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家出走时读的故事(1 / 1)

幽?灵

辻村深月

电车像是穿行在夜晚的缝隙间一般奔驰着。

我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出神,看着它们一点点失掉白昼的光彩。

我没在看书,没在看平板电脑,也没在听音乐。

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单纯地看风景。离开我熟悉的城镇,车窗外的景致渐渐地变得陌生。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厢内。不久,车厢内就染上夕阳的橙色余晖。此后,阳光像是被一点点吸进夜晚的世界一般,逐渐消失。我怀着惋惜的心情,用目光追逐着这最后的光芒。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白昼的阳光了吧。

我不会再回到这个明亮的世界里来了,大概也不会再回到那座熟悉的城镇了。

从电车车窗倾泻而出的黄色灯光缓慢又温柔地撕扯开这个充满深意的夜晚世界。一想到我将不会再拥有早晨,我就心生孤凉,但同时又觉得平静舒畅,松了一口气。我已经不必再回去了,不必再回到早晨的世界,不必再回到我的日常生活,不必再回到那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的初中音乐教室。

夜晚已至,电车里的乘客变得稀稀拉拉的,我紧紧咬着嘴唇。我已经决定要实施了,我其实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终于在今天,我坐上了电车。我不会再回去了。今天就结束一切,或者明天照常去上学,在这二者之中,我无法想象明天去上学的场景。

电车停靠在某个车站。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站名,之前我从来没有从这里下过车。没有乘客上下车,空旷冷清的站台上等距离设置着照明灯,灯光很美。夜晚的空气如水般澄澈清透,与我昨天在家乡城镇所度过的夜晚相比,连空气的颜色都截然不同。

一直都没有乘客上下车,电车准备发车时,传来了乘务员的口哨声。我听着那声音,呼吸着由夏入秋时那特有的、高透明度的夜晚的空气,心口一阵抽紧。

电车发车了。车里除了我,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模样的男性,以及一位把手推车放在身旁的阿姨,他们都坐在离我稍远的座位上。这两人虽然从好几站前就上车了,但他们似乎丝毫没有留意到我。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很凄惨,便绷紧了脸颊。看到初中生在这个时间还自己一个人坐电车,不是应该有人表示一下担心,来询问一下情况吗?也许乘务员会来巡察,并且留意到我呢?明明我都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却从刚才开始就好几次冒出这类想法。

我今天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张相当于我全部财产份额的车票。而且只是单程票。我在能买到的范围内选了最远的车站、最贵的车票,并且坐上了这班电车。走出家门时,我把手机关机了。现在家里人估计已经乱套了,或许已经联系了学校的老师们。我想象着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电车前行的目的地,没有我认识的人,那是我从没去过的遥远之地。不知何时,那位上班族和阿姨已经不在车里了,电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乘客。

这时,座位对面的车窗外的景色,突然全部消失了。

刚刚一直流逝在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完全没有建筑和路灯的景色——几秒钟后再次出现。换作平时,我恐怕不会对此有任何感触。但我注意到,那片景色应该是大海。电车驶离陪伴着我出生长大的县城,来到邻县的沿海之地。

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夜晚的大海。

我一时兴起,冒出了一个念头。虽然我买的车票还能再坐一段路,但我还是冲动地下了车。

这个车站很小,只有一个站台乘务员。

一下车,我的鼻尖就掠过一丝海浪的气息,高湿度的暖风轻抚着我的脸庞。四周路灯稀疏,唯有车站的灯光明晃晃的,很是夺目。这个小镇是如此的冷清。

即使我穿着这附近不常见的校服,也还是没有人留意到我。我低着头穿过检票闸口,走在古旧的瓷砖铺就的道路上,一个劲儿地盯着脚下的路。我背着书包,朝刚刚透过车窗看到的地方——那片大海,快步走去。

九月上旬,正是由夏入秋的时节,想必已经过了海水浴的旺季了。汽车在马路上行驶,它们的车灯好几次照在我身上,又越过了我。除此以外,我没与任何人擦肩而过。大部分个体商店和餐馆的卷帘门都关着,门口的招牌在海风的侵蚀下已然锈迹斑斑。

