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爱情(1 / 1)

我现在在天堂,这是个柔软洁白的地方。

我喜欢坐在这朵云上静静地向下看,因为我可以从这儿看到我爱着的那个姑娘。

在葬礼上,我认识了荞。

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哭,但她没有。她怔怔地看着那一堆黑色的照片,好像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了。我走到她身边,问她里面有她什么人。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空里飘过来的一样,她说:爸爸妈妈。

我比她还惨,这里面不但有爸爸妈妈还有我那四岁的小妹妹。

我们成了孤儿,因为这场车祸。

这一切全是命运的安排,偶然却又必然。

如果没有车祸,她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快乐健康地成长,而我也会像平时一样,对爸爸妈妈说我上学去了,然后斜挎着书包蹬着自行车向学校飞奔。

荞看着我,她的眼睛空洞苍凉,不像一个十四岁孩子。她说:“我在这儿没有亲人,以后我怎么办呢?”

不知道荞为什么会问我这句话,但是从那一刻起,她便和这黑白照片上家人的笑脸一起真实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那年,我十七岁。

“常远,你将这些水泥装车!还有那边的一堆儿!”

工头在耳边儿嚷,我的头有些晕,但我还是友好地对他笑笑说:“好!”

工地上的工人都说我是难得的好人,对人和气,从不发火,而且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力。他们不知道,我能这么开心地在这儿卖命,只是因为我有着和他们不一样的动力。

我的动力来自于荞,那个刚跟我回家时满脸超年龄沧桑的女孩子。

…………

葬礼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去,荞无措地站在那儿,看上去比那一群悲恸的人们还要让人心酸。我拉起她的手,我说:“跟我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她家和我家之间来回跑,将她的东西搬过来,将她家的房子退租。荞在这个城市没有别的亲人,家人也没给她留下丰足的遗产,但是这样也好,为我帮她搬家省去很多麻烦。

一天饭后,她呆呆地洗着碗,忽然对我说:“远哥哥,我想上学!”她的声音小小的怯怯的。我笑了起来,我说:“上,我们都上!”

荞一下子哭了起来,她说我比她爸爸还要好,她爸爸不让她上学,虽然她刚刚考上市重点高中。

她第一次说到她的家人,没想到会是将他们拿来和我比较。

我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好,她却自己停了哭声,认真地看着我说:“远哥哥,我会考上大学的,然后会挣很多的钱,然后……给你做新娘。”

“常远,有人找!”工头不耐烦地喊。

我扭头,是荞。

荞穿着一身火一样鲜艳的衣裳,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她忧郁地看着我说:“常远,你……”

我将她拉到一边儿,尽量笑嘻嘻地说:“小荞,你知道的,现在什么工作都要学历,我只是高中毕业……不过,这儿挺好的,不用动脑子,而且我有的是力气,在这儿,真的挺好!”

荞叹了口气,说:“常远,等我大学毕业,一定会挣很多的钱,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的。”

荞这次没说她会做我的新娘。但是我还是很开心地笑。

有时我真想念荞上高中时那些甜蜜的日子。

我考大学那年差了六十多分,荞让我再复习一年,我笑了笑。荞不知道,我们没钱了。我说:“小荞,我不像你,我不喜欢学习。反正你后年也要考大学了,你好好学,大学留给你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知道吗?我找到工作了,可以挣钱了!”

荞忽然抱住我,将她小小的嘴唇合在我的嘴唇上,然后红着脸从我面前逃走,她说:“我知道你为了我。”

荞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学校里有不少男孩喜欢她,她便叫我每天放学去接她,她仰着脸儿对我微笑,挽着我的胳膊一起回家。我说:“小荞,我不能总这样跟着你,这样你将来可就嫁不掉了。”

她将我的手拿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上面沁出了血珠,她问:“你痛吗?”

我点点头。

她不看我,目光散散地望着蓝天,她说:“你说这样的话,我的心比你手更要痛!”

