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数千年的积淀,蚕丝业不仅为人类社会的物质文明作出了巨大贡献,也为培植人类的精神文明提供了丰富的素养,同时,又把蚕丝业本身推向越来越神圣的地位。这种神圣的地位并不仅仅通过神话传说来表达,还有多得难以计数的文学作品和民间艺术,这些文艺作品为蚕丝业变成一个神圣的产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当然,借此我们也能从中领略蚕丝业的酸甜苦辣。
因为蚕业生产的艰辛,反映在文艺作品中往往充满了悲哀、悲愤、悲壮的色彩,使其显得格外凝重。正是这种凝重,又进一步强化了它的神圣意味。在下面的篇幅中,你能体会到这种色彩和意味。
在这些艺术作品中,数量最多,流传最广,年代最久远,扮演了最重要角色的,当数诗歌了。也许,蚕业生产的丰富内涵特别富于诗意,也最适合于诗歌的表达。尤其是在中国诗歌历史的鼎盛代表唐诗宋词中,都有以蚕丝业为题材或以此为比喻的大量流芳百世的不朽诗篇,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还有其它形式的文化现象,如民俗民风、民间艺术、绘画等等,虽然也都是艺术作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从其内涵来看,只有诗歌更能体现出“神圣”来,而其它形式则更多地体现了蚕文化的“神韵”,所以,在后面专辟“神韵篇”来为你讲述。
千古之绝唱
最早表现蚕丝业的诗篇是出自2600年前的诗歌总集《诗经》。在《诗经》的305篇诗歌中,与蚕桑有关的就有27篇之多。
《诗经》是一部史学和文学价值并重的著作,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是中国韵文的源头。《诗经》共收录周代诗歌305 篇。分成风、雅、颂三类。“风”包括15 国风,大部分是黄河流域的民歌,“雅”基本上是贵族的作品,“颂”是宫廷用于祭祀的歌词。《诗经》的内容丰富多彩,反映了周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说,《诗经》既是我国诗歌的鼻祖,又是周代社会的一面镜子。
通过这一首《豳风·七月》,你就能大致领略到诗歌鼻祖的蚕歌风韵。
豳风·七月[春秋]《诗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
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豳,是指周初豳地,在现今陕西一带。《豳风·七月》是描述豳地奴隶一年四季辛勤劳动生活场景的民歌,全篇有八节,上述两节是与蚕桑有关的第二、三节。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黄河流域蚕业生产已相当发达,蚕业已成为劳动和经济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同时,我们也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到充斥其间的深深的哀怨和强烈的呼唤。
《陌上桑》是与《孔雀东南飞》齐名的汉乐府民歌中的最优秀作品,也是我国叙事诗的杰出代表,无疑有资格被引为千古绝唱。
“汉乐府”原指汉代的音乐机构,它的职责是收集、采撷文人诗和民间歌谣,并配上乐曲。后来,由乐府收集、编制的诗也被称为乐府。汉乐府中的精华是汉乐府民歌。汉乐府民歌大多是叙事诗,真实地表达了民间百姓的喜怒哀乐。
汉乐府民歌对文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历代文人纷纷拟作,竟形成了一个创作潮流。宋代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中,仅与《陌上桑》同名的作品就有10篇,与《采桑》同名的作品有14篇之多。
陌上桑[汉]乐府民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
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
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妹。秦氏有好女,
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
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
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
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首《陌上桑》的主题虽不是直接描写蚕桑劳动场景的,而是采用喜剧手法塑造了一个美丽、坚贞、机智的采桑女形象,揭露了官吏权势的荒**无耻,但从这首乐府诗中可以看出,采桑女在当时已成为典型农家女的代表。
这首诗充分调动了民歌中常用的铺叙手法,写得文辞飞动,酣畅淋漓,字里行间蕴含着幽默俏皮的情韵,千百年来传诵不绝。
此后,以蚕丝业为主题的乐府杰作层出不穷,如南北朝的《采桑度》、《作蚕丝》,唐代白居易的《缭绫》和《红线毯》,还有宋代名词《九张机》等等,都以桑、蚕、丝及蚕业劳作为素材,或吟颂,或抒怀,或鞭挞,或隐喻,表达了作者对蚕业生产的敬仰,对社会现实的郁愤等情怀。
在此,实录下几篇传世佳作,使你能更感性地领悟蚕丝业与诗歌共同缔造出来的神圣。
作蚕丝[南朝宋]鲍令辉
柔桑感阳风,阿娜婴兰妇。垂条付绿叶,委体看女手。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绩蚕初成茧,相思条女密。投身汤水中,贵得共成匹。
素丝非常质,屈折成绮罗。敢辞机杼劳,但恐花色多。
这首乐府表达的是对蚕丝的赞美,但通过象征的手法,最终所表达的依然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中“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四句尤其精彩,想必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是从此汲取的营养吧。
红线毯[唐]白居易
红线毯,择茧缫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花,织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美人蹋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宣州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这首诗是《新乐府》中的第29篇。红线毯,为宣州(今安徽省宣州市)所产的一种丝织地毯,曾是上贡精品。
作者在诗中表现出对统治者的强烈愤懑和对劳苦百姓的真挚感情,“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诗尾的振臂直呼,凝聚了诗人的现实主义情怀,堪称千古名句!
