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儿童文学批评的态度(1 / 1)

有什么样的批评态度,就有什么样的批评,也就有什么样的文学产生。鲁迅说得好:“必须更有真切的批评,这才有真的新文艺和新批评的产生的希望。”(《文艺与批评·译者后记》)这“真切”二字,就是指的批评态度。儿童文学批评至今仍有不尽如人意处,首先得从批评态度上作一番检讨。

安·卡罗路·姆亚说:“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评论,并不是盲目地把所有的儿童读物都捧为好书,而替出版商做广告。我们需要的是明确地分辨好的作品和不好的作品,也就是有识见的批评。”[引自(加拿大)L.H.史密斯:《儿童文学论》]这样“有识见的批评”正是我国儿童文学批评所真正缺乏的。可以举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例子。是否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给“童心论”翻案有着如60年代批“童心论”时同样的失误,缺少批评家自己的“识见”。没有具体分析,千人一腔,坏时彻底坏,好时完全好;没有学术的品格,批评是对“人”不对“事”,是儿童文学家的政治平反,不是着眼于“儿童文学理论”的建设。其实,就“童心论”本身而言,它确实曾经遭受了不公正的批判,有许多东西需要重新认识,值得我们不断地挖掘和研究。因而批评停留在非文学的层面上,批评家的文学“识见”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也说明了文学批评的不自觉首先与批评家批评意识的淡薄乃至于尚未觉醒有关。批评史是批评家们的心路历程。

有这样一类批评,是作家与批评家的联姻,作家约请某一批评家为其创作作评,或批评家主动为某一作家的创作作论。只要这一联姻是在朋友与熟人的小圈子内进行,这种批评的价值似乎在批评家未批评之前的态度上就有检查之必要。中国人崇尚礼、义,为朋友可两肋插刀,文人墨士更是乐于“为知己者用”。在这样的情感空间里,即使是一个真切的批评家也往往难免有身陷维谷,不得不说些违心话的时候,又何况一个没有真切态度的批评家,你能指望他写些什么呢!然而这知情者,又怎能忍心去过多地责求那作家与批评家。

相比于大文坛的风云激**,儿童文学却是偏安一隅,寂寞煞人。圈外人是很少关注这块小天地的,也多不愿关顾,甚而是不屑一顾,他们称之为“小儿科”。而在这圈内,除了那些一个劲儿“跳龙门”的和那些身怀二心的两栖者,又有多少死心塌地甘做“孩子王”的呢?难耐寂寞,则形影自怜,互相间道声鼓励,便成自然。大戏剧家夏衍对此有切身体会,他说:“我个人体会,有批评总比没有批评好,批评不外两种,一种是批评得对的,另一种是批评得不对的。对的,对作者有好处,不对的,可以通过争鸣来解决。我觉得,作者写出一个新戏之后,真正可怕的是批评界的沉默。我想,一个诚实的作家,对于舆论界的沉默,是件最寂寞的事情。我们不该把批评家当做敌人,而应该把批评家当做诤友。”(《生活·题材·创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65页)既为诤友,又哪有“遇危不救”、“落井下石”之理!这是其一。再说,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儿童文学已经走过第七十个年头,距鲁兵先生倡导的《儿童文学要建立批评》(《大公报》1944年4月5日)已半个多世纪了,却仍不能有一本“批评理论”贡献给批评家们。万不得已时,批评家也只能“拿来主义”,从那“大武库”中各提所需,于“文学”前都冠以“儿童”字样,再添加些儿童心理学与教育学的名词术语,便可占为己有,脱胎换骨为“真正的”儿童文学批评家了。

批评家的诞生原来如此!那批评的真切除了做人的良心与文学的感知外还能希冀有多大程度的独立品格并据之与大文坛的批评并驾齐驱呢!自然,这里所说的绝非今日儿童文学批评界之全部、之主流,但是却难以否认(又希望能有人否定得了)有这样的一种情形在。有这种情形在就不能掉以轻心地低估它对儿童文学批评的危害;有这种情形在,又可以时时从反面警醒有良知与责任感的批评家们建立真切的批评的紧迫感。不过,这里话又得说回来,儿童文学的批评现状是批评家们的作品,现状不佳,又能怪罪谁呢?高尔基曾意味深长地说过:“创造现实的是人,现实不善,一切责任都在于我们人!”(《论现实》)批评家们须得从自己检讨起才是。