这年,荞十六岁。

我拍了拍身上的白灰,让荞先回家,荞固执地要和我一起走。她的手又环在我的胳膊上,像上高中时那样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一脸微笑的和我并肩走着。我的心跳得很乱,总想将胳膊从她干净的手里扯出来。而且我发现:荞快有我高了,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茫然无措的小丫头。

…………

“远哥哥,如果他们没坐上那趟车,我们就不会认识了!”荞咬着钢笔头说。

她口中的他们是她的父母。她的口气,让人感觉她在为他们的死去长舒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样说?”

“你知道吗?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地狱,而和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堂。”荞的眼睛亮闪闪的,有些什么东西隐藏在她的眼底。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们?”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们的孩子是个男孩,但在医院育婴室里被调包了。他们恨我。”她说。

我愕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的背后有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是真的,他们和我不是一个血型。”她像是在说某个不相干的故事,表情很平淡。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这个女孩这么脆弱这么美好为什么要她背负这么多残忍又光怪陆离的事情。

她乖乖地依在我胸前,小声地说;“远哥哥,你不能离开我了,你是我最亲的人。”

我猛烈地点头,下巴撞在她脑袋上,她“哎哟”了一声,抬眼呵呵笑了起来。

荞高考考得很好。她要离开我到另一个城市去念书了。

她像只麻雀一样欢快,但一想到不能再和我天天在一起时神情马上黯淡下来。

我给她买了一支便宜的口红,是她喜欢的粉红色。她看着她的第一件化妆品开心得两眼放光。她将嘴儿涂得粉嫩嫩的,然后在我的脸、衣服上印满了自己嘴唇的印记。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不许洗,她不在的日子里这些便是她爱的烙印。

荞拉着我要进一家服装店,我看了看店里的衣服,全是男装。她说;“你得换件衣服了,常远!”

我松开她走了出去,阳光下我灰扑扑的衣服的确很扎眼,但是我连荞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快交不出了,哪里还有钱来买衣服?

我说:“不用的,反正平时都是扛水泥袋,再好的衣服也是要被糟踏掉。”

“你打算这样扛一辈子水泥袋么?”荞问我。

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说也是高中毕业,你要学会用脑子谋生,而不是用苦力。”

像被人抽了一鞭子,我的心蜷成了一团。我说:“小荞,你放心,我还供得起你。”

“常远,你怎么就不将目光放得远一点呢?等我大学毕业后我们可以一起闯事业,你不多学一点东西怎么行?扛一辈子水泥袋子会有什么出息?”

我看了她一会儿,荞只不过出去了一年,为什么说的话会这么陌生?我无力地咧咧嘴,独自走了。如果她肯喊我一声,我一定会回头的。但她没有。

回到家里,茶几上放着的我和荞的照片跳入眼中,我们紧紧地站在一起,身后是她美丽的校园。这是送荞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拍的。那时的荞还是个羽毛黯淡的小小鸟,现在,已长出了丰美的翼了。忽然我特别沮丧起来,我有种预感:她会飞离我身边,像她当年来到我身边时一样的突兀,一样的自然。

门响了一下,荞在门口站着,神情严肃,仿佛脸上还有泪痕。

我向她伸出手,她纠着眉心冲我扑过来,投入我的怀里,像几年前那样,用她小小的拳头夯着我的胸口。

她的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纸袋,她抽噎着将纸袋拿出来,打开。一件蓝色的衬衫!

“来,试试合不合身。”她说。

我将她的手推开,说:“都叫你不要买了。买了我也不会穿的。”

荞执拗地将衣服在我身上比划着,“常远,你看,这个颜色多衬你!”

我叹了口气:“小荞,我们没有闲钱去讲究这个。你把它退了吧,或者给自己换一件衣服?”

