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在盼望被慕容兄弟找到,可是,还是无奈的跟赫连勃勃一起,一天一天的向自己的葬身之地迈进。
自从他承认我是邱承诺之后,不论我再怎么气他,他都没有再对我动手,有时错过宿头,在野外露宿,他还会打些山鸡野兔之类烤给我吃,虽然我一直感觉,吃这种什么调味品都不放,而且烤的半生不熟的所谓野味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甚至把那叫做秋水的袖剑也还了给我。
我只要一握到袖剑的柄,就会感觉到突来的悸动,似乎自己的深心,与掌中这把剑有隐隐约约的交流,站起来做势舞动时,似乎不是自己的意志在指挥这把剑,而是剑带动自己的手和身体挥洒。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肢体也有记忆的能力?而我的疑惑却不能讲给赫连勃勃听,我已经答应过慕容不再向人提及自己的身世,而且,就算我提,要让人相信也实在太难。
我们终于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据说离赫连老爹的墓只有两日的路程了,我这几天与赫连勃勃朝夕相处,总是不愿相信他真的会亲手把我送上绝路,可是看到他眼中越来越重的血腥杀机,我毫不怀疑他会对我下手。
今天的午饭我实在食不知味,想到自己两天后就要莫名其妙的被割掉脑袋,真是满腔的郁闷。
邻桌一个书生大概是喝的醉了,伏在桌上,不停的咕噜着诗词的??句,终于从怀里掏出银子,丢在桌上,踉呛向外走去,经过我身边,居然立足不稳,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他一下,道:“小心啊!”然后下一秒,我伸出的手被他握住,带着我一起电般的穿出。
我根本来不及做何反应,再抬头时,只看到一只酒杯撞向赫连勃勃的长刀,盯的一声,长刀居然被激荡了开去,但酒杯却也碎成了几片。
身边的人哈哈一笑,道:“夺命刀赫连少侠,果然名不虚传。”
赫连勃勃收回了刀,看着他静默不语,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直是惊喜交集,一把拉住那人的袖子,喜道:“卓不凡,是不是你?”卓不凡轻笑道:“小诺,你见到我这么亲热,不凡实在受宠若惊。”
说着侧头对我眨了眨眼睛。
那眉目仍是清俊之极。
我不由笑出声来,这样促狭的话,此时听来居然如此亲切“卓不凡,你是怎么会找到我的?慕容呢,他们有没有担心我?”卓不凡笑道:“小诺,你如果想跟我叙旧,我待会儿一定好好陪你叙个痛快,现在嘛,我想这位夺命刀赫连少侠,只怕心急要夺一下我的命呢。”
谈笑间仍是悠然自若,小酒店中的人却在一瞬间跑了个干净。
赫连勃勃的目光四处流转,然后再凝在卓不凡身上。
卓不凡却只是微笑,赫连勃勃冷道:“血衣的人还没到。”
似是询问,却更似确认。
卓不凡微微挑眉,做势四顾,笑道:“哦?还没到吗?”赫连勃勃微昂起头,掌中的长刀慢慢的竖了起来,声音冰冷:“想带她走,除非留下我的命。”
卓不凡哈哈一笑,道:“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他挽住我的手,笑吟吟的走进店堂,随便找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举止间似乎对赫连勃勃浑不在意,可却始终似有意似无意的挡在我跟赫连勃勃之间。
坐定之后,他偏过头,笑着问我:“小诺啊,你这几天过的好不好?”“还好。”
我一边回答,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赫连勃勃,他的脸色冷如寒冰,狭长的眼睛中闪着浓浓的杀机,我又回头瞧瞧卓不凡笑吟吟若无其事的脸。
为什么啊,到了这儿来,总是陷在这一次次的打打杀杀中,就没人肯好好的说话吗?我转身拉住卓不凡的手:“凡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嗯?”卓不凡笑着看我,可是他深遂的眸子中却闪着了然的光芒,似乎已经预知了我要说什么。
我于是求恳的道:“请不要杀赫连,他不是坏人,他也一直对我很好。”
卓不凡哈哈大笑,眼光似有意似无意的在我仍是疼痛的下巴上溜过,我估计那天被赫连勃勃捏到的地方仍是泛青,我正想说什么,卓不凡已经笑道:“小诺啊,你为什么不去求求这位夺命刀不要夺我的命?”我看了赫连勃勃一眼,他脸色青白,却是木无表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子跟他说话,只好仍握紧卓不凡的手:“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但是你不可以杀他。”
赫连勃勃忽然仰起头,冷笑连连的道,“邱姑娘,我赫连勃勃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女人求情活命了?何况,我带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在我爹的墓前杀了你。
卓不凡,你只要胜的了我手中这把刀,我的命,你尽管拿去!”说着,长刀一斜,便向卓不凡做势虚劈,刀锋离卓不凡的身体尚有半尺,大约只是为了逼卓不凡起身,可是刀风却是凛冽之极,连坐在旁边的我都顿觉触面生凉。
卓不凡哈哈一笑,击掌道:“好刀法!”然后袍袖一拂,站起身来。
