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已经达到了此次带着龙镔寻访静儿爷爷的目的,看看时辰,已是下午三点半,起身告辞。
静儿爷爷从不过于刻意的留客,见到钱老执意坚持,便也起身相送。
在桥头,钱老看着这些年轻人的脸,看着这些年轻人的眼睛,尤其是看到龙镔眼睛里的那种说不出来的神韵之时,登地感觉一股酸气上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了这种心神摇曳的舒慰了!他忙将脸转向静儿爷爷和德老,指着桥那头的道路,掩饰着老怀的激动自嘲似的笑道:“苏老,德老,我也很想学学二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尽情极兴享受这所剩无几的时光,可是不行啊,俗务太多不得不回去处理啊!你看,等下我就得再沿着来路回去了!雪水煮茶、把手言谈,真想留住此情此景啊!”
德老同样为之喟然:“钱老啊,真正多谢您对镔儿的照顾和器重,我真为镔儿有您……而万分高兴啊!我一定会登门拜访您的!”
钱老呵呵朗笑:“欢迎,欢迎,一定扫席以待!”钱老望向正在观景的静儿爷爷,也问道,“苏老,您是否携手同来?到时,我们把手言谈,秉烛品茗,抵足而眠,如何?”
静儿爷爷微微笑着,两眼象是看到了未来一样看着天上流云看着桥下流水看着身绊流风,声音古远而又神秘,低低的说道:“生命如云如水如风,生了逝了去了,老家伙们,有缘自然还会有相见的时候,这,我们不是都知道吗?”
钱老点点头:“是啊,譬如这云,飘着飘着就改变了,就不见了,只有看见过这云的人还记得有过这么一朵云在天上飘过。”
德老也点点头:“是啊,就像这风,吹着吹着就过去了,就消失了,只有被这风吹过的生灵还记得有过这么一阵风在身边吹过。
静儿爷爷不易察觉的点点头:“也就象这水,从来处流来,又奔向去处而去,生命有水性,自然就得衰老,就要回到该去的地方,水的来处和去处本来就是一个循环,谁又可分得出它的来处和去处?”
钱老和德老更是点了点头,不约而同的道:“是啊,谁又可分得出它的来处和去处?”
三位老人面面相对,齐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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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色自然比夏夜来得早,才六点多一点,天色就已经越越沉沉的幽暗下来,不过雪夜里,那一片苍茫的大地上泛映出清白又似乎是温暖的寒光,点点零星着的***,各自照耀着各自的家居,静心望去,这方地域倒着实朦胧雾演着一种迷离的雪夜清华,淡淡的,幽幽的,远远的,轻轻的,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天堂。
石伟、龙镔、秋雅、静儿、杜慈五人呆在静儿的书房里,秋雅似乎再度意识到她和静儿已经处于竞争状态,便紧紧的抓握住龙镔的手臂,以幸福的姿势依偎着龙镔。
静儿心情很不好,情绪低落,其实她并不怪秋雅故意当她面炫耀那与龙镔非同一般的关系,准确的说,是龙镔那对她漠然无视的神情把她刺伤了。于是静儿找个借口离开了她的小书房。
石伟朝向静儿离去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作出一个理解的怪相。
当龙镔他们下楼走进静儿爷爷的书房,却意外的发现居然静儿正在那里暗暗饮泣,两行晶亮晶亮的**正顺着白里透红的脸颊簌然滑淌,那满是泪光的眼睛在和龙镔眼睛相碰的时候分明就写满少女心怀的伤感。
德老正在好言的安慰着她,静儿在无限哀怨忧伤的看了一眼龙镔之后,扭回头就用纸巾擦去了泪痕,强颜欢笑的打着招呼说道:“你们来了,来坐吧,我正在听德爷爷讲感人的故事,德爷爷讲得好有哲理,好让人感动,我都掉眼泪了。”
说石伟糊涂吧,他一点儿都不糊涂;说他不糊涂吧,他又纯粹是乱七八糟瞎捣蛋的一个玩意。只见他立时一副“哟和,又有什么奇闻异事!”的神情,忙不迭的追问道:“什么故事,什么哲理,静儿快说来听听!”
待大家坐定,静儿便对着石伟说道:“你们进来之前德爷爷正跟我在说‘就是神也很难在恋爱中保持其聪明’,还说了德爷爷和德奶奶他们在三反五反、**那时所经历的故事,还说了德爷爷被打成右派份子时德奶奶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情景,这不,我都感动得掉眼泪了!”
