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陀的目光在栗茸磨破的掌心和膝盖上着重落了落。
他皱起眉头, 颇有些不满:“你的家人怎么会放任你一个人到山林里来。”
璃月地大物博,有繁华兴盛的港口,自然也就有尚未开垦, 人迹罕至的角落。
在这些角落里, 兴许有弱肉强食的自然关系, 又或者可能有从前魔神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魔神残渣污染。
想当年他若陀龙王还带着千岩军上战场的时候,他都会用地脉的力量开辟足够安全的道路……
唉。
过去的记忆让他在瞬间开怀,却又转瞬烦闷起来。
若陀摇摇头, 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总之, 这里绝对不会是适合一个孩子孤身深入的地方。
然后他听到栗茸弱弱地回答:“我……我没有家人。”
若陀叹了口气。
原来是个孤儿。
难怪,有什么父母舍得让孩子到这种地方来以身犯险。
一时间,他看向栗茸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慈祥和柔软。
魔神战争持续了很多年,在这场持续了千年的战争中, 大地上疮痍满目, 血流漂杵。
虽然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最终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姿态获得七神的冠冕, 但其麾下千岩军也并不能一直打胜仗。
在过去的岁月中——虽然其中有很多的东西已经被若陀无可奈何地忘却,但他仍然隐隐记得那些惨痛的悲泣哭嚎——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及父母阵亡之后举目无亲的孩子。
地龙虽为磐石之躯,但他尚且有心, 会被凡人的情感触动。
若陀沉吟片刻:“那你平时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 栗茸完全回答不出来。
——毕竟她是在不久之前刚刚从传送门里面掉出来的嘛。
于是她开始装。
张开嘴仿佛要说话,但随即从咽喉里呛出来一连串的咳嗽。
刚刚喊了那么久的救命, 现在嗓子又哑又痒什么的,也不算不符合逻辑吧?
若陀见她咳嗽起来, 小脸都涨得通红, 叹了口气, 俯身下来伸手, 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帮她顺气。
*
栗茸一遍咳嗽,一边开始大脑飞速转动。
刚刚在若陀目送着欺软怕硬(bushi)的岩龙蜥妈妈带着崽拔腿狂奔逃离的时候,栗茸接受到了这次绑定的系统给她发来的时空坐标以及任务。
这次新绑定的系统似乎是个社恐,截止到目前为止一句话都不说,除了系统必须给到宿主的信息之外,它什么都没有发送。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栗茸想,脑子里安安静静,未必不是一种福分。
现在,她面前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半透明屏幕上显示的任务是:
【任务名称】:改写若陀龙王被磨损后失忆,为了璃月自愿被摩拉克斯封印的命运
【主任务】:治疗若陀龙王遭受的磨损(0/1)
【分支任务】:帮助若陀龙王重返璃月社会,让孤寡老人感受新时代璃月的欣欣向荣(0/1)
【任务时长】:三个月(1/90)
栗茸当时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孤寡老人》
看到这个词就容易想到原神在b站那么多立志于创死观众两次的二创中,对于钟离孤寡老人的诠释。
——别让等待成为遗憾。
没想到啊没想到,若陀做为和摩拉克斯同辈的龙,居然也有这样的待遇啊哈哈哈哈。
不过,要完成这个任务,就意味着她需要找到借口留在若陀的身边。
找借口留在若陀身边……
这个她熟!
当年魈就是这样被她碰瓷的!