我在这个夜晚的陌生小镇一直走啊,走啊,走啊。唯有月亮追逐着我,一直悬挂在我的正侧面。

走了一段路后,我听到了浪涛声。

我循着“唰啦——唰啦——”的声音继续走着,终于来到了一条能看见大海的道路上。道路左侧排布着商店等建筑,从这里还能看见紧挨建筑后方的沙滩和防波堤。

我想去离海再近一点儿的地方,便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处没有建筑物的宽阔之地。这里被白色混凝土浇筑而成,类似广场,面朝大海的一侧还有众多等距离放置的、用作车挡的石头,或许在海水浴旺季时这里也会充当停车场。广场两侧的建筑上都写着“海之家”,但没有灯光,毫无生气。或许与旺季是否已过无关,这里早已凋敝,不再经营了。

听着“唰啦——”的波涛声,我总觉得这是谁在呼唤我。从下车时就一直能闻到的海浪与礁石的气息,在听到波涛声后变得更为浓烈。往下一看,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隐约能看见几处拍打着海岸的波涛的形状。在周围稀疏的路灯的照射下,海面上到处都闪耀着鱼鳞般的白光。

我把双手搭在书包上,对着大海看得出神。明明今天从坐上电车开始,意识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敏锐,但我同时又感到自己被一股不真实感萦绕着,如同身处梦境中一般。

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就这样投身大海也不错。

虽然这大概会很痛苦,但不论选择哪种方式都是一样的。今天之所以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到这片大海边,说不定就是为了能够选择这种方式。

正这样想着,我转头往旁边一看,突然注意到一个东西。

在广场侧面,有一个供着鲜花的角落。在电线杆的近旁,在能看见大海和海滨的广场边上,放着一束用塑料纸包装起来的大波斯菊和满天星。在鲜花的前面,放着罐头饮料和玩偶等物品,除此以外还放着一袋烟花,像是在惜别夏天。

或许有人在这里去世了。是交通事故吗?还是溺水事故呢?又或许是自行结束了生命吗?

后来的一切都开始于我漫无目的地猜测这些原因的时候。

“你是一个人吗?”突然听到近旁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急忙回过头去。

背后站着一个女孩,与我年纪相仿,穿着一袭白色无袖连衣裙。或许是因为她眼睑太厚,加上眼角下垂,她的眼睛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她胳膊很细,长发搭落在胳膊上。

我完全未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完全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我身后的。

我正困惑着,她朝我走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走到我身旁。

“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

我吓呆了,迫于情形点了点头。她盯着我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点点头,说道:“这样啊。”她的黑色长发随之轻柔地甩动。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个……”

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被她双眼里的压迫感慑住了。

“我来,看海。”我立马回答,话却说得吞吞吐吐。她又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了许久,嘀咕道:“哦。”

这个女孩穿得真单薄。夏日将尽,她却还穿着无袖连衣裙,想必是本地人。不过,地处海滨小镇,她却完全没有晒黑,露出的胳膊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那你呢,你这个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走出车站时,我最后一次看了一下时钟,当时是晚上九点左右。我总觉得她刚才在责备我,便如此反问道。她静静地扭动了一下脖子。

“啊,我啊,”她开始述说道,“我和妈妈吵架了,出来销毁证据。”

“什么?”

“因为我房间实在太乱了,妈妈今天就发火了,让我必须全部收拾好,不然不许睡觉。我倒是紧赶慢赶地收拾完了,不过发现了这个。”她从背后拿出了一个东西。

刚才她向我搭话时,我并未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大袋子,袋子上还写着大大的“烟花组合”几个字。

“这应该是前年买的,忘记放了。虽说是好久以前的,但我想着毕竟里面有火药,不能就这样扔掉吧?要是被爸妈发现了,他们会更加生气的。所以我只好把它们点燃处理掉,这才从家里溜出来。”

“这样啊……”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无意识中与她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广场边的下面就是海岸,这里却没有设置护栏,太危险了。我偶然间望了一眼刚刚看到的那束花,但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那里刚好被电线杆挡住了,看不真切。

不过,我却有些讶异。

刚才还和花束一起供着的烟花好像不见了,跟这个女孩手里拿着的一样,是扁平的烟花袋子,我记得刚才确实是被供在那里的。还是说供着的烟花袋子只是因为被电线杆挡住了,所以我才没看见呢?