缭绫[唐]白居易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艳,地铺白烟花簇雪。
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翦纹。
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
昭阳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对直千金。
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塌泥无惜心。
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
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
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
这首诗是白居易的《新乐府》第31篇。绫,为唐代一种名贵丝织品。唐代官员所穿的官服就是以不同级别的绫作为衣料的,从其所穿的官服质地可知其官职大小。缭绫,是唐绫中较费时费工的一种织品,产地为今浙江省绍兴地区。
作者在诗中描写了缭绫缫丝、织造、染色、熨烫等一系列高难度的技艺,从一个侧面生动反映了唐代丝织业的惊人水平。同时,诗人始终不忘抒发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感慨,“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的自问自答,是从心底发出的呐喊。
除此之外,历朝历代与蚕业相关的小诗多得难以计数,后文还将分类介绍。在此,只撷取一些特色佳篇奉献于你。
清代杜文澜编辑的《古谣谚》中有一首别具韵味的小诗:
南枝窈窕北枝长,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著来问我采桑娘。
韵味就在于有关这首小诗的一段民间佳话。
传说孔子游学陈国途中,见有两位女子在桑园中采桑,一时兴起,便随口吟道:“南枝窈窕北枝长”,此句似乎有点轻薄调戏的意味。没想到两位采桑女并不好惹,随即回应道:“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著来问我采桑娘。”孔子被采桑女闹了个没趣,只得讪讪而去。
谁知到了陈国,孔子果然被陈国大夫的兵马团团围住,不得脱身。大夫派人给孔子送去一颗九曲珠,并许诺如能将丝线穿过九曲珠的线眼就放他们走。孔子万般无奈,情急之中想起了采桑女吟的诗,便派人向采桑女求援。
孔子的弟子颜回和子贡找到采桑女家中,家人说姑娘们出门了,让转交给他们一只瓜。子贡想,瓜子在瓜中,意思是姑娘们就在家中,就坚持求见。
采桑女这才出来教给他们一个办法:把蜜糖涂在珠子的一面,然后把丝线拴在蚂蚁身上,蚂蚁受蜜糖**,就会拖着丝线爬过九曲珠的线眼。要是蚂蚁爬了一半不肯爬了,就用烟在后面熏着赶它爬过去。
颜回和子贡急急赶回去,用这个巧妙的办法解了围,这时,他们已经绝粮七天了。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其实无关紧要,只是从这个民间传说中,可见民间智慧和幽默之一斑,而且又一次印证了民间传说依附于圣人,借以使传说神化的用意。
在数不胜数的描述春蚕的诗作中,几乎所有的诗都把蚕作为正面主角来赞颂,或借春蚕精神来抒情达意。唯明朝开国军师刘伯温,独辟奚径,写的一首《春蚕》诗却反其道而行之,令人回味无穷:
可笑春蚕独苦辛,为谁成茧却焚身。不知无用蜘蛛网,网尽飞虫不畏人。
小诗虽只有寥寥四句,从中却反映了诗人的独特思维和一番苦心。毫无疑问,作者并不是简单的就蚕论蚕,而是对物态人事有所针砭的。
再选录几首并不归类于后续章节,也不出于名门,但颇具“蚕诗”代表性的历代小诗,从中你能体会到与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趣味截然不同的“蚕诗”特有的韵味。还是由你自己去体悟吧,不再做画蛇添足的评解。
咏田家[唐]聂夷中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寒女行[唐]邵谒
寒女命自薄,生来多贱微。
家贫人不聘,一身无所归。
养蚕多苦心,茧熟他人丝。
织素徒苦力,素成他人衣。
青楼富家女,才生便有主。
终日著罗绮,何曾识机杼。