我一直以为这么长的刀,一定是两只手捧着,然后象歌里唱的那样,双手高举,“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刀也可以一只手握着,举重若轻的挥洒。
一片灿烂的银光中,闪着卓不凡白衫的衣角,我完全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我只知道两人都是快的出奇,带着金属气息的疾风扑面而来,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慢慢的往后退,直到退到紧贴着壁角。
刀风似乎是有形有质的东西,压迫着我的脑腔,我已经退无可退,只感觉已经不能呼吸,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呛然一声。
卓不凡没用兵刃,只以空手和赫连过招,所以虽是激斗,却一直没听到兵刃相交之声。
但刚才的声音分明是金属相交,难道卓不凡拿出了兵刃不成?我飞快的抬头,刚好看到卓不凡的手指从刀锋上移开,似乎是用手指弹向了刀锋,不想居然发出这种金铁交鸣之声。
然后赫连勃勃退了半步,身形一凝,又退了半步,脸色一白,嘴角慢慢的沁出一缕血丝。
卓不凡微微皱眉,然后展颜笑道:“赫连兄,得罪了!”赫连勃勃惨然道:“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卓不凡笑道:“不凡只不过取巧而已,赫连兄神刀之技,不凡叹服之至。”
赫连勃勃不答,缓缓的转头,看了我一眼,狭长的眼睛中全是悲怆,我正想说什么,他却又收回了目光,盯着手里的刀,许久不语。
卓不凡微微皱眉,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正不解何意,却见赫连勃勃忽然电般回刀,向自己颈中斩去!我大吃一惊,连惊叫都忘记了,卓不凡侧身跃起,身形如电,手掌在刀锋上一贴一引,那长刀被他的掌力带动,刷的一声,斜斜劈向了赫连勃勃身边的一张桌子,居然无声无息的把一张方桌斩成两半,且余势未竭,在地面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丘壑。
卓不凡随即手掌一引,把长刀握入手中,轻轻巧巧的退后几步。
赫连勃勃大怒道:“卓不凡,你不要欺人太甚,在下技不如人,无法报得深仇,唯有一死而已。”
我实在不承想这赫连勃勃居然决绝至斯。
于是急急的冲过去,拉着赫连勃勃的衣袖:“赫连……那个……我虽然不能当你爹的祭品,但是…………”越急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我可以给你爹准备点鸡鸭鱼肉上供啊?卓不凡摇头一笑,续道:“赫连兄,你既然知道这位姑娘姓邱,不是你所找的凌飞烟,那么,你纵然把这位姑娘挟持到令尊墓前,只怕也不会合令尊的口味哦?”我有点晕,这句话倒像是我的口吻,可是这种形势之下说,难道不会不搭调吗?可是赫连勃勃却立刻抬头道:“凌飞烟在哪?”卓不凡挑眉道:“我也在找,如果赫连兄找到了,有劳知会卓不凡一声。”
赫连勃勃看了卓不凡一眼,默然良久,然后静静的伸出手,卓不凡笑吟吟的把刀放入他的掌心,赫连勃勃接刀在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我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放心,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想叮嘱他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直把他送到门外,他忽然回身,瞪着我,我吓了一跳,本能的转了一下头,可卓不凡却是影踪不见,我再转回头,略微不安的看着他。
他微微低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慢慢的问:“你跟血衣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老妖怪,怎么会跟一千多年前的什么教派有关系,我使劲摇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就是不幸长的跟那个凌飞烟一样。”
他缓缓的说:“你最好不要骗我…………”“我骗你干嘛?”“如果你不是血衣教的人,也许,我们会是朋友…………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为了什么,而对我好的人,甚至在我要杀你的时候,你心里都没有一丝恶念…………”我愣住了,我有对他好吗?我这几天好像一直在不停的对他抱怨,走路抱怨他不骑马,晚上抱怨他不住客栈,吃饭抱怨他烤的不熟,甚至抱怨他眼睛长的太长,从侧面看不清他的眼神…………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说啦,可是他只要一静下来,眸子里就会不时的跳出血腥的杀机,让我不寒而粟,为了避免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万一不小心想到了骨灰比活人更易携带等馊主意,所以我只好不停的对他说话。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脸上重新恢复了冷淡:“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何况,现在整个血衣教的人,都在等着要我的命,我能活几天,都是未定之数,要找到凌飞烟,更是渺茫…………”“不是不是啦”我慌忙摇手“我是在想,你跟血衣教的仇,难道就不能化解吗?”“血衣教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杀了我帮中四大长老,我帮中弟子或被逼入血衣教,或被遣散,或被杀死,我诺大一个金刀帮一夜之间消失……你说,这种仇恨要怎样化解?”赫连勃勃狭长的眼睛盯在我脸上,眼神中虽有愤恨,但更多的,却是凄凉。