*
等栗茸再抬头的时候,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现编的借口)了。
她沙哑着嗓子,轻轻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之前被岩龙蜥抓回巢穴之后,被巢穴里面的龙蜥幼崽撞了一下头。”
据她所知,若陀和摩拉克斯这种什么方面都有所建树的不一样,至少他完全不懂医学。
所以,失忆什么的借口,简直不要太适合。
她露出一个胆怯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表情,有些结结巴巴地对若陀说:“所以……我可以跟着您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陀曾经听说过,那些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下被人救下的幸存者,可能会因为生死一瞬的心理冲击,产生对于救命恩人的依赖。
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理才想要跟着他的。
但他身上还挂着时间的磨损,倘若有一日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反而因为人类侵蚀地脉而连累到她……
若陀摇摇头:“不行,我身边太危险了,我还是把你送去璃月港吧,那里非常安全,我可以写信拜托老友多照顾你一些。”
他说起老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分明是还在怀念旧日时光的。
栗茸的鼻子酸了一下。
眼前的若陀,其实已经在逐渐忘记一些事情了。
比如说,其实若陀的失忆是在征讨梦魇魔神之后,所以也就是说,按照提瓦特世界的时间线,她本应该是见过若陀的。
在当初去改写魈的命运的时候。
她还记得自己留在归离原度过的那两个月左右的快乐时光,也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若陀现出原形——当然是极端缩小的版本,否则哪怕是一整个岩神殿加上四周大片的农田都容不下他的身躯——甚至还给他们摸了摸树状的尾巴。
她在每次任务之后都会换马甲,但是外表其实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基本都是按照她小时候的样子来长,最多根据金手指的配色修改一下发色和瞳色之类的。
但现在,若陀没有认出她来。
看起来,若陀龙王病得实在不轻啊。
所以更需要尽快吃药了。
栗茸眨眨眼睛。
“但是我不是人类啊。”
她将右手的袖子挽起来,张开五指。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变成了棕绿色,而且,自指尖开始,有新的嫩芽开始生长,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的时间就长出了些许叶片,圆圆的,还开出了两朵黄色的小花,花瓣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
“我是一棵树。”
在方才假意咳嗽的几分钟里,栗茸已经给自己立好了人设。
“我没有见过人类……他们会把我吃掉吗?”
——胆小且社恐。
“我每天都需要触碰土壤和水,人类……你说要送我去的那个地方,有很充足的土壤和水吗?”
——不能长时间离开山林。
“但是……如果让我单独留在这里的话,我觉得我连野猪幼崽都打不过……”
——武力值低到极致,必须有人保驾护航。
栗茸“怯生生”地抬起眼睛,朝着若陀看了一眼。
然后持续细声细气的夹子音输出:“所以……我可以跟着你吗?你一下子就把那么可怕的岩龙蜥赶走了,这里一定不会有比你更强大的存在了。”
她顿了顿,仿佛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有求于人,连忙补充道:“我很好养活的!我会结果子,果子很甜而且长得很快!我还捡到过一本书,一只仙鹤告诉我那是一本菜谱,我全都学会了!我可以做菜给您吃!”
从头到尾贯穿一个态度:
我废物,但是我在家政方面挺有用的,大佬您需要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吗?看看我看看我,我免费。
若陀见不太得旁人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很容易怜悯那些挣扎着生活的生灵,倘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跟着摩拉克斯为了一隅人民的平安南征北战。
既然是一棵树的话……哪怕他真的被磨损到了失忆,想来也不会对她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
这样的话,既然她不想要去璃月港,那不去也没什么问题。
他独自一条龙在山林深处隐居着,哪怕可以和摩拉克斯他们时时往来通信,但毕竟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能通信,所以,时间一久确实也有些寂寞。
身边有个可以和他交谈的生灵,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若陀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吧,那你便跟着我。”
看着面前这只年幼的“树妖”露出欣喜的神色,若陀也笑了笑——虽然只是一个转瞬即逝,仿佛春日落雪于地,片刻融化的笑。
若陀: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但似乎这样也不错。
他在小船的尾部拍了一下:“那你先跟着我去我平时居住的地方吧,手和膝盖上的伤口还都需要处理一下。”
*
几乎就在岩龙蜥母亲被若陀赶走的同时,璃月港最高处的玉京台上,归终总算从面前堆叠如山的文件堆里面抬起了头。
哪怕她是个魔神,长寿与天地齐且能容颜永驻,在面对这么多需要处理的文件还加班加点地连续工作了快三天三夜之后,她的脸上也顶起了两个硕大无朋的黑眼圈。
片刻之后,她看向本体下城南与民同乐,仅仅分出了一道分神和自己一起留在玉京台披文件,分明一心二用却处理文件比自己还快甚至也没有任何黑眼圈的摩拉克斯,脸上是完全藏不起来的嫉妒。
摩拉克斯这种变态,深刻阐释了什么叫魔神与魔神的差距可能比人和魔神之间的差距还大。
凭什么大家一起加班,全都萎成了老咸菜,就他一个人看起来还像是一颗水淋淋的小白菜?