清夜闻歌声,听之泪如雨。
他人如何欢,我意又何如。
所以问皇天,皇天竟无语。
偶作[五代]贯休
尝闻养蚕妇,未晓上桑树。
下树畏蚕饥,儿啼也不顾。
一春膏血尽,岂止应王赋。
如何纳吏酷,尽为搜将去。
蚕妇吟[宋]谢枋得
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
不信楼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
蚕妇[宋]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采桑曲[宋]郑震
晴采桑,雨采桑,田头陌上家家忙。
去年养蚕十分熟,蚕姑只着麻衣裳。
禽言[宋]戴
“脱却破裤,脱却破裤”,蚕熟缫成霜雪缕。
小姑织绢未落机,县官火急催官赋。
输了官赋无零落,破裤破裤还更着。
蚕妇吟[明]潘纬
采桑复采桑,无嗟为蚕饥。
食君筐中叶,还君机上丝。
还君丝,织成绮。
贫女养蚕不得著,惜尔抽丝为人死。
蚕词[清]王士祯
青青桑叶映回塘,三月红蚕欲暖房。
相约明朝南陌去,背人先祭马头娘。
读完这些诗后,你有什么感受?在普通人眼里,栽桑养蚕缫丝织绸是个很富有诗意的行业,千百年来,也的确出了千千万万的“蚕诗”,仅据对《全唐诗》的初步统计,反映与蚕业有关的诗就多达490多首。然而,轻盈飘逸的丝绸其实得来并不轻松,从这些诗里你就能很明白地领悟蚕业劳作的艰辛和渗透其中的血泪。
当然,蚕业带给人们的并不只有艰辛和血泪,也有希望、喜悦,还有物质经济上的支撑,正是这所有的一切,才构成了蚕业在今人心目中不可替代的神圣地位。
阡陌之恋歌
在千千万万的“蚕诗”中,数量最多,色彩最丰富,内涵最浪漫的应该是桑园阡陌之间的“采桑诗”。
也许,在整个蚕业生产过程中,采桑这头道工序是最适宜敞开胸怀,抒发心声的。每当晨曦初露,微风拂面,走在一派生机盎然的阡陌道中,满目苍绿,心胸豁然开朗,这时候,家中的诸多烦恼还没来得及拖累匆匆出门的蚕娘,她的心中是那么单纯,那么干净,歌声也就自然流淌出来。
这时候流淌出来的,自然是最原始的青春恋歌了。当然,因为社会环境的逼迫,这些恋歌并不总是甜蜜的欢歌,更多的也许是怨歌、哀歌和思念之歌,但依然是恋歌。
年代较早,名声响亮的桑歌该数南北朝的乐府诗《采桑度》。
采桑度[南北朝]乐府民歌
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
冶游采桑女,尽有芳春色。姿容应春媚,粉黛不加饰。
系条采春桑,采叶何纷纷。采桑不装钩,牵坏紫罗裙。
语欢稍养蚕,一头养百塸。奈当黑瘦尽,桑叶常不周。
春月采桑时,林下与欢俱。养蚕不满百,那得罗绣襦。
采桑盛阳月,绿叶何翩翩。攀条上树表,牵坏紫罗裙。
伪蚕化作茧,烂漫不成丝。徒劳无所获,养蚕持底为。
“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轻松抒情的描写,在你面前展现了一幅阳春三月,少女采桑的优美画卷,读来欢欣愉悦,正是典型的采桑场景。“春月采桑时,林下与欢俱。养蚕不满百,那得罗绣襦”,描写采桑少女提醒结伴而来的心上人,不要只管说说笑笑而耽误了采桑。桑叶少了,养的蚕就少,那时我怎能穿上漂亮的绣花罗衣呢?全诗写得妩媚动人,活力四射,却不乏劳动生活的自然和质朴。
与流传于浙江传统蚕区余杭一带的《采叶姐》相比,《采桑度》这样的乐府诗终究还是比较含蓄,因而也基本得到了正统文坛的认可。真正原汁原味、来源于民间、流传于民间的桑歌则要直白得多,质朴得多,也更有趣味得多。虽然古典主义的正统文坛也许会斥之为乡村野调,把它们排除在文学作品之外,但丝毫不影响它们的存在价值。
在此,我将不厌其烦地全篇照录这首《采叶姐》,让你有机会领略真正民间恋歌的风韵。
也许,你会因为嫌这首恋歌太长而一眼带过。我劝你还是认真地读一读,否则,你定会后悔的。
采叶姐[近代]民歌
三春天气暖洋洋,竹笋透起笋芽长,蜜蜂出洞趣打嗡,蝴蝶飞来上下打相打。条鱼捎起水面上,鲤花鱼跳起重五两,乌背鲫鱼草上行,土婆鱼悄悄找伴娘。家家户户养蚕忙,我家三间厅堂落蚕房。上年搭起东厅堂,今年搭起西厅上,索①叶蒲墩②靠栋梁,快刀索叶唧唧响。一对鹅毛头上插,蚕筷插起柱顶上。养蚕索叶日夜忙,采叶姐儿一心思想会情郎。
嫂嫂索叶细柳细,姑娘索叶麻片样。嫂嫂房中哥哥去采叶,姆妈房中呒叶我来帮。千思量来万思量,桑园地头走一趟。打开窗来张一张,河东哥哥老早落田庄。手搭花篮下楼去,要同河东哥哥会一会来相一相。
“种田哥哥等一等来停一停,叫你种田哥哥调③上来。”
“并呒桥来又呒路,哪个样子调上来?”
