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流光的记忆
题记:久不曾翻开那本旧影集。因为想将所有的旧相片统一过塑,便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皮姑娘依傍着一位瘦瘦的中年男子,天安门广场、万里长城、香山顶、十三陵……
啊,北京——
1989年的夏天,我11岁。正逢学校放暑假,父亲突然对我说:我带你去北京。
不敢在第一时间蹦跳,因为我不敢肯定,父亲的话可否当真。那时,我是母亲腋下藏着的丑小鸭,刚刚被父亲拉到膝前端详、爱怜。父亲的端详,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父亲的爱怜,更让我惶惶不安。因为父亲刚刚痛失一个爱女——比我大七岁的姐姐。而我,除了我哥哥外,是他仅剩的小女。在此之前,品学兼优的姐姐一直是他的明珠他的骄傲。我幼小的心灵时常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父亲到底爱不爱我?
不仅如此,迟来的“爱”并不能在短时间改变我。我黑黑,瘦瘦,还长着一头的虱子。甚至,连一双像样的凉鞋也没有。
临走的时候,我是与表妹换鞋去的,表妹有一双新凉鞋,上面有一对漂亮的黄蝴蝶。
从罗田到武汉的班车一路颠簸,整整坐了一个上午。七月的武汉,热浪滚滚。父亲和许多湖北“同学”在武汉一家宾馆集合。宾馆的名字我不记得,只记得第一次坐电梯,好晕,好快。
父亲要去的是北京农民大学,从武汉坐特快,当时是38次列车,硬座票价也是38元。我没有学生证,身高又超标,便是与父亲同价去的。同行之中也有一个带家属,带的是一对母女。他们乘的是软卧,漂亮的女孩和母亲都白白嫩嫩,衣着光鲜。我不敢多看,生怕让人一不小心比出了窘迫。
夜晚,列车闷得厉害。行至洛阳,被那叫卖烧鸡的小贩弄得直咽口水。父亲板着脸对我说:不能吃,不卫生。我明白父亲的意思。突然开始想念母亲了,想念母亲做的香喷喷的千层饼。此时,先前的兴奋兀地**然无存。
迷糊之中,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才发现,小小的硬座上我居然躺下了,而父亲就一直倚在硬座旁边站着,用一本杂志为我扇风。
一走出北京火车站,就被那头戴瓜皮小帽,吆喝着“羊肉串”的新疆佬惹得扭不过头,父亲爽快地掏钱为我买了两串。那味道怪怪的,嚼不动,囫囵吞了。后来,坐在学校接我们的空调车里,一下车便将羊肉串全吐出来了。我说,爸爸,我还是喜欢坐你们镇上的绿车,这车好闷人。绿车是正宗北京产的,吉普。父亲笑了,说,你是没锻炼得。
车子穿过繁华的首都,驶向郊区。北京农民大学居然是几栋破旧低矮的平房,我不禁大失所望,这是北京吗?
住的条件也不好,八个人住一间寝室,电扇也没有一个。好在北京不是太热。洗澡间是公共浴室,每人提一桶热水,便是“淋浴”。没有办法,我只有“混居”在父亲的寝室里。好在,大家都能理解父亲,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也没有一个人嫌弃我,闲时有个小丫头调侃,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我的日子最难挨。不喜欢吃学校的饭菜,清水**漾的稀饭,馍也没有母亲做的好吃。晚上洗澡得等所有人洗过了,再穿着裙子洗、飞快地换衣。那床也是窄窄的,一直习惯睡有雕花护栏的老床,去的第二天,便一个骨碌,重重地滚到了地上。睡在隔壁**的父亲第一个惊醒,赶紧把我抱到**四处检查,看我没什么事,才搬来几张椅子拦住我。那天晚上,父亲一直没睡好,隔一会儿就会把头探过来问我:头晕不晕,痛不痛?
我摇摇头,说不痛也不晕,就是有点痒。我听见父亲在黑暗里笑着说,谁让你把虱子带到北京旅游来了?
终有一天,父亲的同学发现了我头上的虱子。在他们“细虱婆,细虱婆”的调侃声中,一位胖胖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了。她伸出雪白的手指翻弄了几下我的头发,我头上密密麻麻一头雪白的虱子儿孙显然把她吓坏了,惊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大呼小叫:天哪,这如何得了,还不把丫头啃死!
我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根。父亲在一边嘿嘿地挠着脑袋。女老师姓牛,是个热心人,不容分说,第二天就给父亲提来了一壶煤油。父亲赶紧跑到药店买回几根“白粉笔”一样的灭虱灵。说是要“双管齐下”,“斩草除根”。
那是父亲生平第一次帮我洗头。他将我关在洗澡间里,笨手笨脚地把几根粉笔药捣细抹在我头上,把我的头皮抹得火辣辣的痛,再根根发丝涂上煤油,用毛巾包裹,那煤油和灭虱灵双双发挥“药效”,把我折腾得苦不堪言。漫长的火烧火热之后,清水冲洗。天哪,那脸盆里飘浮着数不清黑芝麻般大大小小的死虱子。至今想起那场面还心有余悸,难怪农村有句老话,“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过这一次,我头上的虱子一次断根。
到北京,自是要去各景点游玩的。学校隔三差五会有安排。这让我郁闷的心情大大好转。因为每次出门,父亲都会给我买东西吃,一个面包或是一根火腿肠、一根冰棒。父亲还给我买了两件连衣裙。一件16元,一件9元。在路边的小摊上,父亲也给自己买了一件短袖上衣,只要5元。而我却对一家商店里一件白色公主裙念念不忘,偷偷看了一下标价:38元。我不敢吱声,父亲却根本没注意,拉着我的手,走了。
我从家里带来学校演节目时发的一双白色长统丝袜,到北京才发现划破了不能穿。可我实在不敢**出自己的双腿,因为它实在太黑了。那天刚好要出门游玩,我只好打着赤脚穿着超短裙。这一下倒好,马上引来父亲同学们的取乐,他们像哥哥一样,戏称我为“黑妹”。