我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血衣教有他的道理啊,也许,他们是不得已也说不定,也许……”“不要说了!”赫连勃勃的神色恢复了冰冷,他冷漠的道:“邱承诺,后会无期!”说着,转身大跨步的离去。
我看着他越远越显萧瑟的背影,在原地怔忡了许久,才回入店中,卓不凡正一手执壶,一手执杯,笑吟吟的嗅着杯中的酒液,看到我进来,便微笑道:“小诺,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我摇了摇头,然后道:“我只是觉得他好可怜。”
卓不凡微微一笑,饮了一口酒,我想到什么,于是质问道:“你干嘛要打伤他?”卓不凡失笑的看我一眼,“大小姐,我不打伤他,他会杀了我的。
卓不凡的命,虽然你不在乎,我自己倒还颇为看重。
而且……我只是把他的力道反激回去而已,他如果依势后退,本来不会受伤,可是这赫连勃勃居然如此倔强,硬接下来…………”卓不凡深思的旋了旋手中的杯子,忽然唇角一勾,微笑道:“这位赫连勃勃,倒真是有趣的很。”
“有趣?”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卓不凡怎么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赫连勃勃,于是追问道:“为什么有趣?”“铁汉柔情,难道还不有趣吗?”卓不凡说着,便哈哈一笑,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又斟上一杯。
我也懒得解释,径自出神,卓不凡再饮干了杯中的酒,笑吟吟的双手微扬,酒壶酒杯都一齐平平的飞到了柜台上,他拂了拂袖子,然后过来拉起我的手:“小诺,我们走吧。”
“去哪?”卓不凡笑而不答,拉我出门,走了一小段路,便指着一个招牌道:“小诺,你注意一下,凡是招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上,有一个隐约的血点的,都是血衣教的势力。”
“啊?”我抬起眼睛来打量这个招牌,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看到那个隐约的红点,完全像一点污渍,只是边缘圆润,形如水滴。
我兴奋的挑眉道:“真的吗?”“对,但是我只知道这一点,你们教中的切口,我却不知。”
卓不凡说着微微一笑,便携着我跨了进去。
这是一家茶行,店老板是一个黄皮精瘦的中年男人,一脸标准的商人模样,我忍不住怀疑的对卓不凡瞥过一眼,卓不凡却向他微微一笑:“在下是江南卓不凡,眼下要跟这位姑娘一起去仙草山庄,烦劳老板把这个消息告诉想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那男人一怔,还没来的及说话,卓不凡已经从袖中取出一柄袖剑,笑着放入那人手中,“你虽然不认得卓不凡,但总该认得这把剑。”
那男人把袖剑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双手交还给卓不凡,此时,这位看起来市侩气十足的男人,居然双目精光隐隐,再不是那笑眯眯的商人模样了。
卓不凡笑吟吟的点了点头,然后便拉着我退了出来,我回头看了看招牌,忍不住笑道:“这样也行啊?那太好了,我以后就知道了,再碰到什么事情,我就往这种店里跑。”
卓不凡看我一眼,微笑道:“小诺,卓不凡在你身边,你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把我扔给别人……”卓不凡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我忽然想到刚才的袖剑,于是拉住卓不凡的衣袖:“卓不凡,你知道吗?我有时拿着那袖剑,好像它自己会动一样,我自己不用力,它也会乱跳呢!”卓不凡一怔,立刻伸手道:“给我看看。”
“咦?你刚刚不是……”我回答的同时,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袖,然后意外的捏到,诧异的拿了出来,卓不凡接过去,然后解释道:“这袖剑是一对的,我的这把叫做流星,你的这把叫做秋水。”
他说着,便低头细细看着手里的袖剑,然后皱起眉,放入袖中,我正想开口,他已经正色道:“小诺,这把剑是一把杀戳之剑,剑上的邪气太重,你现在最好不要妄图使用它,免得被剑力反噬。”
“啊?剑,也有力量的吗?”“当然,这把剑是上古神物,剑上的灵力可不容小看呢。”
卓不凡说完,却又温柔一笑,“小诺别怕,有卓不凡在,不会让你有一丁点儿事的。”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感觉怪怪的,却又有一点儿莫名的温馨。
我不由报以一笑,然后轻轻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