“呒桥呒路把船渡,西头河上让你种田哥哥渡过来。”
“有船渡过来,呒船叫你采叶姐姐脱落大红裤子下过来。”
今朝正是好辰光,桑树边上配鸳鸯。哥哥相妹妹相哥,俩人像是入洞房。蚕豆大麦当围墙,落花菜籽当天窗。上顶呒有青纱帐,下底呒有好眠床。上顶六六三十六片荷叶野桑当仔青纱帐,脚踏青草是牙床。大红夹袄当盖被,玄色青衫挡一旁。姐姐脱下八幅罗裙当草席,大红花鞋当对枕头凑成双。起风起雨起得高,桑树地里有趣巧。起风起雨起到拦腰里④,桑树地里哥哥姐姐配夫妻。
一只呆大田鸡跳得高来跳得低,咕咕呱呱来贺喜。一只白头翁飞到东来飞到西,叫你采叶姐姐快回去。野地洞房真新奇,田郎蚕姑不肯离。采叶姐姐心里愁,唯恐外头知情失脸皮。叫你哥哥慢慢动,妹妹睏倒又坐起。郎过东来妹过西,采叶姐姐悄悄回家去。
郎过东边种田去,妹过西边呒心计。手拎桑篮回家转,娘亲问东又问西。娘老子啊娘老子,头句就是问得奇:“囡儿去得早来回得晏⑤,篮里桑叶为啥勿遮底?你嫂嫂去得晏来回得早,篮里桑叶篮边齐。”
姑娘回话看娘面,句句话语答如意:“嫂嫂田埂上六六三十六枝荷叶野桑灵好采,我北田横上七七四十九枝麻皮家桑奇难采。”
“你爹爹访过桑树都在姆妈肚皮里,横竖曲直都留意。”娘见女儿话屈理,追根找须刨根蒂:“囡儿子呀囡儿子,你一把青丝头发为啥弄得蓬蓬乱?”
“娘老子呀娘老子,桑树拳头爬上拉落头发乱。”
“囡儿子呀囡儿子,你双大红鞋子为啥湿西西?”
“娘老子呀娘老子,早上露水烂泥浸得湿西西。”
“囡儿子呀囡儿子,你条大红裤子为啥弄得一点白来一点红?”
“娘老子呀娘老子,红的原是桑果子,白的原是桑脂尿⑥。”
“囡儿子呀囡儿子,你勿要盛出空来活出气,格种事体你娘晓得还算好,你爹爹苏州城里回转来,就要抽你筋来剥你皮。”
“娘老子呀娘老子,只有新市街头剥羊皮,春花田鸡活剥皮,哪有爹爹来剥女儿皮!”