这一声“黑妹”大大地伤了我的自尊。然而,我却认为都是因为父亲没有给我买袜子遮挡的原因。又想起那件可望而不可及的公主裙,再掺进对母亲的思念,终忍不住在天安门广场放声大哭。哭声引得路人频频回顾,一向急躁的父亲却并没有生气,把我拉到一边,哄也不是,打也不是。最终,还是花4元钱帮我买了一双肉色丝袜才止住了我的哭声。
一如我品味不了北京的古色古香,竟觉得香山比颐和园好玩,因为香山有缆车。十三陵也比长城好玩,十三陵有好多石头动物。后来,课程轻松时,父亲也会单独带我出去玩,我们一起走到地铁坐列车,三毛钱可以转着坐一整圈。那时,我总是想不通,明明是地下,怎么到处都有“风”。那可恶的“风”还把我的一顶太阳帽子吹到了地铁轨道上,可父亲死死地拽住我的手,不让我下去捡回来。
那时也不知父亲究竟带了多少钱,只知过了半月,父亲心急如焚地四处打电话。原来,父亲的钱快用完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只带了九百元钱。九百元钱,要管我们在北京一个月的开支。九百元钱对于1989年的一个半边户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果不是为我,父亲是断然用不了的。
母亲给父亲寄来了不到二百元钱,父亲却决定,带我去吃烤鸭!这回,喜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可惜,第二天好不容易排进长队,一问价钱,却退回了。因为,那时,北京的一只烤鸭居然与武汉到北京的硬座火车票同价。
父亲为了弥补我,带我在大街上转悠,终于,发现有一处卖“混沌”。兴冲冲地要了两大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混沌”是个什么样子,端上来,才知,原来就是家乡县城里卖的包面。
临要回家的一个星期天,父亲带我去街上给亲朋带礼物,给母亲买了一件十元钱的毛衣,其他人带的都是北京果脯和水蜜桃。最后,还破天荒带我去了一次石景山游乐园。那是我在北京玩得最开心的一天,我坐了惊险刺激的电子滑车,过了“迷魂”八卦阵,还骑了一匹可爱的小马。我非常希望那小马能驮着我飞跑,可惜,我怎么拍它屁股它都只肯驮着我慢悠悠地溜达。父亲在一旁哈哈大笑:“小马”(我属马)骑小马,它当然不跑了。可是这已经让我满足得不得了,因为,我骑马了!回家以后,该有多少“炫耀”的资本。
终于回家了!母亲喜得掉下了眼泪。从北京回来的我,自是“身份倍增”,小伙伴将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迅速恢复叽叽喳喳,绘声绘色说笑的本领,给他们描绘北京的所见所闻,直讲得唾沫四溅,就连一向对我严厉的爷爷也放下功夫听我“演讲”,乐呵呵地望着我,说:这趟北京没有白去。
后来不久的一天,父亲有事去武汉,居然颇费周折给我带回了一件与北京相差无几的白色公主裙。母亲告诉我,父亲早就知道我的心事,而我们从北京回来时,他身上剩下不到十元钱。
我穿着那件公主裙,哥哥大笑,说反差太大了。可我照着镜子,转着圈,乐得合不拢嘴。是的,父亲有一个最黑皮的女儿,却给她买了一件最洁白的裙子。父亲不是皇帝,我却真的是他的公主。
就这样,11岁那年的夏天成了我脑海里经久回放的一部电影。每一次重温,便总会让幸福萦绕。没有人知道,就是从那年开始,我终于读懂了我的父亲,一个浓眉大眼,看上去不会疼爱子女的男人,坚毅而深沉的父爱。
风清月白忆公公
打从踏进夫家的大门起,我便对公公有一份特别的感觉。大约是因为我那时年纪轻,年过花甲的公公像极了我记忆中的爷爷。
那时回婆家,是一条泥泞不平的乡间土路,遇上好天气,还能到达垸口,遇上下雨,只得半路下车步行到家。每一次,都是瘦弱的公公立在村口翘首期盼。有一年,他还打着手电筒挑着箩框到十几里外接我们。一见到我们,他的嘴通常都是合不拢的。
那时他已经是“一望无牙”,所有的人似乎都习惯了他吃饭的“大开大合”。然而,我却看不下去。一心要帮他镶牙齿,他乐呵呵的答应了。公公对我格外关心。吃饭的时候,我碗一空,他立马就站起来,要接过我的碗帮我盛饭。我自然不肯,心里却暖和着。我若能吃上三碗,他就会高兴地夸我,像对小孩一般。我怀孕的时候,偷偷在夫背后低咕:菜一点也不好吃。耳背的公公却一下子听见了,立马说婆婆:你怎么不给点味精?婆婆马上还击公公:都是你打岔弄得我搞忘记了。如此这般,我哪里还忍心说什么。
冬天烘火,公公总是坐在那个柴烟最熏人的位置。家里需要什么东西,公公是所有人的“差役”。有一次,柴火不干,我被熏得眼泪直冒,我不停地侧身躲烟。第二天早晨,半天不见公公人影。半晌,公公气喘吁吁挑回了一担干劈柴,家里人都责怪他自作主张浪费钱,只有我知道他是怕熏着我了。
我是个急性子,又天生爱做饭,因婆婆年岁已高,做事慢腾,许多时候我都主动扎起围裙下厨做饭。乡间的厨房黑暗闭塞,又不通风,油烟子炝得人直咳嗽,公公总是满脸歉意的跑进厨房,总想帮我添柴。吃饭时,若是家里来客了,他定少不了对客人炫耀:我家萍虽是城里伢,好勤快,菜做得好吃。
“萍”是公公对我的称呼,多年来,舍不得叫两个字。
婚后几年,我与夫因为个性的原因,相处得并不好。争吵、分居,什么都闹过。那个时候,婆家所有人都到我家里来做我过的工作,接我回家,只有公公没来。然而,我知道,最想我回家的人,是公公。
那一次回家,公公显得比平时更高兴。我却不想说更多的话,一回去就煨在火塘边看书。那火塘的灯光昏暗,公公赶紧去商店买了一个百瓦的灯泡换上,以后,只要我们回家,灯泡总是先换好了的。
渐渐的融入了这个家庭,才知道公公一生过得并不轻松。幼年家境贫寒,老大不小才娶了再婚的婆婆。他知书达理,婆婆却大字不识,性格刚强,他们是磕磕碰碰过一生。公公喜欢到垸里人家去听黄梅戏,每次,都会惹得婆婆大发雷霆,我亲眼见婆婆用火钳狠狠打公公的腿。理由竟是:那外面的女人不如她。可是公公从来不与她争吵。
我对婆婆的“醋意”哭笑不得。我深深的同情公公。婆婆还一直对自己的公婆耿耿于怀,认为他们偏爱了妯娌,到老了还是靠他们料理上山。每每说这些话时,公公总是欲言又止。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接过婆婆的话头,我说:孝敬父母是天理,你们料理了他们,所以修得儿孙满堂,个个好,这是你的福气啊!
