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能给孩子的,不是让太阳为他升起, 而是以自己努力生活的身影与爱,为他建立信心。 这样的孩子无论在如何黑暗困难的日子里,也会看见远处或有的光亮。
在一场分享会中,大家问到亲子教养的责任里总是听到“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工作,难道爸爸就不重要吗?我记得自己回答:父亲和母亲在教养的意义上是一体的;事实上,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位教养榜样,是父亲而不是母亲。因此,我找出这位父亲写给孩子的书信,希望跟大家分享几年前我读到这些片段的文字时,心中的感动与震撼。
我在这些书信之中学到,教育没有时间上的“时髦”或“落伍”,也没有“父严母慈”这种界分,真正的爱是与时俱存的。谁能相信,一位一百多年前的中国父亲可以如此温柔、牵挂、坦白;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思维跟孩子谈学习、谈人生。
以下的文字是录自清华大学出版社简体字版的《梁思成、林徽因与我》这本书,书中除了记录梁氏夫妇的学术研究之路,也有部分家庭故事,字里行间有我非常心仪的教养气息。
一九二四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同去美国费城的宾州大学建筑系学习,当时建筑系不招收女生,林徽因报读的是美术系,但选修建筑系课程。梁思成对当时的折中主义深感保守而困扰,也对模仿的学习方法感到怀疑,他把这种担心告诉了父亲,父亲回信说:
你觉得自己天才不能符你的理想,又觉得这几年专做呆板的工夫,生怕会变成画匠。你有这种感觉,便是你的学业在这时期内将发生进步的象征,我听到欢喜极了。
孟子说:“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凡学校所教与所学不外规矩方面的事,巧则要离开学校才能发现。规矩不过求巧的一种工具,然而终不能以此为教、以此为学……
关于学业,我有点意见。思成你所学太专门了,我愿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微多用点工夫。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过于单调。
……我是学问趣味方面极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专职有成皆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内容异常丰富,能够永久保持不厌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最少也想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
我这两年来对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常会有异兆的感觉,怕他会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来见我时,还我一个三四年前活泼有春气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种境界,固然关系人格修养之全部,但学业上之熏染陶熔,影响亦非小。因为我们做学问的人,学业便占却全生活的主要部分。学问内容的充实扩大与生活内容的充实扩大成正比……
这些话许久要和你讲,因为你没有毕业以前,要注意你的专门,不愿你分心,现在机会到了,不能不慎重和你说。你看了这信意见如何,无论校课如何忙迫,必要回我一封稍长的信,令我安心。
虽然梁启超先生非常细致地掌握每个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对每个子女的前途都有周到的考虑和安排,但又不强求他们一定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办,而是反复讨论。他的第六个孩子——女儿梁思庄,是著名的图书馆学专家,在进入大学前,梁启超曾以他的远见卓识看到生物学对社会发展的重要性,于是建议思庄学习现代生物学。但思庄对生物学没有兴趣,她把苦恼告诉二哥思成,梁启超知道后立刻写信给思庄:
庄庄:
听见你二哥说你不大喜欢生物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同我说。凡学问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往往事半功倍。你离开我很久,你的思想近来发展方向我不知道,我所推荐的学科未必合你的适,你应该自己体察做主,用姐姐哥哥当顾问,不必泥定爹爹的话……我很怕因为我的话扰乱了你的治学之路,所以赶紧寄这封信。
我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又读到林徽因与梁思成的女儿梁再冰的忆述,记的是他们在李庄生活的艰难岁月,虽然父母亲贫病交加但精神极为强大,文字中有许多感人的亲子情。
读这些书信时,我又一次体认到,父母亲能给孩子的,不是让太阳为他升起,而是以自己努力生活的身影与爱,为他建立信心。这样的孩子无论在如何黑暗困难的日子里,也会看见远处或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