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小家伙留下几枚成长的脚印,这念头宛如一只蛐蛐儿,不时在脑海里聒噪。
三个多月时,我们利用蓝色打印台,为他留下脚印,胖乎乎的浅蓝小脚丫,像一尾从深海旅行而来的快乐热带鱼。后来,买了一包专门给小宝宝制作手印脚模的瓷土,老两口闲来做点儿劳作。
孩子爸爸负责把那团硬土揉软,见他龇牙咧嘴之状,即知从小的美劳成绩如何。我抱着小家伙,趁那土被揉热变软之际,速速抓他的脚丫用力往上按,他哇哇叫,大约是抗议的意思。瓷土上只见两只浅浅的脚印,聊胜于无。接着,放入平底锅置于炉台上烘烤,烤毕放凉,再涂上金漆,果不其然,一双金光闪闪的脚印宛若神迹。
不管你穿的鞋多大多小,昂贵或廉价,人生之路总是一步一脚印。
因为留下证据,往后才能在一寸寸推移的时光中,看到那双飘着奶香的小脚丫如何蜕变成穿特大号篮球鞋的臭脚丫。
球鞋像艘太空船。每回于他人家门口撞着耍酷爱炫、具重金属叛逆感的大球鞋时,总觉得里面住的不是中学生,是一个星际探险家。因而,不免好奇地想,他小时候的脚丫是何模样?
我像个有恋物癖的妈妈,替小家伙留下每一阶段的小衣、小鞋、小袜。收藏时,顿觉身上插着几十支光阴箭。
白日家中无人,我花很多时间与他游戏,或顺手拈来胡诌几段故事、童话渣渣。
没有一个小孩不爱玩。小家伙极喜欢我称之为“糊涂猎人”的游戏。
我斜抱他,如抱橄榄球,开始瞎掰:
“从前从前,有一个猎人,他肚子饿了,背着箭筒上山打野兽。吓!突然看到前头树林里有一只肥滋滋的野猪。太好了,猎人赶紧取弓,搭上箭(此时,我双手抱他,采向前冲姿势),咻!箭射出去啦!哎呀!不得了,猎人也跟着射出去(我向前跑,他感受到奔跑的快意,咯咯咯地笑)!怎么回事?原来猎人老糊涂了,把箭绑在自己身上。结果呢,他就抱住了你这头大野猪!咕咕咕(哈他的肚子痒痒)!”
“要不要再来一遍?”我问他。他不会言语,但所有的表情都雀跃地传达一个明确的讯息:“要!我要!”
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觉得再练下去,这条手臂可以去报名奥运掷铁饼项目。
午睡时间,我们躺在**培养瞌睡虫。我说:
假装你跟妈妈在看星星!……有一天,你会了解“假装”的意思,现在,你不想假装也可以,那我们看天花板好了。
天花板真的不好看,怎么办?你可以看那盏很花俏的灯!看到没有,妈妈用十一条小绳子在灯罩边绑了八个圣诞彩球、三个绿色小铃铛。叮叮咚咚,叮咚咚,叮咚!灯罩上面还挂了一只绿头鸭,飞过来绕过去,你猜小鸭子在忙什么?哦——,原来它想算清楚到底有几个球球?几个铃铛?
来,我们帮小鸭子数:
一、二、三,碰个一个小铃铛,四、五、六、七,有一个铃铛笑嘻嘻,叮咚叮咚,八啊八,它的邻居不在家。为什么呢?小小铃铛爬上灯罩,要找绿头鸭!
于是呢,绿头鸭就说:“嘿,你这个小铃铛,快下去!快下去!”
小铃铛说:“我看了头疼,受不了。你成天在我们上头东飞飞西飞飞,到底在做什么呀?”
绿头鸭低头一想,有道理,它从来没想到球球与铃铛们会被它弄得头痛。但它也有苦衷,它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得算清楚到底有几个球球、几个铃铛,你们老是转来转去,害我算不清楚!”
小铃铛听了,笑得肚子咕噜咕噜响:“这么简单的事也需要忙那么久吗?你可以请我们帮忙,轮流报个数儿就行了!”
于是,所有的球球与所有的铃铛都安静下来,轮流报数儿。
它们开始数:
“我是紫球球,我是一。”
“我是黄球球,我叫二。”
轮到蓝球球时,它有意见了,嘴嘟嘟地说:“我不喜欢三!”
“为什么?为什么?”其他的球球与三个铃铛一起问,它们觉得蓝球球太不合作了。
“因为——”蓝球球快哭出来了,“因为三是单数!不吉利!”
其他的球球听了,简直快晕倒。大家为了安抚迷信的蓝球球,决定顺它的意,让它当二。
它们重新数:
“我是黄球球,我叫一。”
“我是蓝球球,我是幸运的二。”
“我是黄球球,我叫三?……”
噫?怎么回事?
都是黄球球,为什么一个叫一、一个叫三呢?
两个黄球球互相看一眼,突然觉得对方很讨厌。要不是有对方,自己就是唯一的黄球球了。
它们两个同时推对方一下,接着缠在一起,打起架来。
小铃铛说:“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说!”
有的球球提议其中一个黄球球脱掉衣服,变成“光球球”,就不会跟另一个黄球球搞混了。
于是,为了谁要脱掉衣服,大家又吵成一团,所有的球球推来推去,三个小铃铛也大吼大叫的。
就在这时候,紫球球用它这辈子最大的声音问:
“为——什——么——要——数——我——们——?”
嗯,这是个好问题!这是个有价值的好问题!
所有的球球与所有的铃铛又安静下来了,不约而同看着那个小铃铛,小铃铛看到大家都在看它,只好抬头看上面的绿头鸭。
“喂——”小铃铛气鼓鼓地爬上灯罩,问绿头鸭,“你说!你说!为什么要数我们?”
绿头鸭还是很忙,一会儿飞到东,点点头数数儿,一会儿飘到西,点点头数数儿。它停不下来,但它也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回答:
“是——风——叫——我——数——的——!”
只要卧室的窗户一打开,风就进来晃一晃灯罩,鲜艳的圣诞彩球也跟着摇摆。有时,我也会随手摇动小铃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儿童之手仍藏在已长成中年的身体内,只为了听几声叮咚咚、叮铃铃、叮当当。
一寸寸时光把婴儿的小脚丫叮胖了。小家伙已懂得跟自己的脚丫玩,心情不错的话,还会以一流的软骨功将脚拇指塞入嘴巴,吮得滋滋有声。老人家说,每个小孩都带着糖出娘胎,所以喜欢吮指头,等到糖吃光了,就不吮。看小家伙吮脚指头的样子,仿佛他曾踩过蜜糖之地。
时常,他躺在**玩脚丫。我也躺着,把大脚丫举得高高的,再以高难度动作去踢半空中的小铃铛与彩球。
叮铃铛!叮铃铛!
他笑得像一只快乐的小火鸡。他也喜欢我跟他玩“大脚小脚丫”,他一定觉得我的脚丫像两头大熊,追着像小兔子般的他的脚丫。
球球与铃铛都看见我们的游戏了。
满七八个月左右,若抱他到卧室,问:
“球球在哪里?”
尚不会言语的他会把头转向灯罩,用眼神告诉我彩球的位置。若问他“绿头鸭在哪里?”他也会抬起头,追随那只轻轻晃动的鸭子小风筝。
一岁以后,他开始抓取语言,有一天,他以明确的手势与字汇告诉我:
“妈妈,球球!”
我才明白,一时心血**系上的彩球与铃铛,不知不觉变成小家伙的第一个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