公公连声说:是啊,你看伢说得多好!自此以后,婆婆再也不说这个话题了。公公还有一个老实的妹妹和弟弟,都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不甚得婆婆的喜爱,我每次见到他们,总要偷偷塞点钱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告诉婆婆,我知公公一定是欣慰的。
每年,我们家里三个人过生,公公总会从乡下赶过来。三块上好的腊肉是他带过来的生日礼物。有时他要过来看病,我知他不好意思空手,米我不忍让他驮,借口那米不好吃,猪油我也不忍要他们的,就说要减肥。我就要他带青菜,我说那是我最爱吃的。公公就会乐颠颠的提一大袋子青菜过来。叹那时自己也生活窘迫,没有太多的钱给他们,但我每次都不会让公公空手回去,他从不推辞,这让我心里十分安慰。
日子终于慢慢好些,然而,公公的脚步却开始沉重。先是跳进池塘救伯兄的儿子,全身疲软无力,后是猝不及防的脑溢血。从医院回家时,公公仍是半身不遂。那个时候,我们的工作越来越忙,难得回家探望一次,公公总是高兴得要多吃一碗饭,还对我说:好久没有在电视里看到你了,等我能走了,要到你家去住一段时间。我高兴地答应着,却不免惭愧,我一个小人物,上一次电视还得单位开大会,他多久才能望见我一次啊。
可是,公公却没能再站起来。这个时候,我也开始感动婆婆对公公的照顾。中风的第二年,公公病情加重,几日不思进食。我租了车心急如焚地赶回家,婆婆还是不愿意公公来县里医治。我坚决不肯,发了脾气,她才同意。
公公终于到县里来了,却被诊断为肺癌晚期。我们瞒着公公,公公却心知肚明,只嚷着要出院,要到我家住一晚,还要去我娘家走一趟,看看我家的山庄。心愿完了之后,他再叮嘱我们,给婆婆带一个棒锤,买一床草垫,再给他买一件新衬衣。
不久之后,公公就病入膏盲。每次回家,我都是红肿着眼睛离开的,婆婆日夜守在公公的床前,心啊肝的叫,一遇上邻居探望,公公就叮嘱他们不要计较婆婆和他们的恩怨,日后帮忙照顾婆婆,我这时才明白了他和婆婆之间的深情。
公公两次告病危,我飞快的赶回去,想要给他送终,然而,公公见到我,却总是在大口吐血后,慢慢又缓了过来。第一次,他拉着我的手,对我伸出一个大拇指,断断续续地说:我儿(他称我为儿)你好良心……好智慧……可是……我手长袖子短……没能让你……沾一点光,你到我家来吃苦了。第二次,他又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你伯伯哥……做新屋,会……给你们留……两间房子,将来一定要回来住……回来住,要答应我……好好过日子……
公公的话,让我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可对未来既感到迷茫,又生性倔犟的我,硬是没能给他一句承诺!几天之后,公公到底去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心里放不下,他“选择”的是我生日那天。我没能给他送终,他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我哭倒在公公的灵前,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
一晃,公公坟头上的草绿了三年,婆婆也跟着去了。大哥做了新房,我们也搬了新居,可是,他们却再也分享不了我们所有的喜悦。自从人间少了一对疼爱我们的老人,那条山沟,从此不再有家的感觉。
每每我的生日,我的心头都会涌起别样的酸楚,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未来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会永远怀念在人生旅途中给我难忘“父爱”的公公。我更知道,憨厚善良的他,哪怕在天堂里,也永远会是那个最疼我懂我的人。
有的时候
王雅萍
有的时候,我下班,远远的望见我家阳台上晾晒着我不曾洗过的衣服。我知道,一定是五姨来过了。五姨下岗了没事做。我搬家以来,便将家里的卫生给她做,大约一周一次,碰上我的衣服没洗,她就会帮我把衣服也洗了。
有的时候,母亲会突然打个电话来。语气慢腾腾的,也没什么事,先是提醒某日哪个亲戚家有事,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去,没有时间就代我送礼了。末了,再问一句,哲哲呢。儿子因为每天晚上都要去学乒乓球,回家不多。但我只要接到这样的电话,必会带他回去一趟。
有的时候,我在办公室的电脑上正敲打着,二姑会突然笑吟吟的出现在我面前。二姑是我们单位的退休干部,她有时提着几棵自己种的青菜,有时拿着一瓶腌辣椒沫和桂花,有时是几个土鸡蛋。她说,哲哲爱吃辣椒粑,这辣椒沫已腌足时间,用面粉一调就可以煎成辣椒耙了。我乐呵呵的收下,若是看到她脸色不错,知道她最近睡眠尚可,心里就高兴了。
有的时候,门卫叔叔会打电话我,这里有你的东西。我去拿过螃蟹、甜柿、桔子、红芋……螃蟹是哥哥去梁子湖带回的,甜柿是柿乡工作的老表捎回的,桔子和红芋是九姨送过来的。哥哥去了乡镇,很少回家,可我如果开车回家,突然发现我停在院子里的车已调好头了,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他回了。九姨前年得了白血病,在大家的帮助下,她一次次挣脱了死神的怀抱,她总对大家说,无以回报。而我总是说,你活着就是我们的奇迹。
有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炒菜。门会突然被敲响,开门,邻居大姐笑容满面地提着一壶油,她说,老家带过来的土花生油,吃不了,你帮我吃一壶吧。有的时候,同事伯伯会等在我家门外,递给我一袋柿片或米粉,甚至一个削好了皮的冬瓜,秋天的时候还会有一大袋子青枣,他说,都是干干净净的,晓得你爱吃。
有的时候,我累了,儿子会扎上围裙帮我洗一回碗。我在**半躺着看书,听着他在厨房里弄出来的碗筷碰撞之声,突然觉得,仙乐飘飘,我心醉了。
有的时候,我孤独了。会给朋友们打电话,晚上聚一聚吧!兴致来了,还会喝一点葡萄酒,脸颊热热的时候,跑到歌厅用低低的嗓音唱几首我喜欢的歌。
有的时候,我寂寞了。会给姐姐发条信息,我说,我想你了。饭后,我们一起围炉嗑着瓜子,喝一杯清茶,怀念一些年轻时候痴痴傻傻的岁月。
有的时候,我兴趣来了,会开车带上几位同学一起赶几百里路去看十几年不见的邻县同学。我们拥抱,干杯,欢笑,泪光中看到了一群回不去的青春小鸟。
有的时候,我一时高兴,会为加油站一个年轻男孩周到的服务感动,他盯着我车后箱的书问我,是不是真的知识能改变生活?我笑着递给他一本《我的蝴蝶梦》,说,送你,我只知道,知识至少能改变心情。
有的时候,我会一鼓作气读一部张爱玲的小说。到最后,我就变成了故事中的主人公。臂如流苏,臂如曼桢,我跟流苏一起叹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我跟曼桢一起痛哭回不去的岁月,回不去的人生。
有的时候,我会收到一条短信,有异性,有同性,有姐姐,有妹妹。他们都在说,在认认真真读我的文字,为那些平凡的方块字而感动着。而我这里,心已潮湿。只有爱我懂我的人才读得进去那些平凡的故事,稚嫩的文字。最记得一位妹妹说,你知道吗,你的书成了我的枕边读物,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没有忘记过你对我的好,我心里一直深爱着你,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清澈明媚的女子。
有的时候,时常抱怨,上苍对我有许多不公。可更多的时候,我会觉得,上帝为我关上了一扇门,却又为我打开了许多扇窗。
有的时候,害怕问自己,你幸福吗?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幸福。
想想,其实幸福一直萦绕在我们每个人身边,甘若无味,轻若无声,只看你自己能不能体会。
宝贝,今天是你的生日
宝贝,今天是农历的五月十七日,你的生日。
此时此刻,已是子夜时分。燥热的空气终于被义水河的凉风冷却,兴奋一天的你终于在我的催眠曲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我小心翼翼把你环住我脖子的小手拿了下来,把鸿运电扇的风调到最小,让它轻轻地、若有若无地吹着你。然后,静静地坐在你旁边,看着你酣睡中的模样,听着你均匀的呼吸。
哦,宝贝,你知道吗,妈妈今天奔波在烈日之中时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以后,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要为你记一篇爱的日记。
宝贝,妈妈永远不会忘记,四年前的今天,我是如何千辛万苦生下了你。你在妈妈肚子里的九个月,一直那么乖,甚至,妈妈以前一直爱犯的风湿,在怀你的时候也是一次也不曾犯过。那些日子,妈妈是多么开心啊,满心幻想你的模样,满怀对幸福的憧憬。
妈妈坚信,可以顺利生下你。可是宝贝,你选择了一个日子,却是迟迟不肯落地。妈妈从头一个黎明捱到第二个黎明,痛得无数次地昏迷,一位医生紧急提示:妈妈再不坚持会危及你的生命!