德爷爷暗自叹息:好个冰雪聪明慧质兰心的小姑娘啊!自己明明是因为她在落泪而试着劝解,没想到她轻言几句就避免了场面的尴尬!
石伟大喜,乐道:“静儿,快复述给我听,我也要感动感动!也要领会一下关于爱情的哲学!我要把这哲学用来指导我和肚子的爱情实践工作!快!快说!”
龙镔压抑着心里的隐隐浪涛,用尽量调节着的面部微笑表情展现给大家,也任随秋雅紧挨着他,紧依偎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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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的眼神回复神采与明亮,晶莹剔透极了,她的语音就象这屋外又隐约飞扬的雪粒儿隐约偶尔打在窗户玻璃上一般,叮叮当当,煞是清脆好听。
静儿轻轻的,柔软的,珠圆玉润的,侬个江南水乡话语道:“你垂询什么是爱吗?当我们在自身思想的幽谷中发现一片虚空,从而在天地万物中呼唤、寻求与身内之物的通感对应之时,受到我们所感、所惧、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强有力的吸引,就是爱。”
静儿的眼睛莫名又湿润了,泪光闪闪,有几分哽咽,接着背下去:“我们祈愿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对另一颗火热的心、颤抖的唇讥诮嘲讽。这就是爱,这就是那不仅联结了人与人而且联结了人与万物的神圣的契约和债券!……当我们在大千世界寻觅到了灵魂的对应物,在天地万物中发现了可以无误地评估我们自身的知音,我们与对应物就好比两架精美的竖琴弦,在一个快乐声音的伴奏下发出音响,这音响与我们自身神经组织的震颤相共振。这——就是爱所要达到的无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标。”
静儿的眼睛重幽怨的盯着一脸肃然的龙镔,泪滑了下来,哽声道:“正是它,驱使人的力量去追逐其淡淡的影子;没有它,为爱所驾驭的心灵就永远不会安宁,永远不会歇息。因此,在孤独中,或处在一群不理解我们的人之中,我们会热爱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蓝天下,在春天树叶的颤动中,我们找到了秘密的心灵的回应,无语的风中有一种雄辩;流淌的溪水和河边瑟瑟的苇叶声中,有一首歌谣。它们与我们灵魂之间神秘的感应,唤醒我们心中的精灵去跳一场酣畅淋漓的狂喜之舞,并使神秘的、温柔的泪盈满我们的眼睛,如勇士胜利的热情,又如爱人为你独自歌唱之音。”
静儿再也控制不住了,看着龙镔,看着无语的龙镔终于泪流满面!哽咽抽泣出声:“爱的需求和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就只是一副躯壳!”
龙镔心如千载古钟,被静儿的泪水如百斤重锤狠狠撞击着!他看看秋雅,再看看静儿,默默垂下眼睑。
其实这些日子来,他时常在思索秋雅和静儿对他的情感,他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处理。秋雅,静儿,他,一种三角的情感,矛盾交织在他的内心之中,他也曾暗暗卑鄙贪婪的幻想过:要是我可以两个都娶那多好啊,先祖们不是也娶过几个老婆吗?可现在却是现代社会,难道自己还要将心破开两半吗?那不是对神圣爱情无耻的玷污?!他甚至纳闷过:难道我就连我的感情都被上苍诅咒了吗?
现在,静儿的这番话其实就是在向他**无遗的表白少女哀怨的情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静儿背诵着诗人雪莱的诗句,隐晦地向他表达现在她正“带着无法承受这种现实的情绪,在温柔的颤栗和虚弱中,在海角天涯寻觅知音而得到的却只是憎恨与失望”?
石伟故意恶搞地推推龙镔,道:“喂,老六,你说说什么是爱?”