这不公平!
天理一点都不公平!
早知道她归终就是烂在绝云间,和留云借风真君一起面对每天都要爆炸三回的实验台,也不会听信什么“老友政务繁忙、案牍劳形,急需亲朋好友前来救助,事成之后请诸位去新月轩品尝今年新研发的文火慢炖腌笃鲜”这种鬼话。
但就算柠檬吃了一斤又一斤,嫉妒之火在胸膛中燃烧得再怎么炽热,归终也还记得需要先说正事。
“摩拉克斯,”她对着玉京台上的这道分神喊——反正对于摩拉克斯这种一心两用轻而易举,三用四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的魔神而言,对着本体和分神交流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感觉到时空的波动了,你呢?”
时空波动的传递其实没有光速那么快。
从栗茸开传送门的点传递到璃月港,刚刚好需要这么多时间。
摩拉克斯·分神ver点点头:“方才那一阵,我也感觉到了。”
他还补充了一个信息:“这个时空波动的频率很是熟悉,我想,大概还是她。”
归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说,小鱼?她又回来了?我现在去给魈和浮舍他们传信。”
摩拉克斯制止了她。
“暂且不用。”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掐算到了现在的栗茸应该正和若陀待在一起。
强大到他这种偶尔会被人调侃为“手拿剧本的魔神”的地步,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一起的原因几乎不需要猜测。
先前每一次都是为了改变他人命运而来的小姑娘不会无的放矢地出现在无关人员身边。
那么既然她出现在若陀那边……
大概这一次要被改写的就是若陀的命运吧?
联想到若陀正在遭受的磨损之苦,很难不联想到她是来治疗失忆的。
“这一次,她是为了若陀的磨损而来。”
摩拉克斯的分神低下头,不多时将一份新处理好的文件放到一边。
“相信不久之后,若陀就可以回来分担你我的公务了。”
归终:“……”
方才听说栗茸回来,正和若陀待在一起之后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
她恨不得现在就瞬移到若陀身边去对他耳提面命:
陀啊,你就是再怎么经受磨损,再怎么失忆,哪怕就算烂在南天门那儿,你也不要回璃月港来。
和平时代的摩拉克斯,他分明就是名为加班007的魔鬼啊!
*
若陀在后世的南天门,目前璃月某不知名荒地边有一处住所。
是专门留给上门拜访的老友小聚用的。
——毕竟,本体都是山岳大小的魔神,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吃饭,总不能一个个都用原形吧?
那样只怕是旁边的绝云间都要被挤倒了。
若陀打算,在他让栗茸学会一点可以在山林里自保的手段之前,自己就先保持着人形,带着她一起住在这栋快要落灰的小石屋里面。
反正掌控着岩元素的力量,说扩建就扩建,根本不担心房间不够用。
他指着一间临时扩建出来的房间,以及房间中顺手添上的石桌石椅等用具,对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栗茸道:“你就住在这里吧。”
栗茸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
若陀淡淡道:“有些简陋。”
栗茸说:“对我而言已经很好了。”
虽然没有被褥,但是她可以用叶子堆起来做窝,如果赶得及等到蚕结茧,那还可以手工做一席被子。
况且,这些石头家具也不算非常粗犷。
上面甚至还有雕刻花纹呢!
花纹的品味看起来古朴大气,相当不错。
——反正,如果穿越来做任务的是猴哥,他一定会说这一套家具比他当年闯进花果山水帘洞看到的石桌石椅什么的要精致好多。
*
栗茸看着走廊中其他几间屋子的石门上都雕刻着的名字,她认出那些字符代表着“摩拉克斯”、“归终”等人的名字。
她好奇起来:“那些房间是留给你的朋友住的吗?”
若陀点点头:“悠闲的时节,他们会从璃月港来找我喝酒,倘若喝得比较多,那就在这里留宿一宿。”
他的目光在那些名字上顿了顿,突然道:“我也帮你在门上刻个名字吧……你叫什么来着?”
