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男孩在学步与语言方面的发展较女孩慢。大部分小女生未满周岁即能迈步，有的更是胆大艺高，在第九个月就敢放手向前行；当女孩叽叽喳喳讲一整句话时，男孩还在单字复音地摸索语言的游戏规则。

小家伙学步学得慢，生性也较谨慎，只敢扶沙发挪来挪去，任凭我如何鼓吹，他就是不放手走。其实，时间到了，孩子自然学会每一阶段功夫，他们各有各的时间表，只要各项发展还算正常，做父母的不必斤斤计较。

一岁两个月，小家伙放手走二三步。本来以为他尝到行走的甜味，应该很快就能控制双腿运动。孰知，这家伙非常节制，每日只肯练习一两回，依然恢复爬行。因此，学步期间没怎么跌跌撞撞，他好像把学步当作上健身房、跳韵律操，并且懂得避免运动伤害。

长第十三、十四颗牙。喜欢玩“躲猫猫”游戏，会自己蹲下来，把头压低（以为如此别人就看不见他），再突然站起，咧嘴而笑，状甚得意。

这时期的小娃儿开始进入旺盛的学习欲与理解力，他们不再是吃喝拉撒睡的小婴儿，然而，离能够与之沟通、讲理的幼儿又有一段路，因此常有出人意料的举止。

有一天在客厅，我帮他换尿布，随即将脏尿布卷成一团，他见状立即爬向沙发角落放垃圾桶的位置，指着垃圾桶，咿啊而言。我明白他要我把脏尿布丢入垃圾桶，遂说：“你拿去丢好不好？”他立刻爬向我，拣起尿布团，再爬向垃圾桶位置，站起，我取出垃圾桶让他丢入。这是第一次，他自动表达他已理解的事情：“垃圾”“垃圾桶”“丢”三者之关联。对大人而言，丢个垃圾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然而对孩子来说，这却是很重要的一步，它意味着：小小的脑袋瓜已启动，朝向复杂的领域进军，他正在摸大人的底细，借以建造具有主体性的自己。

从此后，小家伙会丢垃圾，也知道各房间的垃圾桶在哪里（连别人家的也找得到）。接着，会把换下的衣服拿至洗衣间。吃完奶，将奶瓶送至待洗处。

小野蛮人的一面也开始现身了。喜欢唱点儿反调，我若说“吵死人！”他会故意大吼，吼至脸红脖子粗。我愈是捂耳朵，他愈要大吼。

另外，“领土观”似乎也出现了。

某日，学妹珠美一家来访，小熙宏看来温文有礼，十分惹人疼爱。我们原以为小家伙与熙宏都是“婴之一族”，两人应会惺惺相惜。怎料，小家伙对熙宏甚不友善，连续打他三次，把熙宏吓哭了。我从未见他如此凶悍，甚感不解，仅能归诸动物斗性及领土观作祟。在他眼里，说不定把熙宏当作“外敌入侵”，他这个土霸王不得不御驾亲征。若他们易地而处，换小家伙当客人，说不定熙宏也会对他“饱以老拳”！

观察一岁三个月小孩的学习展览是种乐趣，他不会向你讲解各个步骤，说明他如何学会；反之，常常出其不意地展现学习成果。而你在惊讶之余，却无法以自诩比他聪明数十倍的脑袋倒溯其学习步骤。甚至，你不免疑惑，在你面前这个只敢摇摇晃晃走几步的小人，到底是先学会一些基本动作（或物件）与简单的逻辑关系，再进阶理解较复杂事物，抑或，先囫囵吞枣大人世界的事件，再抽丝剥茧、分类排比，提炼出最基础的游戏规则与逻辑关系？

小家伙对空间、位置、事物之间的关联颇敏锐，很多事物教一两次就会，甚至无须教，看大人如何做即了解怎么回事。

我常以“测试法”理解他知道了什么。某日，我拿出小锅与量米杯，问他：“‘菲佣’要煮饭了，请问你家的米放哪里呀！”他立刻往厨房置物柜爬去，奋力拉出黑色桶子，他知道米放在里面。

即使是生活中最不起眼的衣橱，在小家伙看来，其乐趣不下于聚集各种珍奇动物的原始丛林。每次进卧室，他站在大衣橱前，像迷路小猴儿重返家园，打开六扇门，尽情拉、扯、抖、拧、掷那些折叠整齐的衣物，手法比小偷或检警人员还利落。起先，我急着收拾，阻止他的不良举动，后来也麻痹了，随他舞弄吧，坐在**看我的报纸。因而，他很快摸熟大衣橱内的秩序，知道每人的衣服区域，连内衣、袜子、手帕放哪里都知道。

对小孩而言，衣橱可能是他们的第一座魔术大屋，充满奇异的吸引力。回想我小时候喜欢钻入妈妈的大衣橱躲起来的情景，现在，从小家伙身上又看到自己的影子。衣橱隐喻着“躲藏”与“寻找”，对人类言之，这两种质素永远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无怪乎，刘易斯（C.S.Lewis，电影《影子大地》据其生平故事拍摄）在《狮王·女巫·魔衣橱》童话故事里安排一个大衣橱，让玩着探险游戏的孩子们经此通往神秘王国。