“囡儿子呀囡儿子,等你爹爹回转来,请来东庄王木匠,把一间房屋隔做五间样。”
“娘老子呀娘老子,房间隔开倒无妨,只要阿爸勿进姆妈房,哥哥勿睡嫂嫂床。”
“妹子呀,你哥哥是六月里的天蛇茭白亮堂堂,你嫂嫂是蒸笼里团子日日胖。”
“娘老子呀娘老子,隔壁三幅门外三姐姐,跟我同年同月同时辰,老早孩儿抱手上。”
“囡儿子呀囡儿子,六十岁格寿,四十岁上做媳妇,还有廿年好夫妻。”
“娘老子呀娘老子,哪有四十岁上做媳妇,我棺材木头也要变烂泥。”
“囡儿子呀囡儿子,你阿爸城隍庙前算过命,挑了城里少爷给你做夫婿。”
“娘老子呀娘老子,城里少爷我勿要,宁愿独身守屋里。奴奴只要河东三哥哥,我今朝去得明朝死,也有一日一夜的好夫妻。”
还是先解释一下诗中的注解吧。①索:切。养小蚕时,桑叶要切得很细才能喂食。②蒲墩:切桑叶用的草墩。蒲墩、鹅毛、蚕筷等都是养蚕用具。③调:吴语中“走”的意思。④拦腰里:中途。⑤晏:迟。⑥桑脂尿:乳白色的桑树汁液。
当你弄懂了这些方言土语的意思以后,这首充满吴语侬音的采桑民歌是不是给你带来别样的情趣。
通过直截了当的叙事诗形式,《采叶姐》充分表达了青年恋人对忠诚爱情的大胆追求和对封建婚姻制度的蔑视,与古典文学作品中羞羞答答、欲说还休的风格大相径庭。这正是民间诗歌的魅力所在。
当然,桑歌中并不总是酣畅淋漓的情歌,也有哀怨的低吟、思念的倾泄、血泪的控诉。当你欣赏完以下抄录的“桑歌”,你自然会有自己的见解。
陌上桑[南朝梁]吴均
袅袅陌上桑,荫陌复垂塘。
长条映白日,细叶隐鹂黄。
蚕饥妾复思,拭泪且提筐。
故人宁知此,离恨煎人肠。
采桑[南朝梁]吴均
贱妾思不堪,采桑渭城南。
带减连枝绣,发乱凤凰簪。
花舞衣长薄,蛾飞爱绿潭。
无由报君信,流涕向春蚕。
春归思[唐]张仲素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采桑妇[唐]汪遵
为报踌躇陌上郎,蚕饥日晚妾心忙。
本来若爱黄金好,不肯携笼更采桑。
采桑女[唐]唐彦谦
春风吹蚕细如蚁,桑芽才努青鸦嘴。
侵晨探采谁家女,手挽长条泪如雨。
去岁初眠当此时,今岁春寒叶放迟。
愁听门外催里胥,官家二月收新丝。
《采桑娘子歌》二首[近代]
蚕山洞流水白洋洋,两边才是采桑娘,
从早采到满天星呀,十指尖尖鲜血淌。
小麦青青大麦黄,姑娘双双去采桑,
桑篮挂在桑枝上,一把眼泪一把桑。
幽室之愁曲
如果把采桑诗叫做“阡陌之恋歌”的话,那么,描述养蚕阶段的蚕诗该叫“幽室之愁曲”最为恰当。
养蚕阶段是整个蚕业生产中最重要的环节,蚕农对此也最为重视。按理说,描述这段生活的诗歌也应该很多,但事实恰恰相反,直接描述养蚕和蚕室生活的诗歌最少。究其原因,最主要的应该是蚕乡传统的“蚕禁忌”习俗在发挥作用吧。
因为蚕业的神圣和神秘,蚕业在蚕农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以及蚕业生产的影响因素多,经营风险大,千百年来,蚕业生产一直是在蚕农们的提心吊胆中进行的,所以,渐渐形成了名目繁多的“蚕禁忌”,它已经成为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神韵篇”中,还会对“蚕禁忌”详加描述。
正因为对养蚕环节的重视,正因为“蚕禁忌”的缘故,在养蚕时节,蚕室里是连外人都不可以入内的,不用说在里面大声说唱,谈情说爱了。更何况,一走进幽幽的蚕室,一种无形的愁绪就会涌上心头:小蚕能不能健康地成长要发愁,桑叶够不够吃要发愁,老蚕会不会结茧要发愁,缫成的丝卖不卖得出好价要发愁,繁重的税赋交不交得上也要发愁。这千愁万结压在心头,哪里还能吟唱出《采桑度》那样的诗歌来?