“啊,怎么办……”女孩说道,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困惑。

“说是要放烟花,可我却忘了带火柴或者打火机来了。”

“啊,我带了,你要用吗?”听到她的困惑,我突然想起书包里装有打火机,便脱口而出。

她脸上立刻洋溢出光彩:“真的吗?”

“嗯。”我点了点头,向她走近,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件事——她光着脚。

我的后脖颈像是有电流穿过,明明气温跟刚刚相差无几,我却觉得后背发凉得厉害。

在海边的水泥铺就的广场上,她没穿鞋。

“啊,完全打不着火呢!”她从袋子中取出几支烟花棒,用手捻开,不满地说道。

袋子中装有一支点烟花用的细蜡烛,我把蜡烛立在水泥地上,试着用打火机去点蜡烛。但因为我平时完全不会用到打火机,所以最开始怎么都打不着火。我正疑惑着,她说了句“给我”,便“咻”的一下使劲儿一滑手指,火苗就点燃了蜡烛。

然而最关键的烟花棒却怎么也点不着,即使把烟花棒的顶端放到火苗上,火苗也只是在顶端摇摇曳曳,完全没有要绽放出火花的迹象。

“是不是受潮了啊?毕竟是好久之前买的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我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集中在电线杆的背后,用作供品的烟花还在那里吗?如果这个女孩现在手里拿着的是那一袋烟花,那么点不着火或许也在情理之中,在这毫无遮挡的地方经受着风吹雨淋,火药很可能受潮了。

“那个……”

“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那里放着花束,是因为有谁去世了吗?”我问道,心怦怦直跳。

“哪儿?”

“在那里,在电线杆的后边,放着花啊独角兽玩偶啊什么的,好多东西呢。”

“啊……”她缓慢地点了点头,然而她并未看向花束或电线杆的方向,只是取出新的烟花棒,尝试点燃。

“好像是在几年前发生了事故。”

“去世的该不会是个女孩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供品有玩偶、罐装奶茶之类的东西,会让人觉得可能是女孩。”

“嗯。”她点点头,又取出新的烟花棒,看着我说道,“是呢,好像确实是个女孩。”

“刚刚说的事故,是指溺水事故吗?”

“嗯。”

一阵风吹过,蜡烛的火苗明明晃晃,突然一下子熄灭了。她依旧不曾看向花束的方向,而是从正面盯着我的脸,小声地说道:“是哦,是因为溺水事故死的。”

我慢慢地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不被她察觉。

下一秒,她恢复了原先的表情,露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说道:“啊,火灭了!”于是又伸手去拿打火机,手指再次猛地一滑,点着了打火机的火。

我一边看着她打火,一边看向她的影子。

常听人说起,死去的人是没有影子的。

然而,此时仅有路灯和月亮的微弱光芒,脚下的光线太过黑暗,加上左右两旁的建筑物的影子也隐隐投在地面上,因此我无法辨别她的脚下是否有影子。况且,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下,就连我自己的影子的轮廓都看不真切。

她尝试点了不知多少根烟花棒,叹了一口气。

“唉,真的假的,连线香烟花[4]都点不着,这怎么可能呢?”

“全部都受潮了吧?要不算了?”

“啊?不要!我要全部都试一遍,不然好不甘心。”

她一袭白裙摇摇摆摆的样子,像妖精一样轻盈,充满着幻想的气息,甚至让人觉得太过轻盈了。她从袋子里拿出新的烟花棒,把其中一根递给我。

“你也一起放吧?”

我没作声,像是受胁迫似的接下烟花棒。我像她一样蹲在地上,把烟花棒的顶端靠近蜡烛的火苗。

然而完全没有要蹿出火花的迹象。

我和她面对面蹲着,一起把烟花棒伸向火苗时,她开口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是离家出走了吗?”

蜡烛很短,在摇曳的火苗之下,蜡泪开始一滴滴滑落。我假装顾不上看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烟花顶端,但实际上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还穿着校服——不是这附近学校的校服,所以我觉得你是放学后直接跑过来的。”

面对我假装平静的声音,她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不假思索地再次问道:“初中生?”

“嗯。”

“是吗,那跟我一样。”

在她听到我的回答并点了点头时,我有些后悔,心想至少应该说是高中生。不过在听到她说“那跟我一样”时,又庆幸自己说了实话。

今晚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这个夜晚充满深意。在一座陌生的小镇,第一次度过这样的夜晚。现在,我觉得自己能问出口了。

“那个,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什么问题?”