在大家的注视下,龙镔清了清似乎有些堵住的嗓子,整了整有些僵滞的笑容,似有所指的又不着边际的空洞的说道:“什么才是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看,要知道什么是爱,就得先搞清楚什么才是生活。”
静儿爷爷、德老用老人特有的宽容看着这些个小孩子,他们理解,因为对爱情的困惑是孩子们成长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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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静儿爷爷带着大伙坐船游太湖。
清晨的湖风清泠,湖光亦总是借着远远的山色交相叠映着这似乎岑寂又似乎升腾的神秘,一群越冬的水鸭惊喜的扑棱着湖面的天空,双翅震落的水滴在漫空闪现着朝阳瞬间的晶莹,粼粼的水波积积涌荡着,分着叉,划着圈,遥遥的平静,近近的起伏,一切泊泊的却又是一切慵倦的,一切分离的却又是一切依恋的。
湖波潋滟,晨云春树,山水却又是在如少女跳舞嬉戏的足那般轻灵的流淌着朦胧,极目而去,浩淼而又飘忽,视线不再曲折,变得异常锐利,就连那湖岸边一株焦黄的的芦苇那无奈弯腰的情形都一清二楚,听觉也不再受到凡尘噪响的干扰,变得异常敏锐,甚至可以听到了那水底的一条爬行的鱼发出的一声叹息!这分明就是有生命的天然啊!
湖水其实深不可测,并不是那种纯然透明的清澈,湖水清凉而又深沉着,龙镔努力的想看穿这湖,静儿爷爷看着龙镔,乐呵呵的点拨着道:“你看得穿吗?”
龙镔良久,摇摇头:“看不穿,我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眼前景致,江山入目,几重画意,湖风满怀,另种诗情。
德老突然轻诵出声道:“雪夜谁吹短箫声,欲催心思入小楼。”
静儿正是情绪满怀,一时忆起昨夜,又正好远远看到一只野鸭鸣叫着贴着湖面飞掠随即接句道:“烛屏阑影和古调,寒凫无辜负霜愁。”
静儿爷爷尽管已经八十高龄,可才思真谓敏捷,立刻接了下句:“任得奇山苍风劲,渡浪何妨御扁舟?”
龙镔此刻已然似乎有些悟了,他也看着那只野鸭一翅一翅的飞远,飞远,直奔那鳌头渚去,便也得句,道:“笑将两羽飞日月,我自行云向鳌头。”
石伟拊掌大声赞好,却又不知趣的问静儿道:“静儿,你说这首七律叫什么名字好呢?”
静儿看了秋雅又看了龙镔一眼,别脸看着湖水,低声说道:“四人和诵,却各有主题,就叫《无题》吧!”
鳌头渚那片浅滩上丛生错乱的芦苇只要有风就会蓬头散发的招摇不停,细细的黄黄的苇杆尖端悬撑着那些白色的芦苇花絮,阳光生命似的在湖波的涟漪中欢欣流动着,闪亮着,全无固定的形态,似乎只要哪位观察者一声激动的喝彩,一声感怀的呼唤,它就会役使着这湖水、这大地、这天空、这一切的水草树木从平静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静儿她们三个女孩子还有石伟心情喜悦的在这片湖滩上找寻着新鲜,龙镔却陪着两位老人伫立着并用目光试图在芦苇根部的阴影里找寻游动的生命。
静儿爷爷,看着孩子们各自的身形,试试的问身旁的龙镔道:“小龙,在找什么?”
龙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太阳,用手揉揉眼,道:“在找鱼。”
德老呵呵笑了:“这些都是小小的鱼,岸边可没有大鱼。”
静儿爷爷也笑着道:“是啊,这种小鱼都长不大的,要想找大鱼得到太湖的深水里去,老辈人还传说那湖里有龙。”
龙镔看着两位老人,却回答道:“小鱼儿有小鱼儿的活法,大鱼有大鱼的地界,我不知道这湖里有没有龙,我只是想看看这芦苇从中的小鱼儿可以游多远。”
德老看着龙镔俯下身子,那脸上神情象个看蚂蚁回家的三岁孩童一样,便轻轻一叹道:“孩子,你仔细看看这太湖有多大,这天有多高,这天地有多大。”
静儿爷爷开始呵呵笑了起来,道:“小鱼儿当然是游不远了,可是大鱼就不是小小的芦苇从可以困住的了,它可没必要依赖芦苇从中的养分来生存,他得去湖中才能长大。”
龙镔仰起头,声音还是很低沉的问道:“那大鱼儿又能在湖里游多远?这么多渔夫在打鱼。”
这时石伟他们过来了,静儿接上口就道:“我记得上次你不就和我说起过鱼吗?一条聪明的精灵的鱼那渔夫是抓不到的,听说这湖里最大的鱼可以有几百斤。”静儿眨巴几下大眼睛,顽皮的道,“你不就是一条精灵的鱼吗?谁也抓不到你!”
