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跑者的下场(1 / 1)

“幸,不知为什么,最近我老觉得我不是只猪,我是一个人。我是被迫变成猪的人!”这一阵子,一诺老是时不时地在宁熙街上碰到猪巡逻,而猪巡逻总是略带低沉伤感地向他如此这般倾诉。

以前碰到猪巡逻,他除了会叫住一诺,问几句诸如“便当送得还顺利吗”之类的话,或者怜惜地叫几声“小可怜幸”,总是催一诺快点去送便当,以免时间不够。但是,最近猪巡逻明显地想拉着一诺做他的倾听者。

幸,最近我心头老是浮现我的故乡:一排高大的水杉树,红色的砖头砌成的房子,黑色的屋顶,屋顶上还种着绿色的万年青……”

“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我娘每天坐在夕阳照着的门槛上哭,盼着我回家,我娘的头发全白了……”“我还记得,我是为了帮哥哥还一笔钱才被人哄骗着来到宁熙街的,他们说宁熙街是个赚大钱的好地方……”

“幸,我就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变成猪的!”

“这里的人全都没有记忆。有时候想想,也许这的确是宁熙街的高明之处。回忆也不一定是种好东西,它让人胸口疼得厉害,却又无法改变什么。遗忘倒是一种治疗伤口的妙药,使人麻木,不会疼痛。”猪巡逻呆呆地望着天空。

“不可以抬头看天。”一诺小声地一字一句提醒着猪巡逻。

“哦。”猪巡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诺,“幸,这是你第一天来宁熙街时我告诉你的吧,你这小子还真听话,跟你说什么你全都记着啊。”

一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没说什么。脚上的鞋子早就坏了,缝了几次,又裂开了,脚指头全都探到鞋子外面来了。

“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猪巡逻向一诺招招手,示意他把头靠过去。

一诺装出没有意会猪巡逻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唉,这小子,蠢透了,什么都不明白!”

猪巡逻没办法,自己把头凑近一诺的脑袋,悄声告诉一诺:“天空里藏着好多秘密,你多抬头看看天,天空就会把你失去的回忆还给你。”

“我没骗你!这绝不是我在胡说八道,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见一诺不说话,猪巡逻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大老板是怕大家找回自己的秘密,所以不准大家看天的!”

一诺看着猪巡逻的样子,心里不禁有点担心他。

一诺一边骑着三轮自行车,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要好好的!

一诺慢悠悠地踩着自行车,脑子里如放电影一般,缓缓地浮现着从前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各种画面。

父子俩虽然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但一诺对父亲的记忆却是有限的两个场景——

清晨,一诺还在睡梦中,“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和煎蛋的香味便挤进了一诺的梦境,把他从梦境里唤醒。父亲赵阿理在各方面都是个很粗糙的人,总是用训斥的口吻跟一诺说话,而且嗓门总是大得像在跟人吵架,但在饮食上却很细腻,无论严寒酷暑,不管如何忙碌,宁可自己睡得极少,每天一大早都会去菜场买菜,保证一诺每天吃到新鲜的蔬菜,保证每顿荤素合理,从不偷懒。

吃饭时间,赵阿理总是默默无声,粗手笨脚的人,吃粥时倒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这一点是一诺极为佩服父亲的地方。

从前,一诺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特别之处,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的手艺。在宁熙街的这段时间,一诺对劳作有了亲身体会之后,才发觉大人的世界中有着一种他从前无法感受到的艰辛。有了这么一个感触后,一诺开始理解起父亲,觉得自己的父亲赵阿理这些年这么煎熬(一诺此刻对“煎熬”一词有着特别深刻的体会)着过来,每天重复着单调的生活一父亲没有朋友,除了工作,他连一丝娱乐生活都没有,独自一人艰难地拉扯大自己,非常地不容易,甚至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晚上,赵阿理总会喝上一杯,他们依然默默地各自吃着,像两条安静的平行线。但喝过之后,赵阿理的“狂躁症”(这是一诺偷偷送给父亲的病症)就会发作,老是揪着一诺学习上的各种问题数数落落,然后演变成骂骂咧咧,最后以拳脚相加收场。

对于夜晚的训斥场景,一诺还是无法理解和释怀。一诺相信父亲是深爱自己的,否则他不会有那么大的毅力,每天那么劳累之后,还给自己做在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早餐和晚餐。可是,为什么父亲总是用这么粗暴的态度对待自己,一诺非常渴望父亲能跟自己好好说话,哪怕只是一两句也行。

清晨父亲炒菜和夜晚父亲喝酒的画面,总是反反复复交替出现在一诺的脑子里,后来它们干脆霸占着一诺的脑袋,还跑到了一诺的梦境中。

随着对父亲的思念日深,一诺的愧疚感也强烈起来。自己就这么任性地跑了出来,父亲一定急坏了,他会去哪里寻找自己呢?找不到的时候,他又是怎样度过那些焦虑的日子?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寻找的时候误打误撞地去到一个恐怖之地?