“你该不会是幽灵吧?”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虽然我本想清楚地说出“幽灵”二字,但“幽”字的尾音被我拖得轻轻的。听到我的问题,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如同我刚才反问她一样,她也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这么晚还在这里,还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而且……”我尝试着解释。

通常情况下,我会认为世界上并不存在幽灵,而且事实上我从没见过幽灵。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或许幽灵是存在的;以现在的我而言,或许真的会引来幽灵。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现在正处于离“死”非常近的地步。

“那个,我再问一个问题吧。”

即使被问“你该不会是幽灵吧”,她也面不改色,毫不慌张,把手上尝试点着但失败了的烟花棒轻轻地丢到地上,又拿出一根新的。她把烟花棒的顶端伸向火苗,再次问我:“你打算死吗?”

仿佛正面遭受了狂风摧残一般,我的思绪变得摇摆不定,嘴仿佛被粘住了一般,好不容易才声音沙哑地问出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问?”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略带沙哑的提问,却并不看我,只是看着烟花棒的顶端,回答道:“你刚才从书包里拿打火机的时候,我看到了,书包里还有绳子、小刀之类的,虽然刀刃的部分用毛巾包起来了,但那的确是小刀吧?”

面对这一提问,我沉默着。她又继续说道:“至于打火机,说不定也是打算用它来达到这个目的的吧?明明你很不擅长用打火机,为何会随身带着它呢?”她用唱歌般的嗓音说完后,抬起头,与我目光相对。

“如果你想的是用打火机点火烧死自己之类的,那一定会非常痛苦。”

不对。

我还没有决定好要以什么方式死去。虽然我姑且把小刀和绳子一并带来了,但不确定自己是否也带了实施的勇气,所以我以一种“以防万一”的心态带来了打火机。

“不对。”我终于开口了。她下蹲到与我相同的高度,手里依旧拿着烟花棒,一直无言地盯着我。

“打火机……其实是为了在放弃的时候用的。”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明明在此之前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任何内容。然而,此时话语却像满溢的水一般倾泻而出,难以遏制。

“是为了在放弃的时候烧掉遗书。”

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才意识到: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打火机原本放在祖母的佛龛里,是用来点线香的。我把它借来放进了书包里。我原以为自己只是想把能让人联想到“死”的物品都攒到一块儿,才不自觉地把譬如小刀、绳子一类的东西都装进了书包。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事到如今,我还想着自己或许会放弃吗?我现在才突然明白,我并不想撕掉或者扔掉遗书,而是想完全销毁它,所以才会带着打火机。我还没有摒弃掉这一可能性。

明明已经那么坚定地下定决心了,却……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后,我惊愕不已,呆若木鸡。

她轻轻地、清楚地说道:“别干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隔着蜡烛的火苗,认真地看着我:“会很痛苦的哦。”

“但是、但是……”我的喉咙颤抖着,肩膀开始发烫。

我已记不清最初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异样感的。当我感觉到有一丝奇怪时,一切都已经不同以往,即使我想变回曾经那样,也已经无能为力。在第一学期结束、开始放暑假时,一切都还能忍受。但当新学期开始后,我每天都过得无比痛苦,几乎快要窒息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是你吧?”她们这样问我。

“是你泄露了秘密吧?”

我明明说了不是我,明明确确实实地去抗议过,但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的话。连那些起初为我辩解说“这么轻率地就认定是谁,太过分了”的社团里的朋友们,也在不知不觉间疏远。即使我向她们打招呼,她们也只是意味深长地互相递眼色,然后一脸尴尬地走远。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知何时,班上的同学也知道了我在社团活动中遇到的事。如此一来,连待在教室里都渐渐变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总觉得周围的人在嘲笑我,都在说我跟人起了纠纷,最好不要跟我扯上关系,甚至会随意笑话我。

我去找老师商量,说我想退出社团活动。可是,这样一来,前辈和那些人却这样说我:

“你打算逃走吗?”

“明明是你自己的错,你却打算跑掉吗?”