龙镔淡淡的道:“说是精灵,其实只不过是褪色的精灵,就是一条鱼,想游也游不远的,说不定到了半途就会沉到湖底,从此销声匿迹。”
一时尽皆静寂无声。
静儿爷爷忽地用手指着这太湖中那无穷起伏着的浪波,意有所指的对着年轻人们说道:“笋因落箨方成竹。”
德老立刻明白过来了,对着静儿爷爷会心一笑,接口下句便唱咏道:“鱼为奔波始化龙!”
*****
晚上,静儿爷爷和德老还有静儿在书房谈话,两位老人都为静儿的感情问题有些担忧。
静儿爷爷语气有几分沉重的道:“德老,你是龙镔的外公,我也就不隐瞒你什么了。说句实在话,我私心里并不心愿我的静丫头去喜欢龙镔,但是我干涉不了,静丫头是谁也管不了,我也就只能随她了。”
德老看看静儿,他也觉得有点棘手,低叹一气,关心而又沉重的对静儿说道:“静儿,有时候呢,人还是得退一步想想的,你是学中文的,不能受到文学作品过多的影响,太过于勉强自己是不好的,知道吗?”
静儿眼神虽然有些黯淡却依然明亮照人,毅然决然的口气说道:“爷爷,德爷爷,我知道。”
静儿爷爷决定向钱老解释一下关于龙镔身上的玄异,作为龙镔的外公,他是有权利知道的。只见他品着茶水,浅浅的啜了一口,含在嘴里,让茶的清润淡香悠绵着齿颊,慢慢的咽下后,道:“德老,你是正学大家,对神秘事物抱定的是‘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态度,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东西现代科学解释不了,譬如龙家这背负了六十四代的诅咒。”
“我们师门有记载,祖师爷不过五给龙家人算过命就惹祸上身,我的那个同门师弟因为给小龙推过八字摸过骨就生不如死这么些年,到底诅咒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样的诅咒,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如果按照迷信说法,会觉得是什么玄术人士对龙家下的恶毒诅咒,可我查阅了师门所有资料,把这点排除了,因为就算有人下过恶毒诅咒,也不可能延续千年六十四代龙家儿孙。”
德老难以理解的摇摇头,道:“心理学上有一种叫做心理暗示的理论,我觉得或许是这个诅咒作为一种潜意识已经深入到了龙家人包括他们配偶的意识深层。”
静儿爷爷不同意,道:“这个理论我看过,无法解释那些小孩子和那些配偶娘家人的死因了,而且龙家人个个性格坚强,潜意识里对于个体死亡并没有明显的恐惧成分,这个理论只有参考意义,不能解决诅咒的实质问题。”
静儿爷爷想了想,要静儿去把龙镔他们都叫来。
趁着静儿去的时候,静儿爷爷对着德老说道:“德老啊,讲件事你得心里有个数。你如今面颧暗红,隐透青紫,唇色泛翳,荣矗之鼻微黑,巽桃之耳已现乾焦,声不畅适,神不守真,德老,明年的阴历五月、八月是你的一道关口,你得有数啊,过得了五,就躲不过八。你得把握好剩下的日子,好好的陪陪这个乖孙子吧!”
德老闻声愣了一下,随后就接口道:“呵呵,早就想开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如微尘。”
正在这时,静儿他们一大群年轻人进来了,静儿爷爷遂收声不语。
石伟满脸恭敬,作古正经的道:“苏爷爷,德爷爷,您们二老叫我们来是不是要对我们论功行赏啊?我们这么听话懂事,准备奖励我们什么啊?”
静儿爷爷呵呵笑着,抚着长须说道:“好啊,小石,你们说说什么才是幸福,谁说的好我就给谁奖励。”
石伟立即答道:“哈,这个我知道,幸福就是五子登科,票子、位子、车子、房子、马子,票子要数到手酸痛,位子要坐到屁股痛,房子要大到脚走痛,车子要换到门开痛,马子要瞧到眼睛痛……”
杜慈怒视,石伟忙不迭的为自己做着解释:“开玩笑,开玩笑。”
静儿爷爷呵呵一笑,望着杜慈道:“那小杜,你认为呢?”
