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汉:子思、孟子学派相互融合(1 / 1)

及至汉代,思孟一系的说法得到当时学者的进一步确认。《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孟轲,邹人也。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司马迁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据学者考证,子思约生于公元前483年,卒于前402年,而孟子一般认为约生于周烈王四年(前372年)左右[71],所以孟子一生实际并没有见到过子思。孟子虽然不及见子思,却受业于子思门人,仍然间接受到子思的影响,二者在思想上可能具有某种一致性,后人所谓的思孟学派也应该主要是对此而言。不过,当时似乎更流行的是孟子师事子思的说法,如刘向《列女传》说:“(孟轲)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名儒。”班固《汉书·艺文志》说:“名轲,邹人,子思弟子。”赵岐《孟子题辞》说:“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东汉应劭《风俗通义·穷通》说:“孟子受业于子思。”《孔丛子》甚至杜撰出孟子拜见子思的一幕:“孟子车尚幼,请见子思。子思见之,甚悦其志,命子上(注:子思之子)侍坐焉,礼敬子车甚崇。”(《孔丛子·杂训第六》)这里似在暗示人们,孟子之所以能有后来的影响,乃是因为得到子思的提携、欣赏。《孔丛子》还编造出孟子请教子思的内容:

孟轲问牧民何先,子思曰:“先利之。”

曰:“君子之所以教民亦仁义,固所以利之乎?”

子思曰:“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乱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孔丛子·杂训第六》)

孟子十分重视仁义,曾批评梁惠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但这里的“子思”却似乎对孟子有所不满,教导他要“先利之”,并讲了一番“利”与“仁义”的大道理。这里的内容虽然是虚构,却流露了这样一种信息,即编造者在有意借子思之口对孟子的某些言论作出修正,把子思说得比孟子还高明。此外,编造者还有意将孟子的言论套在子思头上,让子思以此训导孟子:

孟轲问子思曰:“尧舜文武之道,可力而致乎?”子思曰:“彼人也,我人也,称其言,履其行,夜思之,昼行之,滋滋焉,汲汲焉,如农之赴时,商之趣利,恶有不至者乎!”(《孔丛子·居卫第七》)

《孟子·告子下》有曹交向孟子请教“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回答:“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不难发现,《孔丛子》的这一段文字实际是来自于《孟子》,只不过对原话做了改动,孟子也由教导者变成了受教者。“《孔丛子》一书可以说是孔氏家学的学案”[72],全书共二十一篇,其中前四篇记孔子事,第五至第十篇记子思事,第十二至十四篇记子高(子思玄孙)事,第十五至第十七篇记子顺(子高子)事,第十九篇至二十一篇记子鱼(子顺子)事。除了第十一篇《小尔雅》、第十八篇《诘墨》性质较特殊外,全书可分为五大段,记录前后二三百年之事。据黄怀信先生的研究,书中“记孔子、子思、子高的三部分均有原始材料,其文字基本上属于采辑旧材料或据旧材料加工而成”[73]。如果此说成立,那么上述文字就有可能是出自子思后学之手,由子思后学加工而成。而他们这样作,显然是要借孟子来抬高自己,属于思孟一系的内部纷争。

据史料记载,秦代以后孟氏之儒已经不传:“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赵岐:《孟子题辞》)而子思之儒却因为孔氏家族的缘故流传下来。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自子思以下的世系为:子上——子家——子京——子高——子顺——子鱼。其中子思是孔氏家族中仅次于孔子的人物,在家族内占有显赫的地位,其思想不可能不对以后的孔氏家学产生影响,并被继承下来,这样子思之儒便融合在孔氏家学之中,“子思学派的思想也就是孔氏家学所主张的”[74]。而孟氏之儒虽然已不传,但孟子的思想在汉代仍有较大影响。“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同上)不仅《孟子》一书在文帝时曾一度立于学官,设置传记博士,孟子的仁政说更是影响到包括贾谊、贤良文学等在内的众多人士,成为总结历史、评论现实的理论依据。可能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子思后学有意篡改了子思、孟子二人的关系,将孟子说成是子思的弟子,编造出子思训导孟子的具体情节,将孟氏之儒归入子思之儒,将历史上曾经相对独立的两个学派说成是同门的师徒相传,这本来不过是子思之儒的宣传手段,却逐渐被人们所接受,并影响到对思孟学派的理解和判断。[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