一诺开始担心起父亲,便更加热切地期盼着黑猫古尔的到来。

6点还差5分钟的时候,一诺蹬着空空的三轮自行车回到暗黑咖啡馆的门口。

一诺慢悠悠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之前因匆忙劳碌而产生的疲倦感,每回在准时到达暗黑咖啡馆的一瞬间,都会因顺利完成任务的成就感而得到稍稍的缓解。

还有35分钟,可以稍稍休息一会儿。

一诺在心里想着,推开了暗黑咖啡馆的大门。

“幸,先别吃饭,赶快来前台集合,5分钟后大老板会来,今天有重大事件发生!”主管一阵狂风般出现在一诺身旁,大声告诉他,又一阵狂风般离去。

一诺来到宁熙街那么长时间,只是从大家的嘴里听说了大老板,却从未见过大老板。

从大家的议论中一诺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大老板似乎并不只是暗黑咖啡馆的老板,他似乎统治着整条宁熙街,宁熙街一切的秩序都在他的安排下运行。

所有人对大老板都有着一种畏惧的感觉。

只要一听大家谈论到大老板,一诺就总有种心惊胆战之感。

一诺心有不甘地放弃了吃饭和休息的时间,来到前台等待大老板的到来。

吧台周围已经聚满了人,一诺发现宁熙街上所有的狗、人、猪统统都聚到了咖啡馆中,把咖啡馆挤得水泄不通。一诺暗暗地惊叹着,如此重大的聚会,还有即将出现的大老板,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一诺在密集的人群里寻找着猪巡逻的身影,这么重大的事件,他一定会知道些什么。但一诺搜寻了好久,也没发现猪巡逻。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大老板来了!”穿着白色制服的主管跳到吧台上,手持一个扩音器,对着大伙儿大声喊话。

原本鼎沸的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一起击掌顿足,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并有节律地喊着:“大——老——板——!大——老——板——!大——老——板——!”

随着大家的欢呼,一个矮小的身影跳上吧台,只见一个头戴黑帽全身黑衣的小侏儒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老——板——!大——老——板——!

大——老——板——!”大伙儿的热情更高涨了。

“孩子们好!”大老板对着大家挥挥手,示意大伙儿安静下来。

喧闹的咖啡馆中顿时鸦雀无声,连一丝轻微的呼吸声都找不到。大伙儿屏息凝神,等待着大老板发话。

“孩子们,你们觉得宁熙街美吗?”

“美!”整齐划一的声浪。

“你们喜欢在宁熙街的生活吗?”

“喜欢!”

“你们为什么喜欢宁熙街的生活?”

“这里有最美味的咖啡。

“只要一喝咖啡,就觉得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只要一喝咖啡,就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关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茫然和怅惘。

“孩子们,宁熙街是我们的美丽家园,你们希望永远安居在这里吗?”大老板继续问道。

“永远!宁熙街是我们永远的家园!”人群的情绪又被调动得局涨起来。

“可是,我们宁熙街最近出了一件可怕的大事情!”大老板用沉痛的语调说着,大家纷纷猜测着具体的事件。

“孩子们,安静,听我说——”大老板的话语十分具有震慑力,只轻轻那么一句,大伙儿就安静下来,“有人居然在违反宁熙街三令五申的禁令!”

“这是明显在对抗和扰乱我们宁熙街的法令和秩序!”

“需要严厉惩罚!”

人群里冒出两个严肃的声音。

“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

大家跟着高喊起来,要求严惩犯事人员的声浪一波高于一波:“把犯事的拉出来!”

“好,孩子们,满足你们的想法!”大老板一挥手,一个胖胖的身影被丟到吧台上。

一诺看了,吓了一跳,原来是猪巡逻!

“这个猪巡逻,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协助我管理宁熙街的秩序,今天,他却犯下了如此严重的渎职罪——偷偷看天,导致脑子里产生一些疯狂的念头——居然妄想离开宁熙街!”大老板义正词严地数落着猪巡逻的种种罪行。

“按理说,这样的罪行是一定得严厉惩罚的,可是,他一直兢兢业业,工作让人满意,也对宁熙街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惩罚他,我于心不忍。这叫我如何是好?”大老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征询大伙儿的意见。

“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

大伙儿又爆发新一轮呼喊的**。

“猪巡逻,不是我不想饶恕你,这是大伙儿的意见,那么,对不起了,我只能根据大伙儿的意见对你实施惩罚——”大老板说着,转而询问大家,“你们说,我该怎么惩罚猪巡逻呢?”

“变成小丑!”

“变成小丑!”

“变成小丑!”

激愤的声音几乎淹没了整个暗黑咖啡馆。

“好,把他变成一个小丑!”大老板的话博得了长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把我变成小丑,还不如判我一个死刑。”猪巡逻说完这句话,一屁股跌坐在吧台上,看起来似乎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宁熙街没有死刑。宁熙街是我苦心经营多年才发展成如今这番美好的模样,我绝不允许谁来破坏它!”大老板哈哈笑着,高声对大伙儿说,“今天,为了庆祝圆满解决重大事件,大家可以在暗黑咖啡馆里畅饮,所有咖啡都由我买单,今天一全部免费!”整个儿暗黑咖啡馆淹没在一片欢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