杜慈还是恨恨的盯了石伟一眼,没好气的道:“幸福我看就是平平安安、家庭温暖和睦、不愁吃穿最实在的了,别的什么不敢想也想不来。”
静儿爷爷颌首,又笑着问秋雅:“小黄,你呢?”
秋雅深情脉脉的看着身旁的龙镔,温柔的说道:“如果幸福是不准更多奢望的话,我觉得只有和我深爱的人形影不离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静儿爷爷看着静儿,静儿知道轮到她说了,便道:“这个问题太大,而且我也答不了,如果非要我说那我也只能说,幸福就是生活中没有遗憾。”
德老赞许的点着头,又和静儿爷爷一起将目光投在龙镔身上。
一直以来,龙镔都觉得所谓的幸福距离自己很遥远,对他而言,只有平安的活着才可算是幸福的最根本的基石!龙镔索性简单的答了两个字:“活着。”
心,为之一碎,德老情绪立时跟着复杂起来,尽失自己一贯修心的沉稳平和,失声就道:“镔儿,你怎么能这么悲观呢?现在是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社会文明也快速进步的世界了,求得很好的生存这对你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你怎么能还是被唯心主义的阴影蒙住你的眼睛、你的智慧?…”
静儿爷爷看到德老准备上纲上线了,便用手拍拍德老那有些激颤的手,呵呵道:“德老,德老,都说了是问孩子们,有道是人各有心,心各有见,年轻人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犯了夫子意气?”
***
石伟转变话题,缠着静儿爷爷给他看相,爷爷熬烦不过便对静儿说道:“静儿你先说说。”
静儿故意用手在石伟的脸上、手掌上比划着,故意说道:“依我看啦,此人五岳四渎三停诸部,欹斜不正,倾侧缺陷,色泽昏暗,面如尖枣,腮骨宽阔,耳后可见,观其发疏而黄,观其头小颈长,观其眉有逆生且重重如丝,观其眼如鹭鸶眊然偏视,耳无轮,口无棱,鼻仰孔,目无神……”
本就不相信静儿会看相的石伟急忙喝止,道:“我就知道你会把全世界最瘪三的词语用在我身上,你静儿什么时候也变得秋雅杜慈了,这么损我!多帅的一个靓仔活生生的被你说成吴孟达、八两金!你个丫头骗子没良心啊!”转又求着静儿爷爷,道,“苏爷爷,这不,你都看到了!求您给我看一下吧,就一下!”
静儿爷爷笑笑,想了一会儿,就道:“小石,我先送你一句话‘家庭和睦,疏食尽有馀欢;骨肉乖违,珍馐亦减至味’。你的相其实很好,有这些好兄弟朋友,有一个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的女朋友,你又这么聪明灵性,没问题的,你能处理好将来的事情。”
石伟等了一会儿,见老人没有再说,便失望的道:“就这么点,完了?”
静儿爷爷呵呵笑着点头。
石伟失望之极,哀声道:“我还想您会告诉我的寿……”石伟立时意识到了,忙改口笑着道,“我这么瘦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胖呢?苏爷爷,你告诉我。”
静儿爷爷很是欣赏石伟的急智口才,出言接口道:“小石,官清书吏瘦,神灵庙祝肥。你要胖干什么?现在不是挺好吗!”
静儿爷爷索性对着这些个年轻人一路说过去:“小杜,你会生对双胞胎。小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须防一人着恼,须防一事不终。静丫头,你也记住‘静中方能观物动’,其他的你就少管了。”
随后静儿爷爷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注视下,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出来的图纸,摆到桌子上,对着正在沉思的龙镔说道:“我和静丫头去年去过你老家山城,也去了熊山,亲自去勘探过你龙家屋场和祖坟的风水,……,小龙,你别老是对自己的命运耿耿于怀,你看看这些地貌图片,这里并不是恶形之地,不仅如此,相反还是一道上佳之地,看,这道山脉绵贯不绝,龙头入江,中间并无隔碍,你先人葬于此、安家于此,是可以永葆血脉不致断绝的!你们龙家人世代不离此是有深意的,肯定得到过术士指点。”
龙镔细细的看着这些他无比熟悉的山脉河流,这是时常在他梦中出现的地方啊,灵魂忽地阵阵激颤,喃喃的道:“外公,妈妈就是睡在这里,爸爸就是睡在这里,齐爷爷就是睡在这里,将来我也要睡在这里……”
静儿爷爷骤然扬起手指对着龙镔的脑袋狠敲一击,从喉咙里爆出一声炸喝:“呔!你走火入魔了!”