哦,宝贝,你可知道,妈妈是如何收集了全身的力量创造了奇迹!
可怜我的宝贝落地却不会“呱呱”,你可知道那迟来的一声啼哭,让妈妈洒下了多少痛过之后的喜悦泪滴。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可是宝贝,妈妈的产房里,因为多了一个你,所有的燥热都被有你的幸福所代替。
忘不了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让你吮吸我的乳汁。每挪动一下身子,伤口就会痛得我大汗淋漓。可是你眯着细长的小眼,怎么也不跟我配合。妈妈的汗水浸湿了衣裳,急得一个晚上无法入睡。直到第二天,我的宝贝,真的是天性,你终于眯着眼睛也学会了吮吸。宝贝,你可知道,那一刻,妈妈有多么欣喜,那是一种多么神圣和幸福的感觉。是你,让妈妈体会了真正的“母亲”,妈妈多么自豪是一位普通而又伟大的女性,能用甘甜的乳汁哺育自己的孩子。
宝贝,你在妈妈的哺育下终于慢慢长大了,白白的,胖胖的。一个月,你就想蹬起小脚;二个月,你就会被人逗得呵呵直笑;三个月,你已经能左顾右盼;四个月,你就能独自坐在小狮子的背上笑得可爱至极!哦,宝贝,妈妈一直很粗心,也一直很忙碌,没有用心记下你成长的一点一滴,可是,这一幕一幕却永远是妈妈心中最甜美的回忆。
那些日子,最喜欢在办公室突然抬头,看着外婆抱着活泼的你向我走来。哦,宝贝,我一点也不介意在公众场合喂哺你。因为有了你,妈妈变了,不再是一个害羞的少女,不再只对妈妈的东西感兴趣,妈妈喜欢看养儿育儿的书,把宝宝成长的科学喂养图贴在门上。超市里的婴儿用品专柜,牛奶,尿不湿,营养米粉……都是妈妈最关注的。你用的所有婴儿日用品都是强生的,你的牛奶是雀巢的,你的米粉是亨氏的……宝贝,妈妈不是很富有,可是妈妈情愿委屈自己也要在尽可能的前提下买最适合的东西给你。
宝贝,你过了半岁了,书上说,妈妈的乳汁已经不能再给予你更好的抵抗力。而妈妈的风湿终在生下你不久之后极不争气地又犯了,妈妈多么着急,妈妈多想健健康康地陪伴着你,照顾着你!你八个月的时候,妈妈终于决定狠心给你断奶去治病。恰好妈妈的单位组织去海南,妈妈飞到了海岛,可心却始终在牵挂着你。第四天,听到外婆说你喘得厉害,妈妈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沉到了海底!回程的路上,妈妈一直不言不语,哦,可怜的宝贝,当我在深夜赶回家,从外婆手中接过无法安然入睡的你,听着你喉咙里粗重的呼吸,看着你怆然醒来望着我怯生的眼神,妈妈心痛得潸然泪下。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宝贝,你一次一次地生病,妈妈抱着你辗转在县里的各家医院四处求医,看着那冰冷的针头一次一次注射进你娇嫩的头皮,你的手,你的脚,看着你一次一次拼命地挣扎、反抗,哭得抽搐、憋气,妈妈却再不能用含有药液的乳汁来喂你。宝贝啊,那时那刻,你可知道,妈妈有多么恨自己。
好在,宝贝,这样的日子终于慢慢过去。你终于象所有的小孩一样,经历了一次一次的有惊无险,感冒,发烧,喘息,腹泻,长疮,从**跌落,不小心划破下巴……最后,还是一样的长牙,拍手,咿咿呀呀学说话。我总记得,你学会的第一个词语,就是一声——妈妈!那时,妈妈笑得多甜啊。
我不会忘记,2002年的8月8号,你在广场上挣脱我的怀抱,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宝贝,你蹒跚的第一步,妈妈在兴奋地为你鼓掌,欢呼,你,还记得吗?
两岁多的时候,宝贝,你上幼儿园了。妈妈的生活终于渐入正轨。妈妈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清晨或是黄昏迎着和煦的阳光或是顶着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牵着你的小手,与你走过这座城市,把你送进学校或是走向我们的小家。
常常,在路上,妈妈会在农家妇人的菜蓝里挑几样小菜,蕃茄、黄瓜、蘑菇、青菜……你每日有两餐是在学校吃,妈妈不放心。这些没有污染而又营养丰富的菜,常常就是妈妈为你准备的晚餐。我把它们洗净,切得细细的,用一个小小的罐子熬粥,有时会加些肉汤或鱼汤,然后加进细细末末的菜。虽然熬一碗粥要站近一个小时,虽然喂你一餐要出一身的汗,你那么皮,不停地跑,我不停地追,可是宝贝,你的爷爷奶奶不在身边,爸爸又在乡镇,妈妈觉得为你做这些事,心甘情愿而又幸福无比。
常常,你吃饱了,妈妈会任你去玩,和小朋友们一起,或是把他们叫到家里来。一起玩玩具,看电视。奥特曼,孙悟空,济公,都是你的最爱,也许是妈妈“懒”,也许是妈妈观点与别人不一样。妈妈觉得,奥特曼,孙悟空,济公都是勇敢机智善良的化身,这些对你应该是无害的,还有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玩具,妈妈一点也不介意你们总是把它弄了一地。妈妈不想强求你过早地去学习,等你长大了,妈妈也不会强求你,给你过高的学习负荷,妈妈会发现和培养你的兴趣爱好并开发它,但绝对尊重你的选择。是的,妈妈首先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天才神童。等你长大了,妈妈也是希望你首先成人然后才是成才。
所以,宝贝,在妈妈的注视与鼓励中,你放心的玩去吧,妈妈会让你拥有你的年龄应该拥有的所有天真和无邪,再慢慢教会你如何自尊,自立,自强,自信,拥有一个无悔的人生。
当然,宝贝,妈妈有的时候也会打你。那是因为外婆带你惯着你,你太倔,太调皮,妈妈不能对你百依百顺,那样会害了你。等你长大了,我相信,你会明白,妈妈每一次打你都是因为爱你。实质上,宝贝,你不会明白,你给予了妈妈许多也改变了妈妈许多。妈妈在外工作,风风火火,也会烦躁,也会委屈,可是一到你的面前,所有的疲惫和心伤都会烟消云散,妈妈有着足够的耐心听你说话,听你说也说不清楚讲也讲不明白的“故事”,你每一次“语出惊人”,妈妈都会兴奋得象个孩子。有时还会与你一起共抢一个气球,一个纸飞机。
记得那一次,妈妈和你在大街上碰上突然而来的大雨,妈妈急急地抱着你去街边躲雨,几十斤的你,妈妈抱着飞跑,连妈妈也惊奇,妈妈的手一向无力,怎么会有这大的力气?那飘落的雨打湿了妈妈的脸,你突然昂起小脸,给了我一个亲吻,然后又伸出小手抚去我脸上的雨滴,妈妈大惑,却听见你说:妈妈,你怎么哭了?