即便有描写养蚕的诗歌,也一定是“愁曲”,而且,多半是时节过后的追唱,旁观者的感叹,或者,干脆就是对这种小心翼翼生活的描绘。像“桑歌”那样一边劳作,一边纵情吟唱是断断不可能的。以下选录的几首就属于这种性质。
蔟蚕辞[唐]王建
蚕欲老,箔头作茧丝皓皓。
场宽地高风日多,不向中庭晒蒿草。
神蚕急作莫悠扬,年来为尔祭神桑。
但得青天不下雨,上无苍蝇下无鼠。
新妇拜蔟愿蚕稠,女洒桃浆男打鼓。
三日开箔雪团团,先将新茧送县官。
已闻乡里催织作,去与谁人身上著。
晚春田园杂兴(其六)[宋]范成大
三旬蚕忌闭门中,邻曲都无步往踪。
犹是晓晴风露下,采桑时节暂相逢。
养蚕词[明]高启
东家西家罢来往,晴日深窗风雨响。
三眠①蚕起食叶多,陌头桑树空枝柯。
新妇守箔女执筐,头发不梳一月忙。
三姑祭后今年好,满蔟如云茧成早。
檐前缲车急作丝,又是夏税相催时。
蚕妇谣[清]朱奕曾
日间防蚕饥,夜间防鼠咬。
保蚕如保婴,刻刻难离抱。
蚕月愁霖曲子[清]徐倬
披蓑采桑归,四壁无一完。
既悉蚕箔湿,还怕蚕身寒。
屋漏有时葺,天漏几时干。
那得女娲手,一出补天漏。
豳风广义·图说·大眠图[清]杨双山
守过三眠大起时,全在七日费心机。
老蚕正要连连喂,半刻光阴莫教饥。
①三眠:在古代蚕诗中,大量提及“三眠”。是指蚕最后一次蜕皮前的“眠”,也称“大眠”。此后,蚕的食桑量大增,是蚕营养积累的主要时期,也是养蚕过程中最繁忙,蚕农最担心缺叶的时期。
从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古代的蚕品种是三眠蚕,而不是现代的四眠蚕。在现代蚕品种中,“四眠”才称为“大眠”,因为多了一个龄期,食桑量和蚕茧产量当然都比古代的蚕品种多得多。详见“神奇篇”。
饷蚕[清]沈秉成
卷帷看蚕蚕尽起,求食纷纷曲薄里。
青青采得新叶归,缘枝食叶疾如飞。
须臾边筐食更尽,从头添叶宁令饥。
饷蚕粗了到门前,偶值邻姑采叶归。
闻道市头叶大贵,只论有叶不论钱。
东家典衣还去买,西家新妇耳无环。
归来絮语问夫婿,细数侬家蚕叶计。
不愁叶少便欢然,留得银钗长压髻。
这首诗是少有的直接描写养蚕生活的蚕诗之一,即便如此,作者还是把诗的表现重点放在了一个“愁”字上。大眠饷食,正是蚕吃叶最旺盛的时候,这时,蚕娘自己的辛苦已不在话下,桑叶能否供应得上才是最大的问题。市场上叶价飞涨,只问桑叶不问价,为了买叶,邻居们把衣服、耳环都典到当铺里去了。幸亏自家桑叶够了,银钗还插在自己头上。
饷蚕,也称饷食,是指蚕眠后开始新一龄的进食。
清代文人沈秉成编了一本《蚕桑辑要》的蚕书,书后还附了描写蚕丝业各环节的乐府诗二十首,这便是其中的一首。
他在书的自序中说,某年蚕月,他为避喧嚣到了乡下,见邻居们都忙于养蚕,蚕眠则祭神。他便问乡亲,祭神要有祭辞,怎么没听你们念呢?乡亲回答说,祭神的歌谣都不文雅,你何不替我们写一些呢?于是,他便写了这些诗。
除了文人因为感叹于养蚕之愁苦而抒发的幽室愁曲,民间百姓自然也有自己的歌谣,毕竟,这是属于他们的生活。当然,歌谣的主旋律依然是一个“愁”字。
如流传于江苏无锡一带的《养蚕歌》虽然唱起来也是朗朗上口,但它所表现的主题显然与“桑歌”大相径庭。
养蚕歌[近代]民歌
一只蚕匾圆溜溜,十只蚕匾十层楼①,三眠蚕起吃大叶,养蚕娘子日夜愁。
背箩采桑桑叶歉,侍候蚕宝宝蚕勿眠,刮掉蚕娘一身肉,结着半蔟薄皮茧。
蚕吃桑叶沙沙响,四月里来养蚕忙,穿绸哪知养蚕苦呀,我梳得头来脚还脏。
白龙龙②,白龙龙,条条茧龙白龙龙,手勿空,脚勿空,白龙白弄③一场空。
①十层楼:指养蚕时蚕匾层层叠在架子上。②白龙龙:过去上蔟最常用的是用稻草做成的长长的蚕蔟,像条长龙,俗称蜈蚣蔟。蚕上蔟营茧后,雪白的蚕茧结在蜈蚣蔟上,便像条白龙了。③白弄:吴语指白辛苦。
相类似的如《蚕娘苦》,以四季歌的形式,唱出了蚕娘的辛酸血泪。
蚕娘苦[近代]民歌
春季里来养蚕忙,蚕娘个个到蚕房。日夜勿睏多辛苦,廿四分①收成喜洋洋。
夏季荷花透水长,蚕娘个个做丝忙。木头丝车吱吱叫,做得蚕娘手脚凉。
