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那三间老屋可真有些年岁了,它是曾祖父一生最辉煌的业绩。虽说老屋地基只有几块砖头,却历经了百年风雨。我家五代30几口人,都得到过它的呵护。
我的童年是在老屋里度过的,因而对老屋就有着难以抹掉的记忆。老屋长不过两丈,深不足3米,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一伸臂就可触到屋脊。墙是用叉子泥垛成,又厚又重,春天温暖,夏日阴凉,秋天清爽,冬季把房门一关,朔风也显得无能为力。因而,在这无彩的老屋里,便留下了许多有彩的梦。
但噩梦也不少。比如睡觉时,老鼠从你耳边忽忽跑过,冰凉的蛇从屋顶突然砸在你**的身体上,都会让你惊魂不定,故而夏天睡觉也要把头用被褥蒙个严严实实。最难过的要数夏雨季节。用芦苇编成的顶蓬早就脆弱不堪,房顶用牛粪和泥泥过一遍又一遍,仍抵不过雨来风急。风是先头兵,一阵风吹过,院中的尘土、草茎、树叶、柴草,便打着旋儿腾空而起,鸡鸭狗兔四处乱跑,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电闪雷鸣,大颗大颗的雨点便劈哩啪啦地砸下来。一家人匆匆忙忙收拾好院子,跑回屋里,身上的尘土还未拂净,屋里也下了起来。于是,再接着拿盆盆罐罐接漏雨。漏雨的地方太多,不得不把所有器具都拿出来,大大小小摆得到处都是。一道耀眼的电光闪过,是一阵碌碡滚过天庭般的雷鸣。震得屋檩、芦苇和秸秆瑟瑟直抖。外面哗哗啦啦,里面叮叮咚咚,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切切嘈嘈,仿佛在弹奏一首无谱的乐曲。这乐曲开始还有点动听,如果到了晚上还不止,那就让人心焦了。一家人无处安歇,这次第,怎一个烦字了得?
冬天,大雪降临,这世界突然美得让人眼晕。万树梨花,琼楼玉宇,好一幅上苍的大写意。雪停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打扫房顶上的雪。父亲上房扫雪的方式很奇特:他从不到房顶上去,而是站在梯子上,围着屋扫一圈。一圈下来,就只剩一个房顶心。然后,父亲找来一把小扫帚绑上一根长杆,再把房顶心的雪扫干净。
在七岁八岁万人嫌的年龄,我自然也很顽皮。有一天,我悄悄爬上屋顶,想一睹她的芳容。上去一看:嗬!这房顶还真美丽,蚂蚱草、狗尾巴草、牛墩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草。草长莺飞,只不见莺。但,这儿有花,还有虫儿。红红白白,黄黄紫紫,花不大,却很多,点点如繁星。蚂蚱、青虫、蛐蛐你来我往,兴致很高,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我想把这些草拔掉,卖给生产队喂牛,准能换回几个工分,于是,便冒着炎炎烈日挥汗如雨地干起来。我正拔得兴起,猛然间,像是天塌地陷,我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父亲听到动静,跑过来,没问是否摔伤,也没二话好说,重重的巴掌就打在我屁股上。真不知道天天喝稀粥的父亲哪来那么大劲,我觉得父亲打得比刚才摔得还疼。母亲拉住父亲,埋怨道:“这能全怪孩子吗?如果有几间新房,能出这样的事吗?”父亲住了手,把我揽在怀里,搓着我肩,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其实,盖几间宽敞明亮的新房,是父亲多年的宿愿。1958年,父亲准备好了砖瓦木料,大炼钢铁狂风一刮,建房材料便付之一炬。十年动乱期间,人们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建房了。直到改革开放的第五年,老屋才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窗明几亮,装修考究的小洋楼。
现在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然而,我还是时常想起那三间老屋。老屋像一位老人,时时向我娓娓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