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香港发现的一件青铜器,或许能解开史前大洪水之谜
豳公盨
女娲补天、大禹治水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两个历史典故,这又很容易让大家联想到《圣经》中的诺亚方舟神话。而如果放眼全世界的话,会发现洪水神话非常普遍。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场世界大洪水?为什么相比西方神话,我们能成功治水呢?这就要从一件青铜器说起。
豳公盨与大禹治水
学者们对这件盨的基本认识一致:第一,这件盨器表装饰一周凤鸟纹带及瓦棱纹,口两侧设一堆对兽首形耳,具有典型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的风格;第二,上面镌刻的十行九十八字铭文记录了大禹治水和为政以德等内容,且铭文的文体前所未见,对于探讨中国古代史、思想史、地理学和古书渊源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总体看来,这件盨是西周中期的青铜器。不过,对于这位神秘器主“燹公”的身份,学者之间还是存在一些争议。
这句话其实并不陌生。因为在《尚书·禹贡》就说过:“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而《尚书·禹贡·序》更是说:“禹别九州,随山浚川。”“禹敷土”和“随山浚川”七个字居然都有了。大概意思是说,上天命大禹部属和规划天下的土地,顺应山势,疏浚河川。类似的文献记录还有《诗经·商颂·长发》说的“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均提到了大禹治水的传说。
不过,《商颂》一般认为是春秋宋国的作品,而《禹贡》更是战国的作品。这件青铜器的发现,明确将大禹治水的传说提前到了西周中期。不过,在豳公盨中,关于大禹治水的记录就这一句话,故事还非常原始和朴素。
洪水神话的文本记忆
关于大禹治水的描写,实际上历经《孟子》《禹贡》等,到《史记·夏本纪》才完全成型。大致说的是帝尧时期洪水滔天,群臣举荐鲧去治水,鲧用湮塞的方法,结果九年都未能成功。
继任的帝舜将鲧流放到羽山,并启用鲧的儿子禹。禹和契、后稷、皋陶、伯益等一起,用了十三年时间历经全国,勤奋得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样才终于全面平定了水患。大禹因为治水有功,名望如日中天,之后取代帝舜,建立了夏王朝。
这时候女娲出来,用五色石来补天,用芦灰去阻止洪水,终于“地平天成,不改旧物”。另外,《淮南子·本经训》还提到舜时期的洪水也是共工导致的,而这些“粗野”的记录在《史记》都没有踪影了。
除了早期的大禹治水、女娲造人外,还有一些后世晚出的民间传说。这些不同类型的洪水神话共同构成了中国洪水神话母题。可以发现,中国洪水神话尤其是早期记录,往往歌颂的是人与自然的斗争;相比之下,西方的洪水传说则有强烈的宗教意味,宣传的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
基督教《圣经》中诺亚方舟的故事非常有名,说的是上帝耶和华发现人类罪恶太多,决定用洪水来惩罚世人。但是上帝又不希望生命全部灭绝,所以提前把洪水消息透露给诺亚。诺亚就从世界上的每一种动物中选择一雄一雌,然后把他们带到方舟里。最后洪水降临,毁灭一切,唯独留下了一叶诺亚方舟。对此,神学家们一直宣传这是来自上天的声音。这种情况直到近代才被一个偶然事件打破。
1872年,大英博物馆亚述部的工作人员乔治·史密斯,清理从古巴比伦遗址中发掘出的泥板文书残片的时候,从古老楔形文字中辨认出一段关于洪水神话的记载。这就是古巴比伦的神话史诗《吉尔伽美什》,说的是大神恩里尔决定降临洪水灭绝人类,智慧之神埃阿托梦给乌特那皮什提姆建造方舟。之后他又亲自前往古巴比伦遗址,并在乌尔城找到洪水神话的另一些残片。1922年,英国考古学家伦纳德·武利甚至在此处发现了大洪水的遗迹。
于是大家渐渐相信,洪水神话并非什么上帝神谕,而是从巴比伦传到希伯来的故事。不过,巴比伦的洪水神话,也不是来源最早的,其又可以追溯到更早的苏美尔。根据苏美尔人一块书写的泥板记录,天神恩基将洪水来临的消息告诉了朱苏德拉,并嘱咐其制作方舟。可以明显看出这个神话在苏美尔—巴比伦—希伯来的前后传承,经过《圣经》宣扬后成为世界神话一个重要母题。苏美尔文明约灭亡于公元前2000年,可见这块泥板书写还在此之前。
以上我们简要梳理了东西方早期的洪水神话,主要情节都是一场足以淹没世界的大洪水。不同之处在于:西方文献形成早,讲的是上帝惩罚世人,而幸存者繁衍人类,体现的是神本主义;中国文献形成晚,讲的是文化英雄,面对天灾时理性自救,体现的是人本主义。那么,究竟有没有这样一场世界性的大洪水存在呢?