秋季里来**黄,蚕娘卖丝到街坊。雪白细丝卖勿起,东讨西逼两手光。
冬季里来过年忙,蚕娘出外做相帮。清早做到黄昏头,还是一身破衣裳。
①廿四分:江浙蚕区形容蚕茧大丰收为“蚕花廿四分”。
旧时养蚕时,至蚕三眠称“出火”,因为这时蚕体渐大,气温渐暖,一般在此时撤掉火盆。“出火”后有给眠蚕称重的习俗,叫做“称出火眠头”。过去蚕茧收成的计算方法就是按一斤“出火眠头”将来产几斤蚕茧来确定的,产几斤茧就是蚕花几分,一般“蚕花十分”已经是大丰收了,所以,廿四分收成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养蚕虽然愁苦,但世代相传的谋生手段并不会因愁苦而作罢,倒使百姓在长期的困苦中磨练出超凡的乐观精神,学会了苦中作乐,愁里寻欢的本领。所以,尽管“愁”字当头,但仍能从民间找到愁中取乐的蚕歌。流传于浙江湖州的《三月清明过》就充分体现了这种精神。
三月清明过[近代]民歌
三月清明过,霎眼谷雨到,看蚕娘子嘻嘻笑。红米饭,还嫌糙,笋烧咸肉白米饭,外加猪油浇。男人家,想讨好,红酒里面白糖泡。甜迷迷,辣暴暴,三杯浑汤嘴里倒;吃得头重脚轻走路摇晃晃,迷迷糊糊我把蚕种上烘灶。青炭加得蛮蛮高,一个瞌,啊呀呀,不得了,眼前蚕种烘得乌焦焦。
男人家又是骂来又是敲,我只有哭哭啼啼娘家走一遭。爷回话:老子勿管帐,你去向侬姆妈要。还好!还好!娘回话:丫头丫头你来得正凑巧,家里还多三张种,拿去勿要再在火上烧。
包一包,塞在腰,走在田埂浪厢哈哈笑。骂一声:“翘辫子!”打我一顿勿怨你,今夜枕头横里一定要你讨个饶。
蚕歌描写的是养蚕开始前蚕娘兴奋异常,饮酒过度,把蚕种放在灶头烘焦,结果乐极生悲,酿成无法养蚕的后果,又通过娘家的帮助,再转悲为喜的故事。
过去要把蚕种放在温暖的地方“暖种”,以促进孵化,所以,蚕娘把蚕种放在了灶头上,这是蚕乡的传统做法。在养蚕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这种悲喜剧当然不会再发生,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蚕业生产环节之复杂,意外事故之多,的确让人提心吊胆。
尤如一出轻喜剧,这首蚕歌把一个原本是养蚕中应该很令人发愁的意外事故,通过风趣幽默的描绘,活脱脱再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蚕娘形象,并把一出悲剧化解为一幅充满生活情趣的风俗画。
这正是中国人生命力之所在,中国蚕业生命力之所在。你同意吗?
机坊之苦谣
收获了雪白的蚕茧之后,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要变成富家身上的绫罗绸缎,缫丝和织造两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
与养蚕相比,缫丝织造也许少了几分风险和担忧,但比起劳作的单调乏味和困顿疲乏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此,把缫丝织绸时的歌谣称作“苦谣”是再合适不过了。
机坊苦谣以描写织造生活的为多,民间也称“机歌”或“织歌”,有点劳动号子的味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旧时的织机须由两人配合,协调操作,加之机梭叭哒叭哒重复单调的节奏特别催人困倦,所以,既是为了协调两人的动作节奏,也是为了提神解乏,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号子性质的机歌。
单纯的机歌也许只是有节奏的呼喊号令,但经过千百年的传承,千千万万的机坊工人都会把自己的辛酸血泪融入机歌,久而久之,它自然成了劳动者诉说苦楚,抒**感的最好手段了。
最著名的机歌当数宋代的《九张机》了,然而,经过文人的艺术加工,它已经不是纯粹的机歌,而成为一种格式相对固定,借机歌之名而行吟诵之实的诗歌形式了。