若陀龙王一直到将碰瓷自己的小姑娘拎回家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居然一直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
若陀:“不好意思。”
被磨损的时间有点长,都忘记了还要问旁人姓名。
然后他告诉了栗茸自己的名字。
没加“龙王”的后缀,仿佛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隐居山野的闲人。
栗茸信口胡来:“我没有名字,你能给我起一个吗?”
若陀开始皱眉。
诚然,他化成人形的时候长着一张读书人的脸,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出口成章,但其实……
他是个起名废。
上一回给人起名,好像还是在上一回。
在好不容易打赢了一场很艰难的仗后,某如今已经作古的千岩军抱着自己身在后勤中的媳妇刚刚生下的孩子兴致勃勃地冲过来问他和摩拉克斯能不能给这个孩子赐名。
摩拉克斯谦让地表示可以由若陀先来。
然后他迟疑了很久之后,试探着说了一个“或许可以叫胜利”。
然后那名兴奋的千岩军脸上的光芒一下子消失了一半多。
他身边的摩拉克斯很不厚道地没忍住笑。
最后那个小孩的大名还是摩拉克斯给起的。
千岩军还算给他留了点面子,“胜利”成了那个小孩的小名。
若陀:“……”
算了还是不了吧。
他有点害怕自己起出来的名字不够好听,但面前这个小树妖还得为了照顾他的心情顶着那么个名字。
栗茸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就叫我栗木好了,栗子的栗,木头的那个木,反正我的本体就是一棵枥木——但好像听说人类里面没有枥这个姓。”
虽然好像姓若的也很少……
但谁说若陀就是姓若名陀了。
若陀:“……”
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给她起名了。
毕竟,他虽然起名废,但大概也没有废到小树妖的水平。
好歹他自己的名字没有直接叫“地龙”……
但木已成舟,此时再后悔也没什么用。
若陀轻咳一声,抬手在栗茸的门上刻下了“栗木”这两个字。
其实他差一点直接刻成“枥木”。
甚至,他怀疑如果自己真的刻成了小树妖本体的类别,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直到此时此刻,若陀终于有了一种养孩子不容易的想法。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太能吃苦了也不好啊。
家长心里会觉得不是滋味的!
——新晋·自着主张给自己套上了“家长”头衔·空巢老人·若陀如是想。
*
栗茸在石床边上坐下,撩起裙子,看向自己擦伤的膝盖。
没有伤到骨头,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虽然皮肉外翻且大片擦伤,看起来血肉模糊连接着大片青紫的模样有点儿瘆人,但其实真的要治疗起来的话,其实也用不着太多的时间。
只是,若陀身为地龙,整个提瓦特大陆上就没几个能够伤到他的存在。
哪怕是一些实力达不到T0的魔神都没办法破开他的防御。
所以在他的居所,没有伤药这种东西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现场做就行。
游戏里的玩家可以在合成台上用蜥蜴尾巴等材料制作各种各样的精油药剂,那些药剂在提供额外的元素伤害和元素抗性之外,还有着别的作用。
比如说,丛林精油和磐石精油。
丛林精油可以让植物生长得更快,对于栗茸而言意味着可以促进枥木金手指的生长,变相帮助她加快疗伤速度;而磐石精油则在说明书上写明了对治疗跌打损伤有不错的效果。
若陀是地脉生物,那些流淌在地脉里的东西约等于送到他手边供他使用的物资,想要从里面提取一点原材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至于合成台,若陀自己对炼金术就有一定的了解——当然不至于到阿贝多那种程度,但是至少远远超过蒂玛乌斯那种会把旅行者和史莱姆、飘浮灵联系到一起的人。
所以,很轻易地,那些材料被融合成了精油,经过冷却之后,栗茸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皮肤上。
精油中含元素力的部分渗透进伤口,疼得她完全顾不得表情管理,龇牙咧嘴地倒抽气。
若陀在她给自己上药的时候就出去了。
小姑娘嫌弃裙子给膝盖上药,他这只成年雄性孤寡老龙留在房间里像什么话。
当他隔着墙壁听到里面的抽气喊疼声时,沉稳的中年龙摇了摇头,就像是那些头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上出现白发的人似的,发出一声服老的叹气:
“唉……果然是年纪大了,磨损太严重了,都忘记要在精油里面加入止疼的成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