我们所需要的“真切的”批评,其态度有二:一是思想态度;二是艺术态度。思想态度是指批评家对儿童文学这门学科及批评这一职业的态度。首先,真正的批评家必须认为儿童文学不仅仅是供孩子们娱乐的文学,更是“争取未来一代”(安徒生语)的神圣而光荣的事业。儿童文学批评是这一事业中重要的一部分。“它是以充分理解艺术家或作家在自己作品中所遵循的规则,深刻研究典范的作品和积极观察当代突出的现象为基础”,“揭示文学艺术作品的美和缺点的科学。”(《普希金文艺散论》,《古典文艺理论译丛》二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53页)“批评家的任务不但是剪除恶草,还得灌溉佳花——佳花的苗。”[鲁迅:《华盖集·并非闲话(三)》]其次,真正的批评家认为批评是文艺斗争的一种武器。他懂得“凡是批评别人的人是与所批评的人完全享有同样的机会的。这是因为一个人既然根据某些材料说出自己的结论,那么他自己也会时常受到别人来评判和检验他的意见是否公正,是否切实。”(杜勃罗留波夫;《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杜勃罗留波夫选集》二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339—340页)也就是鲁迅先生一再倡导的,“批评如果不对了,就得用反批评来抗争,这才能够使文艺和批评一同前进。”[《花边文学·看书琐记(三)》]第三,批评的诚实品格,必须靠作家与批评家来共同培育。真正的批评家,他尊重作家的人格与劳动;他“知人论世”,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搞任人唯亲。尽管作家的作品被批评家所喜欢、称道是值得高兴的皆大欢喜,但是既为批评家,并不是以讨得作家们的喜欢为任务,他的责任是要正确地判断文学作品的内容与形式,告诉作家们写得好和写得不好的地方,与作家一起分析原因,寻找出路。如果没有这样的批评态度,也就不能期待着儿童文学中会有优秀的、独创的作品产生。

所谓艺术态度是指批评家必须把儿童文学作品作为一件艺术品来批评。第一,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评论作品,都要坚持同一原则,即“以文学价值作为基准”。换言之,批评家必须知道从这本书中可以期待什么?可以要求什么?好的作品是必须含有值得玩味的某种特质:文学价值,也就是在众多的儿童文学中选择作品的尺度。批评家有责任去帮助儿童读者从作品的主题和内容上辨别出作品的健全或不健全,寻求出那些具有永久性趣味的书本,将它们永远留在儿童文学的神圣园地里。第二,真正的批评家绝不会轻视技巧的价值。纵使思想如何好,表现技巧不好,也算不上是好作品。文学的艺术价值在于技巧,而不在思想。技巧是评判作品优劣的客观条件之一。

到这里,就会自然而然地讲到批评家的批评标准了,因为批评标准才是批评态度在批评中的实践。儿童文学批评的标准可以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文学价值。儿童文学是文学,批评家必须首先忠实于儿童文学这一本质。这一本质表现为以“诗”的资质贯注于儿童文学作品之中,包括语言文字本身的运用技巧,和以语言文字为媒介表达出来的“意味”两个方面。

(二)教育价值。儿童文学是儿童的精神食粮,优秀的作品应该是真、是善、是美,儿童阅读之后,不论在心理方面,还是行为方面,都会受到若干良好的影响,具有导引儿童向上的潜力。

(三)趣味价值。儿童阅读文学的动机在于“求乐趣”,“寻觅好玩的事”。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是将书籍与玩具同构的。因此,良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必须符合儿童的审美情趣,能够扣住他们的心弦,而不是板起面孔的说教。

理想的儿童文学是应该具备这三个要素的,且三要素是如化合物一般的凝聚在一起的。但在批评实践中,批评家亦如作家创作时一样,因着价值取向的不同而选择自己批评的对象。

综上所述,批评家的态度是否正确,对批评能否真切地开展关系极大。无知的热衷与基于偏见的酷评一样是不足信赖而不可取的。真切的有识见的批评家,他必须把文学的判断和个人的好恶、关系的亲疏,完全切开。当他在批评一本书时,要问问自己:“我为什么喜欢它?”或“我为什么不喜欢它?”能够明确地了解时,他才能深入地看出这本书的内容。只有“正确的爱好,正确的厌恶”,才能达到文学的境界,也就是以儿童文学的本质作为尺度,真切地、正确地去评量作家作品。不管在哪一个时代,为了促进“真正的儿童文学”的产生与发展,批评家所肩负的责任甚至比作家还重大。

[载《儿童文学研究》,1993(5)]