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ny很耐相处,特别在独处时,我更能感受到她那种温厚的魅力, 因为人前的她常隐藏着自己的丰富。在我的眼中,她是大象, 除了有大象般的记忆力,还有那种非常温柔却成竹在胸的笃定。

如果你跟我一样有两个孩子,我建议有时候你要找出时间和孩子单独相处。这是大女儿不在的两个星期中,我和小女儿独处的心得。

虽然平日里,孩子们并不缺乏跟我独处一室的机会,但是像这几天,心思意念都只落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时刻,却像是一种亲子关系的“特写”。在生活的镜头里,孩子被清晰地放大了,我眼里所看到、心里所体会到的,有不少是平日里被匆忙忽略,或只惊鸿一瞥的观察。

作为一个母亲,谁不希望珍惜每一个重要或不重要的片段,记录下每一份或浓或淡的爱意呢?这篇文章是为我九岁的小女儿书旂而写,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看懂文章中的每一个中国字。当她懂得的时候,相信她必定能完整地读出我深寄在文字之间,独独给她的爱、激赏和勉励。

“书旂”是Pony的学名,端正悦耳并且一眼就看得出寄语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家族期望。遗憾的是,学校用的译音“Su-Chi”听起来跟外国人笨口拙舌地用日语念“寿司”是如此相像,有许多同学因此认定她是日本人。小女孩不胜其扰,因此要大家统统叫她小名。那些人呼喊她的时候,“P”字带着轻轻的、愉快的爆破,然后尾音会高高地扬起,很符合她那种阳光欢愉的性格。

Pony整天笑眯眯,圆脸、圆眼和一个越陷越深的小梨涡,为她轻易地赢得了许多友谊。她待人很客气,一种天性的温和让她把从外表博取而来的好感,坚实地累积成友谊。Pony很耐相处,特别在独处的时候,我更能感受到她那种温厚的魅力,因为人前的Pony常常隐藏着自己的丰富。她越长大,我似乎越能了解她那种微微羞怯的随和,甚至开始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才是最合理不过的。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安静谦和而漠视她的能力,外表的强势与夸大的自信,都不是Pony的本质之气。在我的眼中,她是大象,除了有大象般的记忆力,还有大象那种非常温柔却成竹在胸的笃定。

我特别喜欢跟Pony谈话,她非常善解人意,更迷人的是,她描述一件事或一个想法的时候总是提纲挈领、剪裁恰当。我猜想是因为她非常敏锐又懂得驾驭文字语言,所以常常让人在她的谈话里感觉到新意与惊喜。比如说,我常常想知道她对中文的理解力有多透彻,所以日常生活中她如果用了英文,我就会问她,知不知道这个词或那个词的中文怎么说。那天我问Pony,知不知道“compromise”的中文,她还不会用“妥协”这个词,但她的解释却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放弃自己的意见,同意别人的决定。”诸如此类的生动话语,在Pony的谈话中还有很多很多。有时我随手记下了片段,希望以后为她整理起来留作纪念。

姐姐不在的一个晚上,我们和Pony外出用餐,餐厅里高高低低落满乐音,Pony说:“妈咪,你听!这好像婚礼用的音乐。”我深表同感,但确定正在播放的并不是婚礼中惯用的那几首曲子。那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联想到婚礼呢?当我还在思索着的时候,Pony已经理出头绪了。“有很多风琴的声音。”她倾身对我细语。我恍然大悟之余,想起Pony总是能够如此,她每每在我还苦思不着的时候,就轻易地一语道破。她的艺术天分在别人看来总在那只擅画的左手,但在我看来,像这样对每一种感觉入微的描述与统整的能力,才是她真正最别具一格的。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送Pony去学画,既然她有才情就该力加培养,但我始终没有帮她找老师。说不上为什么这样拖延着,我只是喜欢Pony自由的心性。她随手翻一本书、看一个实物就信手临摹,有了一个念头马上就画以具象,甚至在一天的终了,她会感觉到没有动笔画画的痛苦。我很珍惜她把画画结合在生活的快乐上,至于“技巧”,我想可以等她大一点再说。

提笔要写Pony的点点滴滴,对做妈妈的我来说特别困难,因为篇幅太短而我想说的却那么多。几天来,虽然不得不这里裁掉一段、那里删掉一些,还是不舍得结束。昨晚Pony临睡前来跟我亲吻道晚安,我正在厨房把一锅稀饭放上焖烧锅,因为爷爷奶奶来曼谷小住,吃不惯面包。我爱夜凉如水的感觉,所以只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做事,Pony不知道我在忙什么,在厨房入口的开关处远远地探问我——

“妈妈,要我帮你开灯吗?”

我跟她说不用,马上好了之后,她立刻绕到我身边来,问道——

“在忙吗?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谢谢她,要她去睡觉,她立刻紧紧地搂抱着低下身来的我,甜甜并且深情款款地跟我说:“晚安!爱你!”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她盈盈的笑貌,觉得自己可以无尽地说下去,也可以永远停驻此时。就在刚刚那一进一出之间,Pony所有的特质已经被浓缩了;而在她每天一次或数次的“爱你”声中,拜我女书旂之赐,我得以日日寻得为人之母无尽的快乐及所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