不过,西方学者也仍然没有取得共识。而且这个时间,已经远早于苏美尔人的活动时间。何况,就算存在这么一场世界性大洪水,也不代表就是世界各地区全部洪水神话的现实反映。同样,尽管《吉尔伽美什》明确有考古遗迹作为印证,但其只限于两河流域一隅,古巴比伦人的世界也不能代表全世界。
但可以发现,即使在黄河上游有洪水遗迹,但缺乏洪水在黄河中下游发生的证据。何况有洪水存在是否即能证明大禹治水呢?地质学家丁文江曾经回信给顾颉刚先生:“禹治水之说绝不可信。江河都是天然水道,没有丝毫人工疏导的痕迹——江尤其如此。”更何况,大禹治水和夏朝存在本身也是两个问题。
西方还有一些学者从心理学方面去探讨,他们认为洪水神话是一场集体的梦。
心理学的分析虽然有一定启发,但同样不能概括所有的神话类型,至少大禹治水传说、女娲补天神话,就看不出和以上分析有何关系。
但实际上,在传说中,历法制定应该只是灾后重建的一部分,前文提到《尧典》说帝尧时期制定历法,还在大禹治水之前。
历史学的解读
可以发现,自然学科与心理学虽然一个侧重对自然世界的考察,一个侧重对内心世界的探究,但都无法充分证明存在一场世界性大洪水。而一些历史学者的解读,一方面考证文献中存在大洪水的现实合理性,一方面又从文本形成去探究内容变化的原因,对于大禹治水、女娲补天这类晚起的洪水神话,以及同一母题衍生出的次生神话,显得特别有价值。
徐先生对早期农业与洪水灾害关系的分析,颇有见地,可以解释各国家、民族不同时期存在的洪水神话。那么,全国性的洪水神话,不过是局部洪水灾害的放大;世界性的洪水神话,又是全国性洪水神话的放大。
值得一说的倒是徐旭生先生认为“洪水”本义为“共水”的观点。虽然从训诂方面看,缺乏扎实证据;但从逻辑分析,又存在一定可能性。因为在洪水神话的文本里,共工这个人物反复出现,算是各种水灾的罪魁祸首。共工在神话中是水神,传说又是治水的工程师,很难说只是简单的巧合。前文在讲子弹库帛书时提到,女娲有创世神的资格,所以同时也就被赋予了治水补天的神话。很明显,在这些记载中,共工实际上都是洪水的人格化表现。
相对于女娲补天神话的质朴,大禹治水经过儒家政治哲学的不断修饰,已经很难看出其原貌了。后世各种文献编纂者,纷纷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涂抹修饰,所以《禹贡》《夏本纪》的大禹治水并不是一个原始的传说,不能把它单独拿出作为大禹治水的唯一记载去静态考察。而在豳公盨里记录的大禹,和《诗经》中反复提及的大禹,恐怕才更加接近原始形象。
大禹治水最早可能还只是一个独立的传说,之后才与帝尧、帝舜等发生关系。如前所述,大禹于西周中期青铜器就存在,而尧舜直至春秋末期《论语》中才出现。至于辅佐大禹治水的契、后稷、伯益等人,本身分别是商、周、秦等民族的始祖神,很难说与禹有多少直接关系。只是战国秦汉时期为了构建统一国家的需要,才把这些祖先神共同拉到帝舜的朝廷里,各司其职,济济一堂。
另外,鲧用堵塞法治水失败、禹用疏通法治水成功,在一些史料中也有异辞。《山海经·海内经》说鲧失败的原因是“窃帝之息壤”,而《大荒北经》说禹成功也是“湮洪水,杀相繇(即相柳)”。湮,即淹没、淤塞之义。甚至《孟子·滕文公下》《荀子·成相》《庄子·天下》中也均提到禹“抑(湮)”洪水。结合女娲补天也是堵塞洪水来看,用堵塞法治理洪水本身并不是罪恶,只是一种早期的治水方式。
通过以上解读,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
上古时期是否存在一场世界性的大洪水,在自然科学方面还有很大的争议。但是,世界各国家、民族关于洪水神话的文本记录,时间跨度长达数千年之久,很难说是基于同一场世界性大洪水的记忆,不过是在各自区域受到洪水灾害的投影。至于里面宣传的是神谕思想还是人本主义,自然也不能作为实录对待,反映的只是后世文本编纂者的思想。而任何历史文本与洪水史实之间,必然都存在一定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