……
蒙了!几乎所有人都蒙了!
一个八十岁的神仙级的人物竟然也出手打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当头棒喝!德老一愣之后迅速领会到了此举的用意。静儿,也随之明白了她爷爷的用意。
一番玄乎的对话开始了。
静儿爷爷:“你在害怕?”
龙镔:“是。”
静儿爷爷:“你害怕什么?”
龙镔:“失去。”
静儿爷爷:“是生命吗?”
龙镔:“是。”
静儿爷爷:“谁的?”
龙镔无语。
静儿爷爷:“生命有开始吗?”
龙镔:“有。”
静儿爷爷:“生命有结束吗?”
龙镔:“也有。”
静儿爷爷:“你为什么要在回答中加个‘也’字?”
龙镔犹豫:“不同的就有不同的长短。”
静儿爷爷:“长短重要吗?”
龙镔:“重要。”
德老插问:“为什么重要?”
龙镔:“长短是历程,长短是生活。”
德老继续:“长短是价值吗?”
龙镔反问:“不是价值吗?”
德老:“为什么是价值?”
龙镔:“生活需要。”
静儿爷爷:“是谁生活需要?”
龙镔:“是我,是大家,是每一个我不愿意带去伤害的人。”
静儿爷爷:“到底是什么需要?想清楚。”
龙镔摸摸挨打的地方:“错了,是心。”
静儿爷爷抚须,德老含笑,齐声:“心需要长短吗?”
龙镔疑惑:“不需要吗?”
……
该到下一步了,静儿爷爷站起身,为书房里的每一个人倒满茶,对龙镔说道:“小龙,世间没有全才,人间没有全福,天道无以穷尽。道在天更在人,在身亦更在心。上苍的心就是上苍的智慧,也就是道,怎么可以穷尽呢?你对诅咒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钻那牛角尖,你不觉得你太肤浅了吗?”
静儿爷爷在满座人心神摇曳之中敬畏的注视之中,包括德老在内,用空灵到极至的声音道:“小龙,这些话你也许现在消化不了,不要紧,慢慢来。我们大家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有劫数,这个我和你外公都不否认,现在我就罗嗦点,再对你说两句话,但愿这两句话你可以终身受益:惨莫惨于劫数,凶莫凶于刀兵,若要死中得活,非大功德不能。希望你记住。”
龙镔似乎明白了。
***
初次进入看守所那关押犯人的住处的郑学,跪在地上,正被两个同监的犯人老大玩着游戏。
一个黑壮个子男人压低嗓子怒斥郑学:“日你个先人板板!你个婊子养的!你给我老实点跪好!”说罢,怒然将手恶狠狠的戳着郑学的脑袋。
另一个白瘦犯人嘿笑着用脚触探着郑学的**,郑学畏惧的将身子后缩着,并倒伏在地,惊恐哀戚却又极力压低声音哀求着。
黑壮个子男人阴森的道:“你个婊子养的!你以前不是很拽吗?不是有很多条子罩着你吗?”
郑学不敢答话,泣声求饶。
“呀喝!你还敢不答话?!来,妈拉个逼!老子们来帮你戒毒!” 黑壮个子男人想起他那些外面兄弟们以前被进哥压迫的事情,怒气又上来了,低喝,“说,你是要喝咖啡还是可乐还是牛奶,你自己选一样!”
郑学知道咖啡是尿,可乐是唾液,而牛奶则是精液,黑壮个子男人要用这样的东西逼他吞下去,他只得拼命磕头,想躲过这个灾难。
……
罪恶与侮辱在监牢里只是强者的游戏,郑学此时在他们眼里只是任人宰割的动物,他的求饶并没有让他躲过这个灾难。
郑学被这种耻辱痛苦得无法形容。半夜时分,他等这两人睡熟之后才蹑手蹑脚来到监房角落的茅坑,努力的将手指伸进喉的深处,极力的想把腹中的脏东西呕出来,软软无力的指头戳进更加脆弱柔软的喉部,那剧烈的不适感引发的空洞的收缩几乎令他倒下!