“如果你有在好好反省的话,就拿出你的态度来让我们看看啊。你休想逃走!都怪你,我们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曾经那么喜欢吹奏乐器,可如今只要一看见乐器,一听到乐器的声音,内心就变得无比痛苦,心跳加速,大家的声音就像是在追赶我一般从背后传来。当我举着单簧管的手指颤抖时,我在心里如此想:

“我没做错,所以我只能让你们所有人看看,让你们在我已经死掉的世界里,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好好反省一下,想象一下我当初是什么样的心情!去痛苦吧,去被无数人责备吧。”

父亲和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如果得知我今天已不在人世,一定会非常伤心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心痛,内心好像被揪住、被勒紧一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无数次这样想:如果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被大家那样讨厌着,一定会很难过的。

如果我死了,或许人们会用“欺凌”这个词来描述。但我并没有被欺凌,我只是不知何时起被大家讨厌了,大家觉得跟我交好是一件很低劣的事,极其低劣。

“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干了,今天不能不实施,因为我已经没法儿回去了,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再次回到家里、再次去上学的情形。我第一次拿出勇气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如果今天没能实施的话,我可能没办法下第二次决心了。”

我不必再回到白天的世界了——正因如此,我今天才抱着惋惜的心情看着车窗外流逝的景色。我也是第一次在夜晚来到海边,所以我不想回去,不想重复过那样的日子了。只要想到那样的日子将日复一日,明天、后天、之后的每一天,自己都要在那个地方生活下去,我就忍不住想要发出悲鸣。

但是……

“别干了,至少今天别干了。”我眼前的这个女孩说道。

明明才刚遇见,她却用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原以为不会再有人如此真诚地看向我了。

她低垂着双眼道:“熬过了今天,也许会发生什么改变哦。”

“不可能的,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但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吧?”她突然厉声道,“毕竟你都能来到这里了,所以一定会没事的,收手吧。”

“但是……”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无比痛苦,我带着哭腔高声喊道。

正在这时,我手掌的前端突然开始发光,响起一声尖细的“咻”声,耀眼的光芒突然划破黑暗。烟花棒点着了,从我的手掌前端喷射出长长的火花,仿佛星星的尾巴。

“啊?”

“啊!”

我和她异口同声。

我们忘掉了刚刚的谈话内容,只是喊道:

“哇——!”

“哇——!”

“点着了!”

“点着了!”

火花划落,势头越发高涨,即使是受潮了的烟花棒,也能发出如此光彩。

一直在耳畔作响的浪涛声消失了,火花“噼噼啪啪”的声音回**在四周。

我心怀惋惜地注视着火光,听着火花声,追逐着手中短暂的璀璨,直到它消失,直到最后一刻——就像今天在电车上透过车窗惋惜地看着最后的太阳一样。

即使烟花熄灭,火花声停息,那烟花的残影也依旧停留在我的双眼深处。烟花在空中描绘出弧形后,垂落的形状与秋天的芒草的形状有些相似,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内心就突然流淌出一股哀思——今年我还能再看到芒草吗?我还能看到母亲、祖母一起摆放的月见团子[5]和芒草装饰[6]吗?——都怪那些人。在下一个瞬间,我心中的感情迸发开来,无法抑制。

“我——”

我在原地蹲下,手里紧紧捏着烟花燃尽后的残骸,上面还散发着火药的气味。我就这样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渐渐溢出眼泪。

“我不想死啊。”

火花声刚停息不久,余音还萦绕在脑海。我并非想将这句话说给谁听,而是情不自禁地吐露出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份心情究竟是悲伤、愤怒,还是痛苦?明明是我的心情,却连我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

“嗯。”

听到她的声音,我把双手从发烫的眼睑上缓缓拿开。她还在这里。即使她像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掉,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因此,看到她还在这里,我感到十分安心。

“但是,我很害怕。”

“嗯。”她又点点头,“确实很令人害怕呢。”

“我不敢回去,大家恐怕都乱成一团了,妈妈他们肯定也非常担心我。”

“嗯。”

“我也没钱了,但是……”

待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说道:“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无法对普通朋友说出口的话,却能对着她说出来。我想象着我眼前的这个女孩消融在清晨的阳光里,然而……

“你能陪我一直到早上吗?”