荞看了我一会儿,将衣服放进袋子里,扭头向自己房间走去。撂下一句话:“今天你生日!这钱是我的奖学金。”

看着她渐渐关上的房门,我呆住了。

天凉了,工地竣工了。我想到南方去,那儿离荞近一些,而且听说挣钱可以多一些。最近晚上总是做梦,也说不出那是恶梦还是好梦,只觉得心口发堵,像秋夜浓浓的雾气将心弄得湿漉漉的。给荞的宿舍打电话,总也找不到她,她不是去了图书馆,就是在教室看书,或者在体育场打排球。启程前一天晚上上街买了些荞从小就喜欢吃的小东西,打算给她捎过去。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堆人围着电视看,正演着一个讲大学生活的电视剧。围观的人们在一边起着哄:“老板换台吧!这离我们太远了,看不懂!”荞就在这样的生活中,而我,却和这些人一样,看不懂。

到荞学校之前,我特地穿上荞买的那件蓝衬衫。镜子里的我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长年的劳动,让我肩膀很宽,肌肉很紧。皮肤黝黑健康,牙齿洁白。

应该不会让荞丢人吧!

我怯怯地按照她同学的指点来到体育 场。我一眼就从那一堆人中认出了荞。荞好像很开心,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中断过,她一定流汗了,我看见她不停地用手拭着额头。一个男生给她递去了毛巾,她和他讲了些什么,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她的同学跑过去告诉她我来了。我仔细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丝表情我都尽收眼底。她好像吃惊极了,丢掉毛巾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了我,她尖叫一声,开心地冲我扑过来,丝毫不顾忌别人,一头钻进我的怀里。她的喘息,她的汗,她的气味,将我所有的感觉都唤醒了。我抱紧她:“怎么这么激动?”

她的同学们围了过来,她拉着我向他们一一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常远!”

哦,我的小新娘,她不知道当我听到她对着众人这样介绍对是怎样的狂喜。

那么多人打量我,我知道里面有着一两道目光是有敌意的。我冲那目光笑,是他,那个给荞递毛巾的男生!他冲我伸出手:“难怪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呢,原来有了你!你在哪个大学读书?”

我礼貌地对他微笑:“不,我已经没上学了。”

“荞的眼光果然好!不知道你是哪所高校毕业的呢?”他的话很酸,但是我不介意。

荞的脸色有点变了,我说:“社会大学!”然后带着荞离开他们。

后来荞告诉我:“常远,你刚才说‘社会大学’时表情语气都酷极了!”

我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活儿。我不想在荞身边找,我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不习惯这儿的天气,我病倒了。

荞急冲冲赶来,看着我瘦削的脸,眼睛红了。她捧住我的头说:“常远,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要不是我,你肯定比现在过得开心!”我也流下了泪,我说:“傻姑娘,只要有你,我就是开心的。”她表情复杂极了,然后好像跟谁赌气一样,松开了我,去解自己的衣扣。我诧异地看着她,她脸红极了,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江姐或刘胡兰就义前的样子。

她雪白的胸像小鸽子一样躲在解开了的衣襟后面,我向她伸出手,她的身子明显地在战栗。我将她的衣服拉住,一个个帮她把扣子扣上。我说:“傻姑娘,你还在上学呢。”她软软地瘫在我怀里,我在她耳边说:“荞,相信我,我一定会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到时候,我们结婚。”荞在我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个工地竣工后再换一个工地,两年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荞还有半年就可以毕业了,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天天在一起。每当想到这个,我干活都会特别卖力。

一天,我收到一个从荞的学校寄来的包裹。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里面是个红皮本。这个本子是三年前我买给荞的。她一直用它来写日记。

难道荞出事了?

