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漂亮的湖泊出现在一诺面前。
随着湖泊的出现,天空也骤然由夜晚变成了晨曦。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湖泊上空,太阳努力地探着脑袋,但无奈一直被云层狠命地积压着,只微微地泛着隐隐的红光。
在湖泊一侧的滩涂上,斜斜地插着一块牌子:宁熙街欢迎你!
“跳下去!”一个声音在一诺耳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着。
一诺迟疑了一下。
“跳下去!”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一诺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推了一把,他来不及挣扎,便跌进了湖泊里。
一诺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下沉,他本能地挣扎着,想让自己浮出湖面,但是有许多双手在死命地把他按下去,还有很多声音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一诺!”他狼狼地叫着,一张嘴,那些湖水便汹浦地灌进了他嘴里,呛得他从鼻子开始到胸口,一路撕裂般地疼痛。
“不行,他还知道名字呢!”
“让他多喝些‘失魂湖’的水,必须让他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名字忘了才能进入宁熙街,否则大老板会惩罚我们的!
“是啊,之前有过那么多教训了,别让这小子再给我们惹麻烦了!
一诺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一些声音在小声议论。一道光穿过湖水闪现在一诺眼前,在那道亮光里,一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一手拉着小时候的自己,一手抱着一个救生圈:“一诺,我们去游泳,爸爸答应过你的,爸爸太忙了,所以一直没带你去……”
那个画面很快就在一诺脑海中消失了。
一诺有些恍惚,这个画面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自己幻想中的画面?
被灌了好久的湖水,在疼痛快让一诺的意识崩溃的时候,一诺忽然想起黑猫之前曾给自己的忠告:内心一定得记住你的名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你可以在某些人面前假装你不再记得这个名字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粗哑的声音又在粗鲁地问他。
这一回,一诺机敏地回答:“匹诺曹!”
“什么?”那个声音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小不点!”一诺随口又编了一个名字,大声地回答着。
但在内心,他牢牢地记着自己的名字:赵一诺!
一股力量把一诺推进了一个漩涡中,漩涡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一诺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一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行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一眼望去,整条街都是一片沉闷、呆板、令人压抑的灰色。
灰石板铺的路,窄窄的仅供一辆车子通行的街,两侧一律都是灰砖砌成的房子,同样款式的房子整齐划一地站立在街道两侧,所有的房子上都稀稀拉拉地长着一种水草样的植物。
叶子长长的草在风中摇曳着身姿,可给人的却不是一种曼妙舞姿带来的舒适感,而是一种带着妖娆的阴森。
一诺倒吸了几口凉气,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惧来。
一诺微微地仰着脸,慢慢地呼着气,想把堵住胸口的那些东西吐出来。
只那么微一抬头的瞬间,一诺发现街道上方的天空蓝得几乎透明,让人看了鼻子就莫名酸酸的,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胸口,小时候的一些回忆都从心底泛了起来……
“一诺,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走,等着爸爸回来。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爸爸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爸爸临走前总是这么交代一诺。
爸爸去工作的时候,一诺总喜欢趴在窗台上,透过窗口望着天空,看云朵在天空里飘来飘去,有时候变成张牙舞爪的大狮子,有时候变成调皮的小孩子,有时候还会变成温柔的妈妈……
在一诺的记忆里,好像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对妈妈唯一的印象来自家里的一张合影,照片里的妈妈抱着还在襁褓里的一诺,笑得很灿烂。
云朵变成的妈妈,经常会伸出长长的胳膊,来摸摸一诺的头发,或者捏一下一诺的脸蛋,一诺会告诉云朵妈妈自己很想她,云朵妈妈也会告诉一诺她也很想一诺。有一次,云朵妈妈还用长长的胳膊搂着一诺,把他带到天空里,让他在云朵上玩了一整个下午……
在一诺的印象里,妈妈的面容总是很模糊。一诺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问过大人关于妈妈的事情,好像大家都不提起这件事,一诺也没有主动问过。一诺只知道妈妈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遥远的天堂。每次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都会悄悄地叹息。那叹息声虽然很轻,但还是像一条水蛇般游进一诺的心里,搅得一诺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提不起精神来……
一诺缓缓地行走在街道上,害怕又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
一辆驴拉着的小车从一诺身旁经过,一只戴着草帽的黑色的猪坐在前头,手中轻扬着一条细细的藤鞭,以一种奇特的节奏甩动着藤鞭,催促驴车前行。
车子里坐着一个木偶般僵硬的人,穿着中规中矩的长袖长裤,戴着礼帽,怀中还抱着一只狗一那只狗打扮时髦,衣服比人的还华丽。
那只狗的脚爪上拴着一条线,这条线连着人的脖颈间。一诺留心看了几眼,发现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人的脖子里套着一个项圈,项圈上系着一条线,被牢牢地拴在狗脚爪上,人的行动都由狗爪上的那条线控制着。
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一诺的身边又驶过了好几辆驴车。
车子是清一色的驴车,有的是大驴,有的是小驴,清一色的猪车夫,穿着各式各样礼服、戴着礼帽的男人或女人坐在驴车中,怀里清一色地抱着打扮华丽、时髦的狗。
驴车上所有的人,面部表情都很呆滞,似乎戴了一个绷紧的面具。每个人的脖颈里,都拴着一个同样的项圈,由狗牵着。
这个滑稽的发现几乎要让一诺发笑起来。
“跟驴车上的那些人一样,不要有任何表情!”