他尽量控制着下蹲时的声响,死死的用牙咬着下唇,吞咽下去每一次无声的饮泣,曾经俊秀的脸面上已经找不到半点干净的肌肤,浓浓的尿骚味和着茅坑里那种奇异的恶心,令他的面容极度扭曲。
已经喝下肚子的尿是肯定呕不出来了的,他非常小心的旋开一点水龙头,希望可以用干净的水珠漱个口,把脸擦搓着洗一下,洗掉那唇齿间、面颊上残留着的精液和尿液。而且,千万不能发出半点声响把他们惊醒,要不然,明天的罪会更难受。
好容易,才做完这件事。
郑学呆傻的望着高高墙头上那个小小的铁窗,看着窗外那一轮所谓的月亮。昏淡而阴暗的光透过铁栏杆穿下,郑学看着这可怜的碎裂的光影,想他母亲。
他还在想朝阳灿烂的红霞,东湖上弥漫的水气,婆娑的绿树,草坪的青翠,夜色朦胧时的清风。
他特别想那飞鸟扇动的翅膀。
***
焦嵘森异常愤怒,把一切拿得动的东西狠狠的四处乱砸!
他在这波石油期货行情中由于太贪,没有及早平仓,没想油价一下子就**下来,结果没有赚到预期收入。这件事对他的全盘计划进展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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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了,这钱老家聚会的日子,钱老预感到这将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除夕。
聚餐之后,钱老微眯着眼睛扫视着那些围坐在巨大圆席上的儿孙们,一声不吭。
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众人心怀忐忑地坐在那里,尤其是钱同华,表情更是怪异。
钱老咬咬牙,突地一双锋锐的眼睛蹭地盯向钱同华,冷不防的就道:“钱同华,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这么神不守舍?是的话,就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叶子亨忙一脸诚敬的表情对着钱老说道:“爸爸,最近同华也为了节后召开的董事大会忙得颠三倒四的,累得不行。”
钱同华觉得父亲的话就象是一个个毫无痕迹的炸雷,吓得他心惊肉跳,而叶子亨那阴不阴阳不阳的话却又让他觉得肚子里被塞进去了五十只蟑螂八十只苍蝇一百三十条蚯蚓外加一桶辣椒水一般,全身异常难受。他脸色变换不定,强自镇静的道:“爸爸,姐夫说的不错,最近我是睡眠不好,集团里我分管那块的总结报告书总是写的不太满意,所以,最近我就多劳了点神,您别见怪。”
钱老语气变得非常森严,道:“钱同华,我的好儿子,我钱正生的乖儿子,我钱正生的长子,你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非得等到仇人打到我钱家的头上了你才肯说?今天你就当着你兄弟姐妹的妹,四四六六给我撸清楚!否则……”
钱同华脸色煞地惨白,浑身开始发颤,就在大家惊愕之中他死猪一般哀嚎起来,腾地跪在钱老面前,嘶哑的道:“爸……爸…,我…对不…起您,我…我…”
叶子亨心里那美的!表情却十分惊讶,连忙起身去搀扶,装着用力的样子试图把钱同华搀扶起来,嘴上还道:“同华,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这是过年啊!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嘛,起来起来,别吓坏了孩子们!也不好看啊!”
钱同华恨不得一刀捅了这个虚伪阴险的仆街仔,哑着嗓子怨恨之极的吼道:“你给我滚开!都是你陷害的!都是你陷害的!”
钱老要得就是这个结果,只见他冷冰冰的不看叶子亨一眼,先是吩咐佣人把开开带出去后,对着钱同华道:“你就跪着说吧,把所有的事情都给我说出来!”
……钱同华哭丧着吐出了一切……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口不语。钱老任得钱同华悔恨交加的跪在那里,居然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很心寒。”
钱老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点上火,眼神定定的道:“我活到现在七十三了,打工揾食,创业克艰,生儿育女,抚养成*人,公司上市,扩建规模。在普通人眼里,我钱正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事业有钞票,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子有孙女,有地位有名声,还缺什么呢?似乎什么都不缺!难道我钱正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这么烦恼是不是庸人自扰!?”
钱老震震烟头的烟灰,语声有些严厉,更有些沧桑,道:“人,真是个不知足的畜生!天高什么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当酒卖,还说没有猪吃的糟!我钱正生到底也跳不出这五行三界!我烦,我担心,我提心吊胆,怕的是什么?我就怕我堂堂正正一生,临到死来却不得善终!”