一张信笺飘了下来:

“常远:

你好,那次你去找荞时我们在体育场上见过面。

我在荞的宿舍玩时无意间看到了荞的日记,我喜欢她,想知道她的内心世界,便将日记带走了。看完之后,我决定不将它还给荞,而是寄给你。因为你是她的恩人,又是她背负的最沉重的包袱。如果你爱荞,你应该让她开心。看看这本日记吧,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狐疑着翻开日记,荞的世界就这样**裸的在我面前打开了,来得如此凶猛,让我措手不及。

荞的日记开始写满了对我的思念——

“到这儿半年了,学习什么都很充实,只是在周末的时候特别想念一个人。昨天去跳舞,我涂上了常远给我买的口红,她们都说漂亮,果然有很多男生过来请我共舞,我笑着拒绝了。如果舞伴是常远,才会让我兴奋呢。可是他在做什么?做了一天的工,是不是累坏了……”

“电影上杰克和罗丝的吻真是经典。好像我还没有那样吻过常远吧。那时我真傻,以为在他嘴上亲一下就是吻了,而且那时候还担心过会不会有孩子,哈哈,真是个傻姑娘啊!”

“常远爱我吗?从小都是我对他说我会做他的新娘,他可从来没说过会娶我呀。记得有一次,为了他说我会嫁别人,我还咬过他一口吧。他的心总不肯对我打开门,总是将感情压在心底。”

“今天老师讲到人的意识问题。我走神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和常远将来会有意识上的差距呢?我是在进步着的、学习着的,而他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我们会不会将来失去共同语言呢?常远没有他们帅气有情趣,但是他是我的恩人、我的亲人,除了他,我不能想出第二个人肯放心的将一生托付。他快生日了,回去和他谈谈,让他上上夜大之类。我可不想将来我说费尔巴哈,他说水泥砖瓦。”

…………

“今天回到学校很不开心,常远好像离我很远了。看着他和那些满身泥水的工人们一起劳作,我没有一点点的看不起,只是痛心。他和他们不一样的,他聪明、能吃苦,至少还读过了高中,他应该努力找寻另一种生活,而不是和他们一样苟安现状。我想将我的意思讲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总怕会不知不觉中伤害到他 。他不喜欢那件蓝衬衫,我真失望。他不知道,我买下它后走在路上,心里在念叨:如果他肯试穿并说喜欢,那么他将来会为了我而改变;如果相反,他会离我越来越远。他不肯穿,他要我退掉它。衣服是可以退,感情可以么?唉!”

看到这一篇日记时,我的心抖了起来,荞啊荞,我们太久没沟通了,要是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怎么会不理会呢?

中间一些讲学校生活的开心或不开心,我将它们匆匆跳了过去,有一篇却吸引我看得很仔细:

“心很乱。收到了今生第一封情书。我拒绝了他,他看上去好像很伤心。我的世界已经有了一个常远,怎么能装下别的人呢?我不爱郑其,那么我爱常远吗?最近我们宿舍里谈的一个话题就是‘感激是不是等于感情’。我和常远的那种感觉究竟只是感激还是真的有感情呢?回头看以前的日记觉得好像我确确实实爱着他的,但是现在有点找不到北了,那种感觉好像不怎么强烈了。有太多的事情吸引着我的视线,我发现,我的日记有一个多星期没出现常远这两个字,在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

开始有种不好的感觉笼住了我的心。我脑子里也在盘旋着那个问题:感情还是感激?

“……常远病了,在电话里听到他无力的声音我的心都要碎掉了。他是为了我才成了这样子的。想一想,若是他当年不收留我,他自己一定考上了大学,一定成为象牙塔中的一个。郑其说毕业后让我跟他一起去深圳,他可以帮我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解决我的户口。可是,常远怎么办?让他跟着我去深圳进厂做工?怎么样才能还上欠他的情呢?怎么样才能让我的良心安顿下来呢……”

“……我要将自己给他,他没有拿走。他终于说出了他会娶我,可是这个时候听起来心里反而更不是味儿。我要嫁给他以后的一系列问题都是很麻烦的。他能受得了妻子比他社会地位高,比他挣钱多吗?我能受得了别人说我有一个没什么能耐的老公吗?原来以为有感情就行了,可是渐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真的,想到将来,真的很头疼……”