啊,亲爱的宝贝,原来,你以为那雨水是妈妈的眼泪,你在用温柔的小手给妈妈安慰!多少次,面对你这样的“懂事”,我真的忍不住任泪水溢出,你总是用小小的心灵呵护着妈妈。是的,你真的是妈妈的“奥特曼”,因为有你,再多的委屈妈妈也不在意。
妈妈见不得那些残缺的家庭,见不得那些因病因祸而痛苦的孩子,宝贝,你知道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让妈妈学会了坚强,也让妈妈内心永远保留了最温柔的一角,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妈妈的人生,因你而多了一份完美,因你,多了一份努力和奉献的意义。
啊,亲爱的宝贝,夜已深了,再望一眼你,不知道此时此刻,你是否正在梦里跟着悟空在蓝天翻飞,看济公在人间嬉戏?
啊,宝贝,飞吧,飞吧,请相信,你的人生之中,妈妈会一直鼓励着你,支持着你,疼爱着你,妈妈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直到你有足够的勇气,一个人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
那个时候,妈妈会含笑地望着你,啊,我的宝贝,你真的是最棒的!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宝贝四岁生日。
(向温爷爷敬礼)
伯兄
“伯兄”是夫的哥哥。在此之前,我很少叫过他。也难怪,伯兄及夫的两位姐姐长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团聚一下。算起来,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恐怕不足一个月。
第一次见到伯兄是在五年前,我与夫准备结婚时。因为公婆年岁已高,家在僻远的山沟,我们的婚事只有伯兄专门从温州赶回来张罗。伯兄比夫长两岁,个头不高,很瘦,给人一单薄的感觉,远看似一个正长个儿的高中生。近看,脸上也不见那种沧桑,一笑,便有点《天下无贼》里憨小子傻根的味道了。
然而,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伯兄的穿着,一套崭新却一眼能看出的那种廉价西服,袖口上的标签也没舍得撕下来。一条轻飘飘的银白色领带,配一双坚硬贼亮的皮鞋。
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滑稽,感觉他的头发若是再吹一下,也像个“新郎倌”了。于是便捂嘴偷笑。夫说:你不知哥见你有多重视。
这倒是实话。想当初,夫兄妹四人,就他一个人最小,又是读书出来的“公家人”,在他们家族中,堪称手心里的宝。这次,老大不小的他能讨一个他们眼中城里的娇小姐回家,也算得上“光宗耀祖”的一件大事了。
最终,我们的婚事按夫家那里的习俗办得顺顺利利,热热闹闹。虽是土砖瓦房,却也张灯结彩,粉刷一新。不知道伯兄一个人跳进跳出,出了多少力,只记得当时他询问我结婚典礼程序怎么写。我随口说了一句,农历本上有。他竟然老老实实抄了十二条,一条也没省,可把婚礼主持人念叨半天。
通常,每年我们回去过年时,伯兄已经携妻带子先回一步。该做的事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劈柴,挑水,打鱼,打糍耙……甚至家里来了客人治鱼,洗腊肉,样样少不了他。每年大年初一出门拜年,也是伯兄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背着沉重的装罐头食品的大袋子上山。我有时看不过去,便要夫去接过来,却不料伯兄怎么也不肯放下来。象打糍粑,我把夫赶过来,一个还没打完,就被他连搡带推地赶了回来:你一边儿坐着去。
在伯兄眼里,夫是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我不屑一顾,直到有一次,跟伯兄谈起他家的祖坟,他说起一位祖奶奶的坟,说是管着大用呢。我问:见着什么没?伯兄便一脸自豪:我弟弟呗!
天啊,伯兄指的是夫。
我当时便大笑起来。继而又生出一些感动,是的,在伯兄眼中,弟弟虽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却一直是他的骄傲。
也许,在外人眼里,一大家子人该沾我们在外面工作的弟妹的光了。却不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们白手起家,生活也不是很容易,能做的也是力所能及的尽一份孝道。公婆在家的些许开支多是伯兄夫妇在外面打工支撑,那可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
好在他们兄弟团结,彼此也不计较什么。当我渐渐与他们熟悉,融入进来,有时看着伯兄的样子,便常常生出一些感慨。现在想起来,五年前见到伯兄的那一套装扮原来是他穿得最好的一回。这几年过年,我都没见他再买过一件新衣。他一直留着夫给他的一套旧西装作外出的派头,若要出门,还会打上一条领带,将他那脏兮兮的衬衣领给遮起来。末了,还会冲进屋,抓起他的手机别在腰上,笑着说:我也膻膻。
兄嫂便在后面喊:带个坏手机有什么用!有时,兄嫂与我聊天,也会发一些牢骚。说我命好,脑力劳动,轻轻松松,结了婚还象姑娘伢一样。想起伯兄对婆婆的轻言细语,想起伯兄吃饭时往兄嫂和孩子碗里夹菜的样子,我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一双鞋”。其实,伯兄比我家孩子他爸细心多了。今年回去见到的伯兄,黑黑的又瘦了一圈。还好打起糍耙来仍是霍霍有力。临走的时候,伯兄仍是放起长长的鞭炮送我们,我第一次生出了一些不舍。那感觉里,终于有了一些亲情。
我说:哥,嫂,打工要悠着点,别太累着了!
再回头看夫,正翻着一本伯兄送给他的书。我一看,是一本1992年出版的《领导科学纲要》,定价:9元。书的内容是早过了时的,可是我知道,这份情义无价,这份心意,永不过时。
给母亲的心声
真的很庆幸,当我提笔想要为您写一篇文字时,您还十分健康地活在人世。“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我永远也不想面对的悲哀。感激上苍,此时此刻,我还做着您幸福的女儿。
您已经不再年轻了,因为突然停歇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十几年前,您就开始发胖。您从来没用过化妆品,可岁月的风霜竟然不曾在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当然,无法掩饰的是,鬓前的白发挤掉了青丝,您已经是一个可爱小女孩和一个顽皮小男孩的奶奶和外婆了。可是,在我看来,您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温婉的女人。
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八个年华,您陪我走过的生命历程。那年那月,我们住在老家农村。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我是您最小的“断肠儿”。哥哥姐姐都被在外工作的父亲带到城关镇上读书。因此,在那青山绿水的童年记忆里,我所有的欢乐幸福,没有一样能少得了您。
很小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带,做什么事您都得将我带在身边。常常,天没亮,您就将我穿起来,一手牵着我,一手扶着扁担,徒步走到八里之外的城里挑“浑浆”。回家的路上,“浑浆”在大木桶里几片树叶掩盖下**啊**,而小小的我一手捏着一根冷油条一手拉着您的手,一边走路一边还打着瞌睡。
秋天,您将我放在装红薯的箩筐里坐着,挑着我走过大河去王道山上挖红薯,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河水穿透箩筐漫进来,我坐在箩筐里兴奋地用双手拍打嬉戏,溅了您一身的水,也溅开了您一脸的欢欣。
后来,我上学了。六岁的时候,就从学前班升到一年级。可是,老师看着我小小的个头,以年龄不够为理由,将我拒之门外。我哭着跑回家,您正在大门外淘洗麦子。听了我的哭诉,二话不说,丢下淘洗的麦子,背起我拔腿就往学校跑。我不知孱弱的您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更不知一向胆小的您哪来的勇气,您将我端端正正地放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直视老师:她能行的,我的女儿能行的!
