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皇帝(1 / 1)

区区一个铜马皇帝当然不是刘秀的目标,而且“铜马皇帝”这个词相当不正式,怎么看怎么像给人起的外号。如果你对刘秀有意见,只要注意语速和声调的变化,“铜马皇帝”这四个字从嘴里念叨出来甚至会有调侃的意味。

但此时刘秀还挺忙,并无暇在意这些。除了派以邓禹为首的大队人马西进入关,刘秀还下令让将军冯异领军驻守孟津,以监视洛阳,而他自己则亲自率军一路向北,继续追击其余的铜马军。

公元25年大概是刘秀苦尽甘来的一年。从这一年开始,他不但摆脱了前两年哥哥被杀、自己时常面临死亡威胁的处境,军事实力也日渐强大。不仅铜马军在汉军的强势攻击之下节节败退,就连气运和整个国家的局势也在往有利于刘秀的方向发展。总的来说,这一年的上半年刘秀的心情一直挺好。虽然年初在北平城外他由于轻兵冒进吃了败仗,队伍被打散,自己几乎被敌人包围,最危急的时候作为主帅的他甚至得和敌人短兵相接,最后全靠手下一个叫王丰的骑兵把马让给他,又赖神射手耿弇左右开弓,他才得以逃脱,可刘秀不以为意,还对身边的耿弇哈哈大笑:“今天差点儿就让一群毛贼得逞了!”

更令刘秀开心的事情还在后面。当刘秀基本剿灭铜马军,冯异又大败朱鲔的进攻之后,大伙儿开始议论一件刘秀只敢偷偷想想、未曾敢开口的事情:称帝。

第一个公开跟刘秀提这件事的是马武,他说:“现在国家的局势需要一位像萧王您这样的人出来为天下做主。虽然您一贯谦虚退让,不愿意出风头,但希望您能够把宗庙社稷的安危和黎民百姓的生死放在个人荣辱之前。”因此,马武建议刘秀先到蓟县称帝,然后再讨论征讨四方的事情。

刘秀一听此言,表现得大为惊诧,马上脱口而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谁让你说的?我要砍了他的脑袋!”

对于刘秀的反应,马武似乎早预料到了,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诸将都是这个意思。”

刘秀当然不能责众,于是只好作罢。当然,不管是刘秀的手下,还是现在的我们,都可以猜到,他心里其实是同意的,但规矩谁都懂,那就是这种事情再怎么想也得假装谦让至少三次。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屑于遵守规矩。这一年的四月,蜀王公孙述毫不谦让,公开称帝。既然有人做了初一,刘秀手下的将军们便集体进言,请刘秀即皇帝位。

刘秀还是不同意。

又过了几天,将军们商议好后一起去见刘秀,继续恳求刘秀继大统,刘秀依然不同意。

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大家来之前大概已经通过气,这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然刘秀依然作秀,将军耿纯便上前一步,干脆把话挑明,不再说天命、苍生那些大道理,而是直白的利益关系:“大王,将士们背井离乡,不计生死跟着您打天下,为的是什么?无非为了有一天能够攀龙附凤,成就一番事业。现在天时在大王这里,如果您不顺天应人,恐怕会令大家失望。正所谓‘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如果将士们的希望落空,队伍就得散,到时候大王再想聚拢人心就难了。”

大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刘秀也不好意思继续装傻,但他也只是退了一步,并没有马上答应:“大家先回去吧,我再想一想。”

既然萧王是想当皇帝的,那他还在等什么呢?从萧王府出来后,大家苦苦思索。终于,刘秀的太学同学、颍川人彊华结合当时的社会实际,第一个猜透了老同学的心思:等天命,或者说等一个让人听起来他刘秀是不得不做皇帝的理由。

既然如此,彊华便有了主意。他不知从哪儿鼓捣出一篇谶纬,称《赤伏符》,其中只有寥寥十几个字:“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这个把戏在当时太稀松平常了,里面虽指名道姓点出“刘秀”,最关键的一句却词句含糊,语焉不详。给《后汉书》做注的人解释说“四七二十八,从高祖至光武初起,合计二百二十八年,也就是四七之际”,又说“汉代是火德,因此称火为主”。

这未免牵强了。四七二十八,那还有前面的二百呢?况且里面提及的时间也很含糊不清。刘邦当皇帝那年是公元前202年,到公元25年,间隔应该是226年;如果按刘邦称王的公元前206年算起,间隔又变成了230年;如果两人都按“初起”算,刘邦是在秦二世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9年起兵的,而刘秀跟随哥哥造反则是在公元22年,怎么也算不出“二百二十八”之数。

有人大概会说我不识数,古人算时间按的是农历的算法。比如,我大年三十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上厕所,初一凌晨零点零一分从厕所里出来,我在厕所里待的时间是多久呢?

两年。

因此,古人是有可能算出“二百二十八”的。

可退一步讲,就算能算出二百二十八又怎么样呢?汉代是火德没错,以“火为主”指代汉朝也说得通,但就不能有其他解释吗?比如理解为“四七之际汉朝就当终结”?

当然,我承认自己的反驳也有问题,毕竟前文已经说过谶纬这东西的本质了。若你非跟它抬杠,一定要证明它是错的,那你也错了——因为它本身就是虚假的东西。

不过,这个虚假的东西当时对刘秀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它能为刘秀当皇帝提供一个“合法性”证据。

好了,现在该有的都有了。群臣借着彊华献《赤伏符》的契机,再次恳请刘秀当皇帝,刘秀也不惺惺作态了,立即表示要顺天应人,并于公元25年六月己未日在鄗县(今河北柏乡县北)草草办了个仪式,宣布即皇帝位,十月定都洛阳。

当然,这里还有一尴尬之处,因为刘秀还有一个领导,也就是更始皇帝刘玄。虽然两人实质上已经闹翻,可刘秀似乎从未在公开场合声讨过刘玄,或表示与之决裂,在形式上仍然缺乏一纸与其彻底决裂的公告。因此,从汉代遵从的儒家思想和道德角度出发,刘秀作为臣子,在主上蒙难的时候,要做的应该是直捣黄龙,迎回旧主,而不是趁机自立。

好在不久便有人帮刘秀解决了这个难题。

人活于世,人和人之间就怕对比。没有参照物的时候,大家觉得新朝、更始、赤眉军做得都不好,可一旦有了比较就出问题了。王莽做得虽然很糟,但刘玄比他还不如,赤眉军就更差了。百姓都向往好一点儿的生活,于是在更差的赤眉军面前,刘玄反倒成了被人怀念和同情的对象,这也导致了刘玄的死亡——刘秀称帝后没几个月,“长沙王”刘玄没来得及去长沙,就被手下张卬联合赤眉将军谢禄逼死在长安郊外。

好了,对赤眉军而言,威胁他们统治的刘玄死了,百姓只能接受现状,而对于已经称帝的刘秀来说,也再不会有人拿他是更始旧臣这一点做文章了。于是,刘秀大方地将此事昭告天下,并表达了自己的悲伤,又让邓禹把刘玄的尸首取回来安葬在霸陵附近。自此,刘秀便可以完全抛弃以往的身份,去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公元25年这一年是东汉的第一年:建武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