“我为什么要担心我能不能得到善终?还不就是担心这份家业!还不就是担心你们这一群儿孙将来境遇凄凉!”钱老略略瞥了一眼依旧跪在那里饮泣的钱同华,厌恶喝道:“滚远点!败家子!”
复又抬起头,有些沧桑,“心情好,也许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几百千把万让你们不致于流落街头。但你们别想指望这份家业会怎么样的均摊,我告诉你们,别做这样的痴心妄想,没门!我会把我的家业全部留给我最信得过,而且一定会把这份家业管好并且有能力壮大的后人来管理,免得你们又去花费心思,绞尽脑汁玩什么勾心斗角。”
钱老居然又向钱毓慧开炮了:“钱毓慧,别用私生子来出我钱家的洋相!我算是真正看透了你到底是个稀泥糊不上墙的阿斗!”
说罢,停歇了一会儿,似乎是平静怒气,转而语声柔和的转向叶子亨道:“子亨,你虽然是女婿,但是我一直是把你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这些年来,你是如何的为集团工作的我心里有数,子亨,做男人要大肚能容,器量如海,弟妹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可不能往心里去。你从事企业管理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啊!”
叶子亨连忙毕恭毕敬的道:“是的,爸爸,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话,我是家族的一份子,我一定会尽我自己的可能、尽我的那份责任!”
钱老随后就道:“那,子亨,你觉得这个败家子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应该怎么向董事会交代?万一事情传扬出去,又怎么向传媒向股民交代?”
对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叶子亨早已考虑清楚,但此刻他必须装出一副拼命思索、很是为难的样子来,良久才道:“爸爸,我觉得现在第一要做的就只有由我们向董事会主动承认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第二要做的就有三个选择,一是由您老决定到底是不是把股权赎回来;二是如果您决定放弃,那就看谁愿意出合理的市价购买;三是我们对这件事情不予理睬,我们采取法律手段提起诉讼。不过这件事情关键就是同华开了那么多空白支票,所以我还是比较赞成前两种选择的。”
钱老没有做答,又询问其他儿女,个个沉默不语,谁都认为钱老已经决定了继承者就是叶子亨或者大姐家。好一会儿,小媳妇阿兰尖酸的说道:“我看,既然姐夫这么热心,怎么不让姐夫出钱承接下来,不就才几个亿吗,姐夫这点子小钱还不是一挥笔的事?”
叶子亨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飞快的看了老婆钱素雪一眼,又看了钱老一眼,尴尬的辩解道:“阿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的家底,我们的生活来源还不就是靠那点分红那点子薪水?怎么可能买的起?这事还得爸爸拿主意的,我只不过是向爸爸提建议罢了。”
阿容立时接口就发出了憋了好久的怨气,道:“叶副总裁你也太谦虚了吧?整个利衡你有一半的天下,这次人事改革你又要计划提拔多少亲信?你打一个喷嚏整个集团都要感冒!你一跺脚利衡都要地震!……”
叶子亨的脸色剧变,试图对着钱老解释。没等他说话钱老就将手一挥,安慰道:“子亨,这样吧,子亨,你务必就在这十天时间之内,去找你的朋友融资贷款,用你的名义用你的能力去筹集所需的资金,具体怎么操作你就和他们商量,反正必须要让其他董事挑不出毛病来,子亨啊,这是考验你能力的最关键的一件事情啊!”
叶子亨连忙点头称是。
一个一个的数过去,个数可真不少,可是有几个象样的? 看他们那七模八棱的表情,看他们那默然却怪味的眼睛,想到他们那五颜六色的内心,钱老似乎活生生的就被他们撕成两半,他那苍老的家主之心被割得鲜血淋漓!
钱老喟然叹息:这些真的都是我钱正生的后人吗?利益难道竟然有这么大威力?唉,还是古人说的好啊,儿孙胜于我,将钱留他作甚么;儿孙不如我,将钱留他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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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城,江坪镇,雯丽自己的家中。
今年天气明显比往年寒冷,前两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雪,记得有好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雪了。放眼望去,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蓬蓬的,似乎有种暖和的感觉。
然而雯丽不快乐,虽然此刻在家烤着火,可她浑身发寒。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话语刺激她,而周围乡邻总是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