电线杆后面真的放着烟花袋吗?说起来,那里真的供着花束吗?我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我已不必再确认她脚下是否有清晰的影子了。

我原以为幽灵是把人引向死亡的恐怖之物,会存在像她这样把人往生存的方向紧紧拉住的幽灵吗?

“嗯。”

她点点头,手里拿着烟花棒,微笑着。

“好啊,我会陪在你身边。”

今天可能是忌日。

是对我说“今天别干了”的那个女孩的忌日。

或许正因为是忌日,所以那里才摆放着鲜花和很多其他供品。

或许正因为是自己去世的日子,所以她才对我说“很痛苦的哦”。她来到了太过接近死亡的我的身边,来到了深陷迷茫的我的身边。

或许那个女孩内心有所悔恨,所以才选择现身,来告诫和劝阻我。

我忘了问她的名字。

要是问问她就好了。

说起来,我也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

“啾啾——”传来麻雀的鸣叫声,宣告着每一个惯例的清晨的到来。

混杂在“啾啾”声中的,还有远处传来的“”声,听起来像是海鸥的叫声。我的眼睑感受到了明晃晃的光亮,泪痕已干的脸颊感受到了阳光。

我感觉到了谁的呼吸一类的东西——感觉它来自一个潮湿的鼻子。我听见了“哈、哈”的声音。

像是狗的鼻息。

我慢慢睁开眼睛,朝阳的光芒渗进因流泪而发僵的双眼。仅微张眼睑,阳光便直射入眼里,我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水泥地僵硬无比,我全身都在发痛。当我睁开双眼时,猛地看到近旁有一只黑色长毛大型犬,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

“哇!”

“汪汪!”大狗叫唤起来,我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我和幽灵女孩一起放了最后一根烟花棒后,我不知何时睡着了。因为哭过,眼睛旁边有许多泪痕,嘴边也有鼻涕流过的痕迹,我赶紧擦了擦下巴。

我站起身,看到一位陌生阿姨,看起来像是正在遛狗。她冲大狗训斥道:“喂!不可以!”听到主人的命令,大狗安静下来,滴溜溜地摇着大尾巴。紧接着,大狗朝远处跑了过去,那个阿姨一边追着,一边回头对我说:“抱歉,吓到你了。不过你在这种地方睡觉的话,会感冒的哦。”

“啊,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回去了,没事的。”我的头脑还不太清醒,嘴快地回答道。

“是吗?那就好。”

那位阿姨满怀着善意向我搭话,但因为手里拽着牵引绳,被大狗拉着走远了。待阿姨离开后,朝阳的光辉再次渗入我眼中,大海反射着阳光,近处的海浪波光粼粼。

我无声地望着这一幕景象。

太美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看到白天的阳光,但我跨越了黑夜,再次迎来了早晨。

于是,我想起了昨天夜晚发生的事。

我活了下来。然而昨天那个女孩,她就是死在了这片美丽得让我无法睁眼直视,漂浮着无数闪耀的光之碎片的大海中吗?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内心就像撕裂般疼痛。

正这样想着,我把视线从大海移回自己的脚下,就在这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在。

啊!她在……她在啊。我揉了揉眼睛,她并没有消失。

那个穿着白色无袖连衣裙的女孩,现在正仰躺在水泥地上沉睡着。她并没有消融在清晨的阳光里,而是一副平静坦然的样子,不,倒不如说她的睡相很糟糕,右手还慵懒地挠了挠后脑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头脑中的混乱变成了叫喊声。

啊!啊!啊!怎么回事?我陷入了恐慌,战战兢兢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摸得到,她是实际存在的。这个女孩,就存在于此。

“好吵啊……不对,糟了,不小心睡着了。”她一边慵懒地说着,一边缓缓爬起身。

她一副依旧很困的样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像动漫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夸张的哈欠。然后,她的那双眼睛,看见了我。

“早上好。”

“啊,等一下……怎么回事?”

我心里萌生出强烈的不安,迎上她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瞳孔映照出海面反射的阳光,像玻璃珠一样清透。这双眼睛就存在于此。

“你不是幽灵吗?”

