是特别漫长。好不容易,等到放学的钟声敲响,家在附近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去了,教室里留下了我们五六个路远的同学,大家在兴奋地等着家人送饭来。或许,这样的大雪天对我们这些路远的孩子来说,反倒是一种福分呢。我坐在位置上,想着母亲会给我做什么好吃的,米饭,面条,还是……正想着呢,父亲熟悉的身影已跨进了教室。他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篮里盖着的是母亲的包头巾,解开头巾,裹着一层厚厚的夹袄。天哪,夹袄里面竟然还有一层花毛巾,他们这是送饭,还是送宝呀?“吃,愣甚?”我赶紧打开饭盒盖,饭香、菜香扑鼻而来,原来是一盒热气腾腾的菜饭呀。下雪天,吃菜饭,外面冷,心里热,就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了。我用勺子在饭盒里一搅,嘿,里面还藏着一个香喷喷的咸鸭腿呢,这可是我们家过年时饭桌上才有的美味呀!父亲就站在我旁边,严肃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吃了一半,我才想起问父亲:“你和妈吃过了吗?”“嗯!”他的回答,我没听明白,低下头,又大口吃了起来。一盒菜饭被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我习惯性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好像还在咂摸咸鸭腿的香味。低头一瞧,父亲的鞋子和裤子都湿漉漉的,溅满了泥点,我知道这已经是他第三趟在雪地中来回走了。

那天下午放学,是母亲来接我的,雪地上已经有了小路的影子。母亲告诉我:“你爹说,你五年级了,是个大小子了,本应该让你自己锻炼锻炼。下回再遇上这样的雪天,你就自己上学。”父亲就是这样,才做了件暖人心的事,就忽然变脸让人寒冷起来。不过,他送来的那盒鸭腿菜饭,我是忘不了的。回到家,我悄悄地到锅灶旁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只咸鸭子,除了少了一只鸭腿,其他地方什么也没少。含辛茹苦的父母,只会把对我的爱,默默地埋在这一盒香香的菜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