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下午,语罕乘广九车到广州,沿途罩了黑纱的半明半暗的灯光显示出一片战时的景象。到了广州的粤汉车站,里面的人和行李真是如山似海。当晚,语罕他们即乘车北上。
25日早上,火车吐出黑乌乌的煤烟,发出一种沉闷而忧郁的声音。语罕向窗外看去,车站上贴着无精打采的一两条抗战的标语,许多军官兵士上上下下,其他一切都和寻常一样,民众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出大战时代后方的紧张模样。
大家洗过脸,吃好早点后,坐着无聊。王立人便唱起《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慰劳歌》等歌曲:“我们的队伍是广大强壮,全世界被压迫兄弟的斗争,是朝着一个方向……”
香港九龙救灾服务团有二十多人同车,听到歌声,也过来邀立人去参加他们临时组织的歌咏团。他们唱歌,语罕也跟着唱,唱过之后,他们邀请语罕演讲,语罕就打开十多年未曾开过的话匣子,告诉他们自己回国的意旨及对这次抗战的政治意见。大家看语罕头发白了,都称呼他为“老先生”。
有人问:“你这么大年纪,对于抗战有什么力量可尽?”
语罕答:“我老不老,有力量与否,那是另一个问题。但是事实是这样:我回来了,我不愿意苟活在香港,去做忘了国的寓公。而且我们也没有资格做寓公!我的内人可以担任一部分的技术工作,我的侄女可以唱歌,我可以替些战士们做点文字上的工作。人家投笔从戎,我却是载笔从戎!”【注释1】
26日下午,车抵武汉。语罕打听一时没有下水船,决定住一两日,会会朋友。语罕写了一封信给高一涵,由丽立亲自送去,约他见面。晚上,丽立从武昌回来,说没有见到高一涵,信已托他的号房转交了。
语罕和高一涵原在安徽教育厅同事,后同在日本读书。语罕在上海大学教书时,他们也会过面。语罕和李大钊介绍高一涵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在武汉时,语罕介绍高一涵同邓演达相识,并推荐他任政治部科长。1927年,高一涵脱离中国共产党。语罕这次经过武昌,觉得多年的老友不能过门而不入室,同时也正好向时任两湖监察使的高一涵讨几个盘缠。
次日,语罕他们趁闲上黄鹤楼,游蛇山公园,即兴口占两首绝句:
其一
十载重登黄鹤楼,哪堪回首诉离愁?
江流石转千年恨,物换星移几度秋。
其二
北国开门纵狼虎,【注释2】南朝抗战起吴头。
人人自有兴亡感,忍说予先天下忧。
下山后,语罕他们到汉阳门一家四川馆子吃了一顿午饭,又匆匆过江返回汉口。晚上他们在广东馆子吃饭,顺便到马路上逛逛,买了电筒、防毒药水、纱布、棉花等必需物品。晚上七点,汉口放映《抗战特辑》的影片,丽立和王立人都要看,语罕就陪她们一起去看。
出了戏院,语罕十分兴奋和满意,提议去吃宵夜,大家赞成,遂跑进一家设备奇异的点心馆子,吃了点心,饮了咖啡,慢慢地踱了回去。
28日中午,还不见高一涵回信,语罕便把下午的船票订了。语罕刚回到旅馆,就接到高一涵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过来拜访。语罕说,晚上就要上船。高一涵马上说,他下午三点钟就过江来访。
下午三点,高一涵准时来到,头发虽未大白,精神却委顿得很。语罕觉得,十年的宦海生涯把高一涵的一点精彩都湮没了,一切言论都比十年前更持重。
高一涵问:“到南京去怎样打算?”
语罕说:“一点打算没有。此次只是为了单纯的抗战热情所驱使,一切自身的利害都没有思虑过。”
高一涵又问:“到南京预备先找什么人?”
语罕回道:“我打算先找于右任先生,因为我在上海大学教过书,我们总是熟人。自然,既回国,不能不先到南京,既到南京,就不能不向南京最高当局说明来意。我已预备好了一篇上蒋先生的信稿,若果会不见于右任先生或其他朋友对蒋先生转致一切,便把此信径寄蒋先生。”
高一涵建议:“那你先见于先生好了。陆一也在南京,我打一个电报给于先生好了。”
高一涵谈了一个小时,起身告辞,从荷包里慢慢地掏出了一沓子钞票,递给语罕,轻轻地说:“我也很清苦,这五十块钱,权当杯水之助吧。”
29日,语罕他们到了安庆,下午六点多钟到了芜湖,半夜开船。31日早八时,南京已映入语罕的眼帘。
【注释1】高语罕:《烽火归来》,第53页。
【注释2】国家图书馆所藏《烽火归来》扉页上有“教育部图书馆藏书”章,下一页有“立夫先生教正,著者敬赠,民国廿八年十一月中浣于江津”字样,并盖有“语罕”印章。其中,“北国开门纵狼虎”一句上有手添的“虎”字,所以此句应为“北国开门纵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