正是您的勇敢,我顺利地早早地跨入了学校的大门。那个时候家里很穷,您怜惜哥哥姐姐儿时薄了底子,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补身体。每天早晨,您大清早就会起来做饭,第一次是做给父亲他们吃了赶到城里上班,第二次是做给我吃,第三次才是您和爷爷吃。那个时候,别的同学总是喝粥,我却总是捧着您做的馍或是千层饼上学。馍里包着韭菜炒鸡蛋的馅,饼里裹着青翠的葱花,咬一口,香喷喷的。
每天放学回来,您总是给我炒一碗油盐饭留在锅里,那时,我们没有零食吃,一碗猪油炒饭也是奢侈。为此,父亲有次曾大发雷霆,一巴掌摔在我头上,您去护我,父亲又将一只凳子摔在您的腿上,我哭,我以为您也会哭,可您没有。以后的每天,我放学回来依然有一碗油盐饭。
您不仅对我好,对爷爷好,对塆里所有的人都好。甚至,对外来讨米的人,也不例外。我受您感染,有一次,您生病卧床休息,我独自坐在大门口,家里来了一位讨米的中年人,我赶紧学着您的样子,将他带到米缸前。可那人欺侮我“一人在家”,竟然叫我去拿大碗,我兴冲冲拿来大碗,足足给他铲了大半袋子。
您躺在**听得一清二楚,心知那人不是一个真正讨米的。后来,为这事,一屋人笑得前弯后仰,唯有您,温柔的目光将我注视,仿佛是对我说:孩子,您没错,您只是心太善,不谙世道而已。
我在您的关爱下幸福地成长,却一点也没滋生娇气。相反,我不怕蛇,不怕虫,上得去竹子,捉得住小河里的“海子”。大家都对我摇头,说我不象女孩子,就连哥哥,都唤我为“黑妹”,只有您,总是对我笑眯眯。
可是,黑色的1988年,我们遭遇天大的不幸。大我七岁的姐姐,竟然受恶人之害,倔犟自尊的丫头,独自将生命放弃……
我眼睁睁地看着您,飞快地在一夕之间老去。披散的头发掩盖不了您的悲戚,我怯怯地跟在您身后,看着您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到小河里。日子总得过下去。自那以后,您更是将我含在嘴里,就连从来不抱我的父亲,也动不动将我搂在怀里。
姐姐去后的第二年暑假,父亲去北京学习,执意将我带去。我的兴奋只不过维持到了火车上,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您啊。千里之外,整整一个月,还没开始,我就后悔至极。可那时是打不倒电话的,父亲给我买来信纸,我给您写信,诉说对您的思念。可是,整整二十多天,望穿“铁道”不见您的回音。直到临要回来的头一天,才收到一封跨越千山万水姗姗来迟的信。
是您的,是您写的!天知道那封信是怎么样辗转才到您的手里,就连信封也是您翻过面来填写的,母亲啊,您只读了四年级,您写的什么字我已是一个也不记得,只记得十一岁的黑皮丫头在那年的北京,在那个即将回乡的日子里哭得一塌糊涂,满脸满脸都是喜悦的泪滴。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亲不放心我在家乡上学,将我转学到他工作的乡镇。那是一个离您百里的地方,父亲工作繁忙又粗心大意,经常将我丢在食堂里,一出差,动辄十天没有人影子。我疯了般地想您,遇上星期天,不顾晕车的痛苦,吐回来,吐回去,只为了能见您一次。暑假回家,看着已经悄然发育的我还穿着一件薄薄的汗衫冲来冲去,您轻轻地教我系上胸衣,眼泪含含的:我可怜的孩子……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已经开始念我的作文。我记得,我的第一篇张贴在学校走廊上的文章便是写您的。老师感于我对您的思念,也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安心学习,将那篇文章送到了父亲手里。那个时候,爷爷已经去世,父亲终于决定,将您接到我们一起。
父亲将您安排在乡里的粮站上班,每月得一点少少的工资。突然不再做体力劳动,您迅速发胖,年过四十的您,还得拿起笔学写字,为了适应工作,深夜里,您还低着头一遍一遍学习珠算。幸福的是,我又生活在您无微不至的关爱里。
我爱吃土豆,您就在乡政府外租了一块地,种了一整片土豆。我爱吃饺子,没有钱买肉,光用嫩嫩的韭菜您也能把饺子做得美味可口。在那种环境里,您本是受人尊敬的“官夫人”,可是,您身上没有一点太太脾气。您将一个农村妇女勤劳纯朴善良的本性带到了乡政府的大院子里。
我的同学,也都喜欢您。我时常将她们带到家里,吃您做的可口饭菜。家里的水果茶叶,您总是毫不吝啬地让我带到学校里。我有个要好的同学,父母不在身边,带她的舅父母心生嫌弃,逢假过节,她总是住在我家里。您嘘寒问暖,做饭洗衣,对她对我,不分彼此。
三年之后,父亲调走,送他的人一批又一批。可是,邻里街坊、粮站里的老顾客,就连街上卖菜的老人,握住您的手,久久不肯离去。我为父亲自豪,更为您骄傲。送父亲的人里多多少少有些虚情假意,唯有对您的,全是一片真心。那都是您用人品换来的。
后来,我又离开您,去黄州念书。那时,我们住在城里的大院里。因为您失去工作,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还要供我读书,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可是,面对一批家境优裕的干部子女同学,我的心理渐渐失去平衡。每月您们给我的生活费,远远不够支付各种各样的开支。我还动不动会写信告诉您,同学们有多“奢侈”。想象您收信的心情,还能想象出您“内疚”的样子。
我自然没有猜错您。一次,我手上戴金属手镯感染发炎。舍得花钱买饰物的我,却舍不得去买一支十元钱的皮炎平药膏,还在信中告诉了您。那一次,您给我回信了。我一看信封就知道是您写的,害怕同学笑话您的字,拿到信偷偷地跑回寝室才敢看。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您那封信啊!那满篇歪斜的字迹,却无一不浸染着您的宽厚仁慈,您不计较女儿的懵懂无知,却还惭愧自己没有能力为女儿创造一个好的条件和环境,竟将一张半旧的十元人民币夹在信笺中,嘱我赶紧去买一支皮炎平……
捧着您那封信,我泪流满面,羞愧不已——沉重的十元钱彻彻底底敲醒了女儿沉睡的良知。
终于长大了。终于参加工作了。第一次领到工资,我兴奋地要去为您买礼物,您按住我的手。别,孩子,存着吧。
那个时候,家境刚刚好转,略有积蓄。可是有一天,您却被假装向您问路的骗子盯上,一向热心的您欣然指引。却不知骗子使用什么手段,将您迷糊,糊涂之中您将身上的手饰和所有积蓄全部相送。等您清醒过来时,骗子早无踪迹。
可恨的骗子,可怜的您。我紧紧的握住您的手,一刻也不离。擦拭着您悔恨的泪滴,回想起多年前我给人铲米的事,想起您温柔的目光,我轻轻地搂着您:母亲啊,您没错,您只是心太好而已!
