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由三部分组成。
一、《七个季节》一书于一九八七年由时报出版,大约只在书市活了两年即消殒。它是我名下唯一的抒情小品集,任其夭亡殊为可惜,今重新润饰,列为辑一,共一一二则。原书有序志其缘起,节录于后:
生命中出轨的情事,都当作是远游。原本应该端坐绸缪下一本散文集,忽然,小品先来叩门。好比赶路人,明明该寻野店投宿,却拐弯去探问桃花的开法。
逐渐习惯以文字安抚生活,遇着心情的潮汐,只要坐下来写几段不着边际的文字,仿佛险涛骇浪都近不了身。偶尔必须逼视残破的现实,也是逃,找家小咖啡馆铺纸,笔一拿出,世界就安静了。现实当然还在,经过文字里的南柯一梦,世事好比榕树掉豆、柳絮拂眼,捡它做啥?
这书里的大部分篇章,就是这么写的,尤其“婚事”一帖,某个下午,隔着落地玻璃觑大雨压境的浮生,心里漫游于里巷川渠中,分分寸寸体贴着赤情男女的相见欢、离别苦,遂落笔如雨。
虽如此,这书仍有个章法,总人、事、时、地四卷,每卷四帖,每帖七则。每一卷四帖的题材,大约是我藉以忧喜的窗眼罢,当作以管窥天亦可,每一帖七则亦有其涌生、对答的轨迹。虽不尽然燃遍烟尘,倒也鼎镬皆沸;时空幻化,情感缠缚,遂构成内心深处单纯的文字风景。无以名之,依每帖七则之数,定为“七个季节”。
平生不写诗,偏偏饮水蜷卧之际常浮现诗的意象。纵使某些文字掉入诗缸,我还是大而化之称为小品吧!不敢侵犯诗国,惹得蛮夷入侵之嫌。
小说之笔若比为大刀阔斧取其势,写散文就是木杵捣臼取其精,写诗的,恰似一支金针度与人。罢,木杵怎能磨成金针?作一名好诗人难,作诗的好情人容易。
二、《一念系三千世界》
一九九〇年,我接受委托为一座收藏奇石、雅石的园子整理石谱,日日流连其中,观测姿态、分辨质地,久之,隐隐然能感受众石之情感意识、听闻其风雨身世,遂为一百三十颗(或座)石头命名,书写七十四则小品,交稿后,配合摄影印成《一石一世界》。然此书等同于精美的销售目录,未在市面通行。十六年过去了,料想每颗石头或高价或廉售各遇其主,与我无干,但当年我与它们目遇成情写下的咏叹文字,却永远留给自己。今挑选六十八则,拢成一辑。当时曾有小序志石,节录如下:
中国是爱石成痴的民族,从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开启了这个民族与石的不解之缘。历代文人士子更于居家庭苑之设置、诗词歌赋之撰写、灯下案头之赏玩,把石的风流发挥得淋漓尽致。渊明最是任真,醉酒则躺卧于醒酒石上与天地同眠;米芾狂逸,拜石称兄;以一部《红楼梦》赚得天下人同声慨叹的曹雪芹,也是从一块青埂峰下的顽石开始说起!
中国人对自然有一份浓厚绵远的亲情,视石之形貌、色泽、质地为崇山峻岭的缩写。这足以说明何以中国人登临山川之余,又痴爱着一方小小的案头山水。
石,既是案头山水,也暗合人品节操。如今检视旧作,不着相于单一石姿,乃升华为形而上之山水歌咏,且放怀抒发心所向往之格调、典型。仿佛以小石换大山,恣意迷踪,一念系住三千世界。
三、《流水线索》
此乃闲时冥想之作,原有自己画的小图,曾登于《人间》副刊及《人间福报》副刊等,今收入四十八则,去图。文字,有时像**季节的昆虫,胡乱野游,不畏天敌,十分勇敢。因此,虽名为“流水线索”,但愿读者随意浏览即可,不要痴痴地抓了线索想要破案。人生,让它是个谜吧!
总近二十年来小品、短句筛成一小堆,窸窸窣窣,旧情新叹交响着。听在耳里,恍如多年前曾对远山呐喊,如今那山才把回音放出来。
若我们在悬崖边站得够久,能否听到前世的回音?
若能,是否也是一段不可辨的密密语?
二〇〇六年,写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