“我可压根儿没说过自己是幽灵啊。”

“啊,可是,一般来说,都会这样认为的吧?像那样突然出现在将要赴死的我面前,还光着脚,穿得那么单薄,还有烟花也是……”

水泥地上到处散落着我和她一起放过的烟花的残骸,蜡烛也留在地上,已经烧得很短了。然而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广场的边上。

昨天因为天色太暗而没能注意到,不远处放着一双带有动漫角色形象的黑色沙滩凉鞋。“哈。”女孩刚睡醒,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喜欢光着脚,这样很舒服,所以把鞋脱掉了。”

“那烟花呢……”

我看向电线杆旁边供着鲜花的那个角落,烟花袋子果真还在那里,看起来昨晚真的只是因为被电线杆挡住了,所以我才没看见。

这个女孩说的是真的吗?

我愣住了。她把手伸进白色连衣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出“呃”的声音,脸皱成一团。

“糟了,妈妈打了‘夺命连环call’过来,短信也超级多。完蛋了!”

“妈妈”,这个很孩子气的称呼颠覆了我昨天对这个女孩抱有的近乎梦幻般的印象。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白色连衣裙上到处都是污渍,还皱皱巴巴的,不像幽灵那样洁白无垢、虚幻缥缈。该怎么说呢,这个女孩身上充满了生活气息,脸蛋和胳膊也不像昨晚在月光下看起来那样苍白。

她不是幽灵。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唉,真的会被骂的。”说完,她开始摁起了手机。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望着我莞尔一笑。

“好好笑,你真的以为我是幽灵吗?”

“因为……如果是在昨天,我有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

昨天,我承认自己有想死掉的想法,然而如今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我却很排斥再将这件事说出口。我说得十分含糊,她也并未继续嘲笑我,而是一脸认真地问道:“那个……”她的眼眸清澈无比,仿佛张开了一层光膜,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想死呢?”

她的问题提醒了我,事到如今我才想起来,她昨晚连这件事都不曾问过我。她没有问我想死的原因,只是劝我“别干了”“很痛苦的哦”,使出浑身解数将我从赴死的边缘拉回来,并且昨晚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将我维系于此地。

“大家都说,是我把社团的学姐喜欢的人是谁这个秘密泄露给了男生们。”我的嘴唇自然而然地开启。明明我对父母、对任何人都没能说出口。

“虽然女生全都知道,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秘密被透露给了男生,于是大家就开始找泄密者。然后,就有人说是我泄露了秘密,虽然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怀疑,但我现在明白了,或许是因为我在社团中演奏水平最差。我的节奏落后于大家,有时跟不上乐谱,吹不出音符。学姐很久之前就提醒过我,有很多曲子的主旋律都是由单簧管演奏的,所以我拼命努力,想要追赶上大家的水平。但即便如此努力,我还是拖了大家的后腿,所以学姐们肯定非常讨厌我,因此选择了疏远我。

在这之后,老师大概是看我如此拼命练习,很是担心我,最终却让事态进一步恶化。社团顾问片桐老师是一个男老师,很年轻,也很受学生欢迎,他安排演奏技术娴熟的初三学长们和我一起练习。如此一来,我看起来和片桐老师、男生们的关系变近了,这也是我被大家疏远和怀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明明她演奏得那么烂,为什么能得到老师和男生们的优待?”

“明明在那些男生当中,有一个是学姐喜欢的人。”

“这样啊。”她点点头。

她的措辞很轻巧,却也因此带给我救赎。对于与我不同校的这个女孩来说,这不过是“这样啊”这种程度的事。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就复杂起来,内心一度万分难受,但不知为何,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个学姐是觉得自己因此才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是这种感觉吗?”

“不是的,虽然学姐的想法被喜欢的人知道了,但在那之后,学姐向对方告白了,两个人现在好像正在交往。”

“啊?这算什么事啊!”

她似乎打心眼儿里感到十分吃惊,眼睛瞪得老大,脸扭曲成一团。她的说法和表情都实在是过于夸张,让我也吓了一跳。

她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不就没事了吗?学姐的恋情进展顺利,不是万事大吉吗?明明已经没有必要再责备你了,为什么还揪住你不放呢?”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很顺利,但大家说还是不能原谅那个起初破坏了约定的人,还说我的态度之类的都很成问题。大概大家已经不在乎这是不是帮助学姐成功交往的契机了。”

“哇……真是难以置信,这群人脑子都坏掉了。”

她一脸厌恶地皱着脸,作为第三方的她能够为我说出这番话,让我心口的堵塞感消失了,心情也变得轻松。

“幸好你没死呢。”她这样说着。

“唰啦——”平静的波涛声与她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

“幸好你没有因为那群家伙而死。”

“嗯。”

海风裹挟着海腥味吹拂而来。现在的我为自己能感受到这海风的冰凉而感到喜悦,如今我能够发自内心地同意这句话了。

“幸好我没有死。”

“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吧?”我想起了她对我说的这句话。我成功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是一个人。

“那个,”她突然开口问道,“你昨天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吗?”

