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生性多疑,总是处理不好与他人的关系:或者是怀疑他人与他的接触是别有用心;或者是认为他人总在剽窃他的思想,特别是在与其他哲学家的交往中。他与卡尔纳普的关系就是如此。
作为维也纳小组的成员,卡尔纳普参加了对《逻辑哲学论》的每周讨论,并对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表示了敬佩。他在回忆录中曾提到与维特根斯坦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1927年夏天,我们三人(指石里克、魏斯曼和卡尔纳普。——引者注)与维特根斯坦见了几次面。在第一次见面之前,石里克再三告诫我们,谈论时不要引起我们在小组中所习惯的那种讨论,因为维特根斯坦这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喜欢这种讨论,甚至提问时还应当极其小心,因为他非常敏感,直截了当地提问容易使他感到不安。石里克说,最好的方式是让维特根斯坦谈,只有在十分需要他作出解释时,我们才可以小心翼翼地提些问题。当我见到维特根斯坦时,发现石里克的忠告是完全必要的。但他的举止并不给人以傲慢的感觉。一般说来,维特根斯坦富于同情心,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然而他过于敏感,容易激动。维特根斯坦的谈话无论关于什么内容总是那么有趣,令人兴奋,而且他所选择的表达方式又总是那么令人着迷。他的观点以及他对人和各种问题、特别是理论问题的态度更像一个富于想象力的艺术家,而不像一个科学家。几乎可以说,他像一个宗教中的先知或预言者。……维特根斯坦给我们的印象是,他的思想是通过天才般的灵感获得的,这不禁使我们觉得,对于它们的任何一种严肃而合理的评注或分析都将成为某种亵渎。”[2]
在思想上,卡尔纳普自己承认,维特根斯坦是除了罗素和弗雷格之外对他思想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之一。他从维特根斯坦那里得到的最为重要的观念是,逻辑陈述的真只是基于这些陈述的逻辑结构和语词的意义,逻辑陈述应当是在任何可以想象的情况中都为真;所以,它们的真独立于世界的偶然事实。反过来说,这些陈述对世界也就并没有任何说明,因此也就没有任何事实的内容。这就是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逻辑命题都是同义反复”。(TLP,6.1)卡尔纳普从维特根斯坦那里得到的另一个重要思想是,许多哲学句子,特别是传统哲学中的句子,都是假句子,没有任何认识内容。但卡尔纳普又认为,维特根斯坦的这个思想非常接近于他先前在反形而上学的科学家和哲学家的影响下所提出的观点,而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不过是更加坚定了他自己的看法。
当然,卡尔纳普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接受从一开始还是有所保留的。随着他们之间讨论的深入,他与维特根斯坦在思想上的分歧就更加明显。从第一次见面起,卡尔纳普就意识到维特根斯坦与他和石里克等人之间的重要区别,这特别表现在他们对哲学性质的不同态度上。正像卡尔纳普自己说的那样,维也纳小组成员大多出身于自然科学,所以他们对待哲学的态度就像科学家一样,但维特根斯坦则更像是艺术家或宗教领袖;而且在对待传统形而上学的态度上,维特根斯坦对形而上学的抛弃与维也纳小组相比是有所保留的,这在他对伦理学、美学以及宗教的论述以及关于神秘的不可说的东西的论述中得以体现。
维特根斯坦与卡尔纳普个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只保持到1928年,到1929年年初,维特根斯坦就明确地向石里克表示他只愿意与石里克和魏斯曼见面,这就正式断绝了与卡尔纳普的个人关系。导致这种分手的重要原因,是维特根斯坦指责卡尔纳普在《世界的逻辑构造》这本书中剽窃了他的思想。虽然从1929年12月到1930年2月,维特根斯坦仍然经常从剑桥回到维也纳参与维也纳小组的讨论,但这时的卡尔纳普已经失去了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信任,更多的是对他的批评和反驳。卡尔纳普对维特根斯坦的评价是:“维特根斯坦的情感生活和理性思维之间存在着尖锐的内部冲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