一岁三个月的小孩知道的事情渐渐多起来。若在附近小公园散步，他知道家的方向，也弄清楚几位邻居的家住哪里。他知道钥匙是用来开门的，一并记住钥匙放哪儿。会学我拿笔在纸上乱画。认识四五种水果。吃完东西，叫他把碗拿到厨房，他照做。会说：“妈妈再见”“谢谢”“出去”（表示要散步）。知道家中大部分家具、用品、家电的位置，从冷气、电视、音响、冰箱、微波炉、牙刷、帽子、鞋子到报纸、饼干、水果篮、书、CD、绳子……只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认得爸爸的车及停放的位置。若要出门，会非常“鸡婆”地帮我拿手表、钥匙，帮爸爸拿背包。知道自己的故事书放哪里。会玩虚构游戏“摘水果”——我伸手朝半空做摘水果动作，同时配音“嗒”，捏水果送至嘴里，做出咀嚼、吞咽动作，并且“啊”地露出满足表情。再摘一次，请他吃，他亦学我做咀嚼、吞咽状。以后我若说，“嘿，摘水果请妈妈吃吧！”他就学我朝半空东捏捏西弄弄，有时我会故意挑剔：“啊！这什么水果？香蕉！呸呸呸，这香蕉没熟嘛！难吃难吃！”他见状甚乐。

小孩绝对是识货行家。这个木质玩具相机据称可以训练小肌肉之发育。不过，你不屑玩它，你大吼大叫就是要那个放在玻璃柜上层的“真相机”。好吧！败给你了！没多久，“真相机”真的只能当玩具了。

学走路是这时期的重要功课，跌了几次，他敢放手了，巅巅****像只胖蝴蝶，没多久走出兴趣来，从此不再爬。

那是喜悦的，看一个好小好小的婴儿长成会走路的小幼儿，学会控制造物者给他的这部精密、神奇的小身体。这真是大事。从此小小人儿拥有行动自由与方向——此乃建造自我世界之经纬。一年多时间，于旁人看来极为迅速，只有做妈妈的了解有多缓慢，除了靠他自己努力，你给他的爱、为他流的汗、担的怕、操劳过度的困倦、鼓舞的言语……皆是护持一株小苗成长的阳光、雨水与肥料。你付出愈多，他长得愈壮。从翻身、坐起、爬行、站立到终于会走路，这孩子离他自己的世界愈来愈近，而做妈妈的终将成为另一个星球。

喜悦掺杂伤感之余，日子进入紧急追缉令，每天上演“官兵抓强盗”戏码。首先，每扇门的钥匙都得找出，插入锁孔或吊在墙上，以防他反锁（一般浴室的门没钥匙，若反锁，以一元硬币即可打开喇叭锁）。此外，室内一百二十厘米高度以下所有会打破的锅碗瓢盆、花瓶糖罐、热水瓶茶壶，会产生危险的台灯、电线、插座，不宜玩耍的垃圾桶、面纸、拖鞋……统统得收拾干净。

（我的邻居将电话牵至厕所，垃圾桶放在大鱼缸上，热水瓶放冰箱上。这一点也不好笑，身历其境的人都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钉在天花板上。）除此之外，你还得沙盘推演：他会不会扯下桌巾，让热汤热菜给烫了？有可能，桌巾收了吧！他会不会爬高爬低，摔得满头包？会不会在浴室滑倒？会不会吞食硬币、纽扣、图钉、订书针……

最安全的地方是家，最危险的也是家。即便我已尽可能防止意外，但总是等事情发生了，才明白疏忽之处。

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放置CD柜，他老是喜欢拉开拉门把玩CD，每一片CD外壳破的破、裂的裂，惨不忍睹。我一气之下，用胶带将拉门封起来。某日，他又腻在那儿，我跟在后头看书，没想到这家伙力气不小，用力一拉，整座CD柜倒下，压住他，他往后倒，跌落两阶楼梯，CD柜直躺躺压在他身上。幸亏我眼明手快，在柜子重重压下的最后一秒伸臂挡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厉声大哭，显然吓坏了。我搂着他一直说抱歉，自己也吓出一身汗。幸好他毫发无伤，要不，我会哭出来。事后，实在弄不明白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也怀疑自己怎有迅雷般“神功”？楼梯间挂了一幅飞龙似的“佛”字，若问小家伙“佛”在哪里，他会指那字。只好把整件事归于佛祖保佑！

浴室也是状况颇多之处。自他会坐以后，我每日先帮他洗浴，让他坐在大澡盆里玩玩具，自己再乘机洗“战斗澡”，还得一面像乩童般叨念：“不要站起来，坐好哟，你玩大罐子、中罐子、小罐子，妈妈再一下下就好了……”有一回，他不知怎的突然站起来，脚才跨出澡盆就滑倒了，我火速拉住他的膀子，人没怎么跌，可是下巴碰到浴缸边，我看见他嘴里流出血，吓得快呆掉了，赶紧强行撑开他的嘴巴，原来牙齿咬破舌头边，小伤，没事儿没事儿。

他没事儿，我的胃病又犯了。

神出鬼没的“豆腐摊子”最能形容这时期的小孩，碰了就跌、撞了就倒，可他又常常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后，你一开门，正好撞倒他；或是尾随在你背后，你一转身，不偏不倚碰倒他。经过几次教训，我的动作变得和缓，开门前先刺探刺探，要转身迈步也先看看有无小人跟监？

满一岁三个月后，他开始学习拿汤匙吃饭。而随着他的智慧与体能的发展，我不得不用绳子将冰箱的门围起来（那些取笑过我的新手妈咪，没多久，也如法炮制）。

一个会开冰箱的小孩带来的谕令是：这个家进入动员戡乱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