那件事,没有一个人去责怪您。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了。哥哥结婚,我也出嫁。孙女和外孙相继出世。只是,嫁出去的女儿,始终未成泼出去的水。因为儿子的爷爷奶奶远在山沟,儿子两岁以前,一直是您抛家别夫到女儿家帮着洗澡喂奶穿衣,手把手地教女儿,手把手地拉扯外孙。
一直到现在,每每我出差或是忙碌,儿子还是托给您照顾。您对儿子的细心与疼爱,儿子对您的依恋,丝毫不亚于我对您的,每每想起,幸福之余又惭愧至极。
儿子上了幼儿园后,您和父亲叶落归根,举债在老宅上建起一栋房子。于是,八里之外您们的家,又成了我永远向往的心灵港湾。
累了,痛了,风尘仆仆,哪怕是黑夜,哪怕是徒步,也要赶回去。虽然见到您的时候,工作之中的委屈,生活之中的失意,一句也不忍提及,可是,只要一见到您,一颗心就会洗净铅华,**裸地依偎在您的怀里。
得知我们住的旧房要拆,您又在着急,感叹自己不能分担我的忧虑。我轻轻地跟您说,母亲啊,女儿怎么忍心还要您着急。二十八年的岁月,千言万语,又怎么能诉尽您的恩情我的感激!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柔情,二十八年的耳濡目染,您人性中的优点更是传给了女儿一生一世享之不尽的财富啊。
请相信我吧,亲爱的母亲,女儿有足够的坚强,做不了最优秀的,却会做您最骄傲的。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您和父亲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永永远远……等将来您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继续让我和哥哥,把你们当成手心里的宝。
光头是宝
对面的102床是新进来的。他进来时,几个女人抱起他,笑作一团。看样子他的身躯很轻,我以为是个孩子。
因为担心儿子的病情,我没有心思去关心别的病人。一直到儿子手术后从ICU病房出来,我的心才稍稍平静。
这里是全军的神经外科中心,来住院的几乎全是动的“脑上文章”。因而,四个病友全是光头,儿子是头天才刚刚剃的。为了这个光头,他极力反抗,哭得差点憋气。
儿子术后情况好转,我终有心和病友们开始交流。100床得的是脑血管瘤,101床是脑外伤,102床的头发已生长不少,颅骨两边深深凹陷,喉咙处还封着白色胶带,一看便知,他是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我对他最好奇,关注也最多。
照顾他的一男一女,看样子四十多岁,像是一对夫妇。我老半天没有看出他们与102床的关系,说102床是他们的儿子又不大像,可不是儿子,谁又会对他如此尽心呢。询问才知,男的是他哥哥,女的是他妻子。他们是来自河南的农民,102床实有三十多岁,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因在自家房顶施工,不慎跌落。他的现状着实让人揪心:住院一个多月,花费十几万元。不能站立,不能说话,每日都要命地咳嗽,大小便不能自理。每餐都需将食物用榨汁机绞碎,再一点点喂入。在我看来,他活着是奇迹,更是痛苦。
叫我吃惊的是他的妻子和哥哥,从抱102进病房,十几天时间,总听见他们在笑。他们几乎与102分秒不离,白天二人围着,盯着,轮流说话他听,帮他翻身,按摩。夜晚女的在身边偎着,男的在床边坐着。102听话地吃饭,他们会夸他乖。102将一口痰咳出来了,他们说他能干。102尿床了,他们假装生气,轻轻拍打他,乐着。有时,他们还会把102扶起来,让他学会站立,哪怕是一秒,他们伸出大拇指,赞个不停,笑个不停。
我被深深地感动着。我原想,我要是102,不活了。我要是102的妻子,我也不想活了。可是,就有人活得这么坚强,这么乐观。
儿子算是病房之中恢复最快的一个,做手术第三天就想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拍照,拍他的光头。拍到一块青皮,他又哭了,说是太丑。这孩子,失去的头发简直比他失去的颅骨更重要。
我又好气又好笑。便把他的情况发信息告诉他最爱的老师。老师回信说:哲哲乖,光头很快就可以长出新头发,哲哲就算是光头,在老师心目中也是最帅的!
儿子看了信息,不好意思地含着泪笑。第四天,儿子开始下床。我抱着他去厕所,在走廊和病房里看到很多光头,男女老少,不是躺着,就是被挽扶着。我偷偷地指着儿子看:你看你看,大家都是光头呢,可是,他们都没哭。
儿子回病房后,真的没再哭,安静地躺着。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光头,喃喃说道:这里的光头可全是亲人手心里的宝啊!
回家过年
年越来越近,雪越下越大。婆母一再打来电话,问我们何时归家,说等我们回家杀年猪。我连连说:不等啊,我们要到腊月底呢。
年猪杀了,婆母又嚷着要给我们送新鲜肉。我实在不忍心要他们奔波,又一次拒绝:不要啊,我们天天吃肉呐。
然而,公公还是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赶来了。不出我所料,手上提着两大块新腌的腊肉。一见腊肉,心头一暖。想起曾经写过的《腊肉》一文,这哪里是肉,分明就是父母对儿女的深深牵挂啊。
怕大雪封路不能回去过年,赶紧趁午后的时间跑到街上为公婆从里到外,买齐了厚实的绒袄、棉衣、棉裤、毛靴。公公一边笑眯眯地试穿鞋子,一边嗫嚅道:这怕要十几块……
十几块哪能买到那样的鞋子,兀自偷笑。不想告诉他实价,只要他们穿着温暖就行了。
腊月二十七,忙了近整月的年终结帐终于告零。我频繁地进出集市、超市,准备小家的年货和带回去的礼物。所幸早在十天之前,已为娘家的父母送去了新年的衣服。父母住在城郊,虽说都是拿退休工资的,因为还有债在身,也不舍得为自己添置新衣。想年货有哥哥打理,我咬咬牙,波司登的羽绒袄,时兴的品牌裤,花去一千多元。是的,我决定这个年自己什么都不买,让两边的父母鲜亮鲜亮!