九张机[宋]无名氏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九张机》最初应该是织女们自然的倾诉,后来,被文人修饰,变成了一首宋词,在《全宋词》中有两首《九张机》,作者都为“无名氏”。再后来,它变成了一个固定的程式,为后人所推崇,特别适合用来抒发怨女情怀。你只要上网一查,会有数不胜数的《九张机》,连武侠大家金庸先生也对此格外关爱。
这首机歌抒写了织女对情人的思念之情,缠绵徘恻,细致入微,具有浓厚的民歌色彩。可惜经过文人修饰,显得有点做作,少了些清新质朴的乡土气息。
再选几首描写缫丝织造的古代小诗,你可能更容易理解它们与采桑养蚕不同的艰辛。
促织[宋]洪咨夔
一点半分草际萤,缫车未了纬车鸣。
催科知要先期办,风露饥肠织到明。
织妇怨[宋]文同
掷梭两手倦,踏茧双足趼。
三日不住织,一匹才可剪。
缫丝行[宋]范成大
姑妇相呼有忙事,舍后煮茧门前看。
缫车嘈嘈似风雨,茧厚比长无断缕。
当然,最容易让人引起共鸣的是以织工切身体会吟成的歌谣:
劝君莫要学机房,机房好比坐班房。一饭一粥没保障,半夜三更卧冷床,老来无用做和尚。
梭子两头尖,歇落无饭钱。织的绫罗缎,穿的破烂衣。
再来读一读近代民间机织行业颇为流行的《机坊叹五更》和《十个瞌》吧,它们的刻划更细致入微,也能使你更切实地体悟机织劳作的艰辛。
机坊叹五更[近代]
一更一哭机房苦,想起前情泪簌簌,爹娘早死田产无,只好挽亲托眷拜师傅。
二更二哭机房苦,脚踏牵板呒记数,梭子掼得手骨酸,肚饥喝口咸菜卤。
三更三哭机房苦,洞里老虫来欺侮,偷吃纱浆还不算,还要咬我机上布。
四更四哭机房苦,冷风飕飕透窗户,十指冻得格格抖,我哪有力气把机扶。
五更五哭机房苦,年过三十还把光棍做,绫罗绸缎手中出,破衣破裳呒人补。
十个瞌[近代]
头一个瞌初起头,夜饭吃落喉咙头。脚踏横档全无力,手捏牵线软郎当。
第二个瞌凑成双,瞌来哉真难挡。眼白扬扬朝天看,口口声声骂爷娘。
第三个瞌冷清清,三年半徒弟苦心伤,黄昏半夜勿在话,鸡叫起身天勿亮。
第四个瞌又,下档①师傅板面孔。梭子一掼朝上看,只见上档眼圈红。
第五个瞌浑淘淘,机房原是苦行当。人人说道机房好,我情愿剃头削发做和尚。
第六个瞌眼睛酸,一把拉断上中线,徒弟照火师傅换,换得停当一更天。
第七个瞌夜静深,未转星梭半夜中。东家吃饭呼呼睡,机房寒冷做夜工。
第八个瞌心慌忙,前世勿修学机房。一日勿做饿肚皮,好比讨饭走四方。
第九个瞌九尺长,走到机前掼一跤。开门勿见机声响,只听谯楼打五更。
收场瞌第十个,眼明清亮搭白口②。吃粥好比龙取水,叫我苦经噢向谁吐!
①下档:旧时织机操作时,一人在机下坐着掌梭,为下档,另一人在机上站着牵绳拉花纸版,为上档。②搭白口:聊天《机坊叹五更》和《十个瞌》的版本颇多,虽各有差异,但主题内容基本一致,广泛流传于江浙一带。由此也可见它在民间的亲和力及民间百姓对歌谣传唱和创作的参与热情。
这儿还有一首叫《湖丝阿姐》的民歌,真实地描写了近代工业兴起后,小农缫丝日益衰落,农家女子进丝厂打工的生活实景,读起来禁不住让人露出辛酸的微笑,与上一节谈到的《三月清明过》有异曲同工之妙。
湖丝阿姐[近代]民歌
日落西山天明亮,湖丝阿姐能起早,喊娘亲,先把饭烧。
看看钟头五点过,忽听敲仔二把锣,姐妹们,都去上工。
老小全进湖丝站,打扮做丝茧子拣,十二点,放工吃饭。
江北阿姐真苦恼,天天冷饭开水泡,好小菜,一根油条。
上海阿姐本领高,打盆做丝算头挑,着衣裳,真正时髦。
苏州阿姐岸上跑,滑头麻子来盯梢,骂一声,杀侬千刀。
你看穷爷啥路道?瞎脱眼睛来胡闹,恨起来,刮侬耳光!
以蚕丝业为主题的诗歌还有很多,除了以上谈到的笼统的蚕桑诗和桑歌、蚕曲、机谣外,还有描写蚕市、蚕具和蚕业生产具体操作的诗歌,还有童谣、民谚、谜语等等,可谓洋洋大观。有的,你甚至很难说清楚它到底属于诗歌还是技术文献,但它们多多少少都为丰富和烘托神圣的蚕文化发挥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