“什么?”

“我家就在那栋公寓的四楼。”

她指了指不远处大马路旁的建筑,我留意到其中一扇窗户。

她说:“昨天,我正苦恼着要怎么处理烟花,从家里的阳台往外一望,就看到在现在这个地方,有你,以及另一个女孩。”

“什么?!”

“她就站在你旁边,感觉是两个人在一起望着大海。我正想着‘这两个人在做什么呢’,其中一个人就看向我这边,还朝我招了招手。”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惊讶极了,下一秒,我条件反射般地看向那个供着鲜花的广场一角——罐装奶茶、玩偶、曾经在这里丧生的女孩。

“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总觉得她好像是在叫我,加上我也正苦恼着要怎么处理掉烟花,于是我就过来了。到了这里一看,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在,所以才问你‘你是一个人吗’。”

我挺了挺身子。此刻,我内心的情感并非恐惧或厌恶,这种心情只是让我自然而然地想要摆正姿势、好好站直。

“在那之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大海的波光无比耀眼,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继续说道:“虽然我只是瞎猜,但总觉得你是离家出走,并且想自杀,所以就开口问你了。毕竟我已经见到你了,所以想着‘今天绝对不能让你在我面前死掉’。”

我的眼睛再次像被吸住一般,望向供着鲜花的广场一角。

大波斯菊和满天星花束、独角兽玩偶、罐装奶茶、烟花。

“她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过神来时,我已将这句话问出了口。我和她一起自然而然地走到花束前,并排静立,凝视着这个角落。

“她是因为什么而死掉的呢?”

“听说是出了事故。”

我们两个人并排站着,双手合十。我的胸口像被揪住了。

“事故”,也就是说她并非主动赴死,而是原本想要继续活下去,所以她才选择了为我现身。

之前想过的“今天可能是她的忌日”的推测未必不对。今天这里也供着许多物品,有人正在悼念她。而她或许在昨晚想着“我不能对这个孩子放任不管”,虽然我之前还一直认为不会有人看向我,不会有人留意到我。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唇自然地一张一合。我小声地说道:“谢谢你。”我希望站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没有听见,但同时又觉得被她听到了也无妨。

昨天,我怀着无可宣泄的情绪来到这个地方,究竟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总能解决的。”

她突然开口道。我闭着眼睛,没有应声。

她又说道:“虽然他们可能会因为你离家出走而火冒三丈,陷入慌乱,担心至极,但只要你能活着回去,就会没事的,总能解决的。”

“嗯。”

“那个,你肚子饿了吧?去麦当劳吗?”

听到她这么一问,我不禁注视着她。

她抬起头,看向我,开朗地说道:“我现在回去也和你一样会被骂惨,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去麦当劳吃早餐吧。”

“这附近有麦当劳吗?”

印象中,这是一座什么也没有的海滨小镇,我昨天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走过那条充满寂寥的道路。

听我这么一说,她立马笑喷了:“有啊,干吗?瞧不起这里啊?从那边的一条路进去,很快就是繁华地段。我们走吧。”

她拉住我的胳膊,她的手掌有着切切实实的质感和温度。这种触感让我感慨万千,让我想仰望天空。

幸好她不是幽灵。

接着,我回想起来,昨天我还祈愿过,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当时说过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复苏,让此刻的我很是难为情。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叫和夏。”她说着,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她的手,回答道:“我叫海未。”

说起来,我不曾见过夜晚的大海。

幸好那个时候怀着这样的想法下了车。

“哇,很可爱的名字。”

“‘和夏’这个名字也很可爱呢。”

一边说着,我们一起往前走着。中途,我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广场,海面反射着阳光,照得广场一片明亮。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在那座广场前出现了一个静静地微笑着的女孩的身影,在下一个瞬间又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