忽然,黑猫的声音蹿入一诺的耳膜。
一个黑影在穿梭的驴车间一闪,在一诺探身捜寻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了。
一诺赶紧抿紧了因刚才的古怪发现而微微咧着的嘴,模仿着他所见到的那些人的神情,让自己尽量变得呆板僵硬。
但那个滑稽的发现,又让一诺心里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然后身体紧跟着打了一个哆嗦。
“小子,你是新来的吧?”忽然,一只猪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那只猪戴着一只很滑稽的皮帽子,手中持着一根粗粗的棍子,穿着长长的黑色皮衣和皮鞋,腰中系着一根粗粗的麻绳,“我是这条街上的巡逻。”
一诺尽量摆出一副呆滞的表情,眼神空洞地望向猪巡逻。
一诺既不回答猪巡逻的问话,也不向猪巡逻发问——虽然这一路碰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让一诺心里长满了问号。
猪巡逻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一诺,又问:“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一诺继续装傻,跟着猪巡逻重复了一句,似乎在问猪巡逻,也似乎在问自己。
“来到这里还是把一切都忘了的好。”猪巡逻点点头,仿佛对一诺很满意,“你很幸运,碰到我,我是这条街上最仁慈、最好说话的猪巡逻,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我不会为难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新人。既然你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么,我就给你取个新名字 你就叫幸吧。”
“听明白了吗?从今往后,你在宁熙街,就叫幸。猪巡逻用粗棍子敲了一下一诺的后背。单薄的一诺微微地晃了晃身体。
“喂,你的名字叫幸,听懂了吗?”猪巡逻大概觉得一诺蠢透了,“叽里咕噜”地小声嘟哝着,“这小子,估计是喝多了‘失魂湖’的水,所有的魂魄都失散了,连话都听不懂了。
“这样也好,只会乖乖听话,不会给我招惹什么麻烦了!”猪巡逻继续自言自语。听猪巡逻那么一说,于是一诺继续装疯卖傻,不管猪巡逻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既不回答也不问话。
“幸,今天你真走运,可以不用去做苦力。刚好新开的咖啡馆缺了一名侍者,一时没有应征者。但是,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快活的好差事,成为一名侍者,同样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我、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马路上的,还是屋子里的,一样身份卑贱,一样听命于他,受他摆布。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全都既感受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痛苦,大家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大老板的一名仆役。”
猪巡逻的絮絮叨叨,让一诺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感觉那个大老板一定是个十分厉害的狼角色,紧张和恐惧又多了几分。
但为了避免猪巡逻起疑心,一诺假装镇定地继续保持着呆板的表情。
“在宁熙街,你要记住几点忠告——”
“第一,必须绝对地服从大老板,不要试图违抗他的旨意,否则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第二,狗是这里的宝贝,见到狗,必须恭敬有礼。
“第三,尊重这里的人,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第四,给任何一头你见到的驴让路,不要和他们攀谈。
“第五,不准抬头看天!”猪巡逻说着,又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说自话,“我想天空里或许藏着什么惊人的大秘密!”
“前几天我一不小心看了一眼天空,我的心里扑腾了好几下,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真是很奇怪的感觉!”
猪巡逻絮絮叨叨地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哀叹着:“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被大老板听到我说这些的话,我的下场一定惨透了!还好这里没人,不会有谁去向大老板告密,而你这个呆瓜也不懂我在说什么!”
话虽那么说着,但猪巡逻继续交代着:“第六,猫在这里是禁忌,不受欢迎,凡是发现任何猫的蛛丝马迹,必须向你的主管汇报,不得包庇猫,不得隐藏任何关于猫的信息!你要切记:宁熙街不欢迎猫!”
一诺的脑袋里马上浮现出夜色中猪追赶黑猫的那一幕,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流露出任何异常的样子。
“第七点,也是特别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说对鸟儿不敬的话。一旦你说了些什么,保不准一回头就走样了,变成了你自己都纳闷的东西。所以,我建议你:最好闭嘴!”
“目前就交代这么些,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再来找我。记住,我是负责这条街上治安的猪巡逻。”猪巡逻扶了一下他的麻绳腰带,“再往前走两间屋子,是一个叫‘暗黑咖啡馆’的地方,你晚上的工作就是在那里当侍者。
一诺面无表情地望着猪巡逻,仿佛他在说一件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幸,在跟你说话呢,听懂没有?”猪巡逻又用粗棍子捅了捅一诺的肩膀,“真是从没碰到过这么痴傻的呆瓜!”
一诺眨了一下眼睛,“噢”了一声,算是回答猪巡逻。
“但不知怎么的,你倒不令我讨厌。相反,我居然有一丝丝喜欢你,看见你,我好像想起了我的弟弟……”猪巡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嘟哝着。
“弟弟……弟弟……我怎么会有弟弟的回忆呢?如果被大老板知道了,后果真不敢想象!”猪巡逻脸上浮现出一种既惊喜又害怕的表情。
“小子,去吧,别傻愣着了!”猪巡逻用棍子粗鲁地推了一下一诺。
一诺一个踉跄,便朝着暗黑咖啡馆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