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中的黄昏——读《哲学导论》(1 / 1)

20世纪80年代开始,苏联学者开始全面反思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体系,重新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

1982年,《哲学问题》第12期发表编辑部文章,在苏联历史上首次提出,要从根本上反思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体系,认为这一体系的根本缺陷就在于,分开阐述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把二者解释为两个独立的哲学学科,忘记了“二者的本质同一”。

1985年,格列察内、卡拉瓦耶夫、谢尔热托夫在《列宁格勒大学学报》第13期上发表《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同一》一文,对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同一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整体与部分、一般与特殊的关系,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结构上的两个组成部分,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两个相互补充的特征;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本质统一,超出社会存在,就没有意识与存在的关系,唯物主义的辩证性质只有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形式中才成为可能,历史唯物主义是唯物辩证法的集中体现,而实践则是把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整体化为统一的完整学说的哲学范畴;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不是结构上的统一,而是实质上的统一,是统一的有机整体,统一的科学体系;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的根本缺陷在于,在一个完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形成两个对象、两种“存在”、两种唯物主义以至两个学科,从而造成了“本体论断裂”。所以,必须“摒弃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图式”。

由此,苏联哲学界开始全面反思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重新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在这个过程中,1989年,苏联出版了弗罗洛夫主编的《哲学导论》。

《哲学导论》分上、下两卷共18章。上卷 哲学的形成和发展:第一章 哲学及其使命、意义和功能;第二章 哲学的产生及其历史类型;第三章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和发展;第四章 20世纪的非马克思主义哲学。下卷 理论和方法论:问题、概念、原理:第五章 存在;第六章 物质;第七章 辩证法;第八章 自然界;第九章 人;第十章 实践; 第十一章 意识;第十二章 认识;第十三章 科学;第十四章 社会;第十五章 进步;第十六章 文化;第十七章 个性;第十八章 未来。下卷的“理论和方法论”的章节顺序安排和上卷的“哲学的形成和发展”的章节顺序是相互关照的,以体现逻辑和历史的统一,体现哲学知识的整体性及其发展的阶段性和连续性,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批判继承人类文化优秀成果的基础上产生的,是在创造性地研究当代社会现实和文化成果的基础上发展的。

《哲学导论》的书名是中性提法,但它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持一种明确的肯定态度,阐述的主要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实际上仍是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按照弗罗洛夫的观点,这部教科书之所以取名《哲学导论》,“当中蕴含着特定的意义”:

一是“帮助那些学哲学的人,对哲学的问题和语言、哲学研究的手段和方法、概念和范畴,对哲学史和当代的哲学问题,有个初步的了解,从而使他们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事物中,独立地确定研究方向”。

二是提高人们的理性思维素养,善于得心应手地运用概念“提出、论证或批判某些见解”,“看清变化和发展中的现实”。

三是“尽力揭示和证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颖性和独创性,“也决不会抛弃以前的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以前社会思想和哲学思想的直接继续,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强大有力,就是因为它善于批判地改造和吸收世界哲学思想的优秀成果,“以往的杰出哲学家不仅是我们的先辈,而且也是我们的‘同代人’,因为我们可从他们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可以同他们进行平等的对话和辩论”。

四是恢复唯物辩证法的本来面貌和应有作用,以批判的态度对待现实。唯物辩证法本来是对社会进行批判改造的武器,但在《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第四章第二节中变成了“毫无生命力的、单调乏味的死板公式”,变成了“掩盖现实生活的矛盾”,“为现存的那些远非理想的事物进行辩护和颂扬”的工具。因此,必须恢复唯物辩证法的批判性,以批判的态度对待现实,探索改造和发展现实的各种可能性。“只有在改造现实的过程中和在实践中,哲学问题才能够得到解决,人类思维的现实性和威力方能显示出来。”

从内容和观点上看,《哲学导论》保留了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中“经受住了时间检验的一切东西”,同时,依据当代社会生活的深刻变革对传统课题进行新的阐述,如“物质、空间与时间”、“存在的普遍联系”、“认识中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并增加了“一些以前的教科书里没有的题目”,如“存在”、“文化”、“个性”、“实践”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实践”。《哲学导论》明确指出,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和人类世界的基础,是人类对待世界的特殊方式,新世界观的基本思想就是唯物主义的实践观。“马克思的主要的和基本的哲学思想在于……实践是初始的和第一性的”。

从结构和主体上看,《哲学导论》彻底打破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二分结构”,建构了以人类解放为主题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哲学导论》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最高目的,是研究和从理论上论证被奴役的人类的解放问题。马克思主义证明,消灭一切奴役制度,消灭人的屈辱、异化和不自由,是不可避免的。哲学通过探讨、分析和研究人类普遍的实践经验和人类普遍的精神经验这两个方面,而使历史进程的这个最崇高的目的得以实现。”

《哲学导论》从三个方面展开了对人类解放这一主题的论证:

一是沿着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的本质这些“根本性的经典问题”而展开,并认为“对根本性的经典问题的研究,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和本质”。

二是沿着“对共产主义的含义进行哲学论证”而展开,“把人的解放问题改变为有关个人和社会沿着共产主义的道路前进的历史发展问题”,并认为“全面发展的人,这就是作为共产主义理想‘核心’,而展现在马克思面前的理想的哲学形象”。

三是沿着人道主义的思路而展开,认为“马克思主义继承和发展了以往哲学的各种人道主义趋向,阐明了将人道主义理想付诸实现的途径、使人获得解放的途径和建设无愧于自由的人的社会的途径”,所以,必须恢复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最崇高的人道主义理想,以适应新的历史条件。

在《哲学导论》中,人的解放与人道主义是密切相关甚至融为一体的,马克思主义的最崇高的目的——实现人类解放和马克思主义的最崇高的理想——人道主义具有相同的内涵。《哲学导论》力图把人道主义精神贯彻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之中,建构一种苏联式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从苏联历史看,从1953年斯大林逝世到1991年苏联解体,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演变的趋势,就是人道主义化。从1954~1955年讨论亚历山大洛夫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康斯坦丁诺夫的《历史唯物主义》,对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个别观点进行反思,到认识论派与本体论派的论争,认识论派否定脱离人和人的活动的本体论,再到20世纪80年代对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进行全面反思,要求“摒弃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图式”;从苏共22大提出“一切为了人,一切为了人的幸福”,推动了斯大林去世后日渐抬头的人道主义思潮的发展,到1987年“哲学与生活”的讨论提出,“全部哲学都要把人视为社会进步的最终目的,视为最高的价值和一切事物的尺度,也就是说,要使哲学人道化”(拉宾语),再到1987、1989~1991年“哲学是不是科学”的讨论提出,哲学不是科学,否定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进而否定哲学为政治合理性论证的可能性,苏联哲学中的人道化倾向一直艰难但顽强地不断表现出来,形成一种趋势。《哲学导论》就是这种哲学人道化的历史延伸和集中体现,标志着苏联式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形成。

《哲学导论》出版后立即取代了在苏联哲学界占主导地位30年之久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康斯坦丁诺夫主编),成为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的新的权威版本。《哲学导论》的出版,标志着苏联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的终结,同时,标志着30多年来艰难演进的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道化得到了官方的肯定和学界的认可,似乎为苏联哲学的发展展现了绚丽风景线。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1991年,随着苏共解散、苏联解体,《哲学导论》的主导地位不复存在,它所建立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也寿终正寝。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导论》又是苏联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终结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