“郑其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知道我和常远在一起,还对我这么好。我说:‘你没有机会的,这辈子我欠了他太多,他给了我太多,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然后告诉了他我和常远的故事。他居然说:‘欠他的是情你可以还他情,以后将他当做好哥哥,帮他找个好妻子,让他开开心心的过完后半生;欠他的是钱你可以还他钱,让他后半生过得宽裕起来。你没有必要将你自己当做物品来偿还他什么,你是个人,你是个不凡的女人,你的聪明优秀会让你走到这个社会的前端,而他,和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分辩什么,却觉得语言好像都很无力。他又说:‘你和他现在的差距在于你们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了。比如说你可以去看画展听歌剧觉得很有意义,他却觉得这些是受罪;你的成功他不能分享,你遇上麻烦他不能帮忙,小荞,人的一生很长啊,你不能为了几年的恩情便将自己一生都葬送掉。’他说的仿佛是对的吧,我的心乱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每月都会收到常远的汇款单,我用着他的钱,一天比一天良心不安。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觉得我欠了他好多,他生气了,他说我不应该和他分得这么清,他说:‘荞,都这么多年了,我的就是你的,你还不明白吗?怎么越大越是不懂事了?’听着他的话,我想哭。”

…………

我合上日记,下面的不用看了,我知道荞并不快乐。而我却是她不快乐的根源。

我现在在天堂,这是个柔软洁白的地方。

我喜欢坐在这朵云上静静地向下看,因为我可以从这儿看到我爱着的那个姑娘。

我很少和别的天使聊天,我常常一个坐在这儿,天晴的时候看看下面的荞,天阴的时候坐在这儿回忆。

其实最近的事情反而记得不是很清,我坐在这儿常常想起的都是荞刚来到我身边和她上了高中的日子。有时候我会眯着眼睛将手举起,这儿离太阳很近,那光能清晰的让我看见那小嘴留下的齿印。那种感觉真是甜蜜。

…………

我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和荞之间的问题。我只是没力气,我在**躺了三天,滴水未进。那时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是空的,做什么都没了动力。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我想知道该怎样做,可是找不到方向。

走出门外,我想回老家。

一路上,我费力地思索该怎么处理和荞的关系,费力地想着“感激与感情”。我想我是爱着她的,她的无助她的犟强第一眼就打动了我的心。如果我不送她上大学,那么现在我们可能已经有了孩子,但是,居然,我仍不后悔当年的决定。

其实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就不要想,老天爷自会给你一个解决的方法——当然,这是我后来坐上了这朵云之后忽然想通的。

我想过一千种方法就是没想到以自己被车撞倒来结束一切。可是这个的确发生了。我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他们抱起我将我拉到医院,我想: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谁说过的,司机从来不会为自己肇事负责任!

我的鼻子里流出热乎乎的**,好像耳朵也在流,那滋味儿真不好受。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像被辣椒酱糊住了双眼。我应该很痛吧,可还是没知觉。

有人在身边说:“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我以为那是荞,我说:“傻姑娘,你可以找到好的工作,可以嫁个比我好的男人。”

那声音还在说:“你怎么样?”

我说:“郑其应该是很爱你,虽然他有些心机,但是他能给你带来好日子吧。而且我觉得他很了解你。”

声音越来越小:“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句话听听!”

我说:“我一直在说啊,你怎么听不清?”

“喂,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长久的混乱,又是一个声音:“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一只手擦去那糊住我眼睛的东西。我看到了荞,她两眼像桃花一样红着,美得不得了!

我想伸手抱她一下,一阵风吹来,我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手在她发梢滑过。她毫无知觉地抱着我的身体哭泣。

我第一次这样看到我和她在一起的样子。我满身污秽,她清纯秀丽,这样的两个人的确不合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