儿子的新衣新鞋备齐了,家里的水果零食买齐了。儿子的干爹、干妈、七大姑八大奶的年也都去辞了。腊月二十七的深夜,揣着余数不多的钞票,望着擦亮一新的小家,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忙年忙年,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事业生活都在起步阶段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着实是有些怵年的。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像往年一样,大包小包塞满小车,赶赶忙忙,带着儿子,我们启程回家了。
回婆家的路,总让人生畏。一路的坑坑洼洼,雨雪天气,根本无法通行。头一年是漆黑的夜晚冒着大雨辗转找三轮车到家的。这一次,三十里冰封的雪路,终还是把我们抛在漆黑的半路。所幸离家只有几里路,我一路紧紧拉住儿子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终于望来了接我们的星星火火。
到家了。推开我们的房门,乌红的家具擦得干干净净,厚实的土布棉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跑到厨房烘火。只见大块的柴火烧得正旺,吊锅的腊肉冒着喷香。火塘边围着的是已经等候我们多时的嫂子、二姐和孩子们。伯兄姐夫一行是先我们几日于风雪之中千里之外赶回来过年的。原以为今年他们肯定不可能回家,可是,年,就是有着这么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将五湖四海的孩子们平安地拽回家门。
抬头见那厨房的灯泡,是刚刚换上的一百瓦,透亮透亮。火塘上空的桁条上挂满了大块的腊肉和已经熏得泛红的腊鱼。楼架上还摆满了几大捆干劈柴。再到外屋,只见打糍粑的糯米正在浸泡,黄松松的豆腐已经炸好,一盆米酒飘着淡香,芋粉做的肉糕铺了一案板。
呵呵,敢情公婆越活越年轻了,年越办越早越富实了。吃饭时,我尝着婆婆新腌的红辣椒丝,忍不住称赞她的手越来越香,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晚饭还没吃完,孩子们就开始争抢我带回的花炮和糖果,阔别了一年的兄弟姐妹们围着吊锅,烫两壶热酒,香蒸雾绕中,其乐融融地唠着彼此的收成和家常。哥嫂姐夫各自在外寻对了门路,虽说奔波辛苦,所挣的钞票远远超过了我们。我也替他们高兴,用老话说,大家行时发财。
因为大年三十我值班,又怕雪坑越辗越深,我们决定次日就返回县城。婆母并没有过多地阻挡,当即决定,将三十早晨的年饭改到二十九。
第二天早晨,我懒洋洋地爬起来,公婆已把年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公公把祭祀的八菜端上正房的大桌子。黄纸一烧,鞭炮一响,只等我们洗漱干净磕头求福。每每那时,婆婆便像一个解说员,每一个人的祝语都是“量身定做”的。我磕头的时候,心中默默祈求,希望先辈们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日子一年胜一年。
欢欢喜喜吃罢年饭,打开屋门,白晃晃的太阳光芒一下子照进来。好一个大晴天!听说接我们的车子已从县城出发,伯兄赶紧忙着烧水煮鸡准备午饭。儿子跟着姐姐弟弟,早已一溜烟窜出大门到塆里玩耍。我也忍不住换了靴子,跟了出去。
几个月没回,密匝匝地又冒出几栋新楼房。池塘边的老楼房也贴上了漂亮的瓷砖。平日里碍眼的一排茅房,皑皑白雪铺得忒厚,齐刷刷地挂满了凌冰条子,远远望去,倒有些童话里森林小屋的诗意。
塆里人认识的不多,只用微笑点头。小店的老板娘热情地招揽我:路难行,进来坐坐。踱进去,顺便为孩子们买了几把万花筒。老板娘说,别怕回这塆儿,明年,就要修水泥路了。
是吗?是呐。她非常肯定地回答我,笑得一脸**绽放。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如今国家的政策这么好,种田有补贴,生病有保障,养猪买家电都有补贴——一条大道肯定会修到家门口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非常方便地常回家看看了。
下午三点,吃罢午饭,我们要回县城了。伯兄照例提起长长的鞭炮送我们。收拾好东西,半天找不回儿子,他和一帮姊妹玩得脸蛋红扑,身上面目全非,脚步依依不舍。我笑着揽过他,没有一丝责备。我希望儿子身上能多沾染一些泥土气息,希望他能永远记住这大山深处,有他的爷爷奶奶,兄弟姐妹,还有一年一度快乐的团圆年。
家有如此老爸
俺老爸,凡人一个,生于解放之年,长于北丰河畔,经历了他们那一代所有人都经历过的艰难岁月。虽吃得苦中苦,却并没有成为人上人,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不过老爸还算“能干”。初中毕业后,十八岁时就在村里当支部书记,据他自己形容,当时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牙齿生得齐扎扎儿的。不比现在,“人过五十零,百事都不行”、“口里生了疮,牙齿要靠镶,眼睛散了光,头上亮堂堂”(摘于老爸自创顺口溜)。
二十岁的时候,老爸娶了爷爷同村好友的女儿,巧的是,他们生于同一天。只是,两个人性格却迥然不同,一个暴躁,一个温和。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这桩互补的婚姻是老爸一生最大的幸福。后来,成了两个孩子父亲的老爸还因为写得一手好钢笔字意外地改变命运,被推荐去黄冈农校读了三年书,之后便跳出了农门。
这一“出”,便是几十年。老爸脾气不好,为人却正直,诙谐幽默,乐观善良。从八品乡官到县城,见惯了官场的冷暖,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一生淡泊名利,只求能伸着脚困醒。如今是叶落归根,回到了北丰老家,举债建起一栋小楼,新屋乔迁之日,他自备红纸请人在大门前写了一幅对联:
老塔山升起一轮红日;李蟒岩吹来两袖清风。
横批是:安居乐业。
看过的人,无不一乐。下面是我整理的他生活中的一些小故事。
我是不是长胖了
老爸一生不讲穿戴,平时洗澡甚至出差,都是我妈帮他找衣服,你找什么,他就穿什么。每次看见我买了新衣服,最爱酸溜溜冒出一句: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还经常对我说:你看我,几年不添一寸纱!
一日,我妈不在家。老爸洗澡出来跑到沙发上去找衣服。沙发上有一大堆还没有折的衣服。他顺手抓起一条浅灰色的裤子,提了半天没提上。急忙喊我:“雅萍,快来,怎么了,我是不是长胖了?”
我一看,天哪,老爸穿的是哥哥女朋友的裤子!
我捂着嘴大笑,老爸还在喋喋不休:真是巧,这女人的裤子前面搞么拉链!
老爸打谜语
老爸爱打谜语,一如他爱讲笑话。这个爱好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说老爸到哪儿,笑声就到了哪儿。从小到大,我便是在他的谜语和故事之中长大的,什么“一个葫芦七个眼,哪个猜到好大胆”,什么“细细伢儿,细细帽儿,来个客儿,撒泡尿儿”,类似一些农村独有的谜语,基本上是手指到什么,便能打出什么。
每年的清明节我们家祭祖的队伍可谓浩浩****。中午总是在农村的叔叔家吃饭。叔叔多年前抱养一小女,老爸总爱逗她。记得那年她还在读小学,老爸牵着她的手去祭祖。路上,一定要打谜语她猜。
“两只脚儿连KAO KAO,只屙屎不屙尿。”
小堂妹猜不出来,“打一种动物!”老爸不时提示。最后还加了一句:“我看到你们家里今天就有十几个!”
这一下,小堂妹好象茅塞顿开,一跳三丈高:“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你们——客!”
不怕老爸爱搞笑,他自己差点滚到沟里去了。
幸亏那天中午没有鸡肉吃,要不老爸肯定吃不下。
也有说走了嘴的时候
老爸是个乐天派,但是姐姐出事之后,人消沉了很多。
第一次感觉他老了是因为觉得他有些“老了”的思想。那时他快要做爷爷了。嫂子做孕检的时候,有个熟医生说:是个女儿。
女儿就女儿吧,都一样。老爸知道的时候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